第二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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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一看,车顶积了三寸来厚的雪,大地白皑皑的,还在飘下的雪花落入小河流淌的清水中,迟疑了一秒,还是化了马勇敢下楼,见柳生正在用热水烫发动机和油管,车厢内坐了七八个人,他对柳生说:“对不起,睡得太沉了,柳师傅,套链子吧。”
柳生把水壶放到厅屋,用那不断流的泉水洗了洗手,说:“不急,车子应该能发动了。”
两人上车,柳生坐到驾驶座上,拧着钥匙,车子嗡嗡响了几下,终于点着了火,霍霍响起,柳生踩着油门,回头笑着说:“幸亏有火保住油底壳,好了,我教你套链子。”
车没有熄火,柳生拉了手刹,和马勇敢拿着铁链铺在了四只后轮前面,柳生站起,拍了拍手,他说:“只有池塘结冰,小河没冻住,说明气温不是特别低,估计三林那长坡弯道也只是积了雪,没冻住……这是别人的车我才套上链子保个险,要是我自己的,这松雪天气才不套链子,早加起油门就走了。”
柳生上车,将车子往前移了移,后轮压在了链子上,他又下车,和马勇敢一起将链子扣稳,后轮被粗实的铁链子捆绑了,做好这些,两人跑进厅屋洗手,柳生说:“下这么大雪,车票价你可要记住长一长。”马勇敢问:“涨多少?进入春运我们已经涨了一倍。”柳生用毛巾擦着手,他说:“涨个整数吧,收三十吧,路上有客上,在他们上车前告诉他们涨价的事,他们划得上就上车,钱好收的,这么大的雪,他们能理解的。”马勇敢轻笑着说:“我觉得收的太狠了。”柳生说:“不狠呢,我们可是拿着一辆几十万的车和生命在冒险跑车。”马勇敢说:“乘客也是拿生命在坐车。”柳生说:“就是说说,车不能出事的,出事了,伍强倾家荡产也赔不起。”马勇敢说:“柳师傅,你责任重大啊,安全全靠你掌握,拜托了。”柳生笑了笑,说:“车有保险的,我故意吓吓你的,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开车,绝不出事,哪能让伍强为事故脱一层皮哦。”
马勇敢背着皮包站到车上,柳生按响了喇叭,马勇敢对着那十来张冲自己在笑的面孔说:“乡亲们,这是春运,又下大雪。大家理解一下,今天乘车,从向北起,一直到水溪止,不管长途短途,一律收三十元一位。”
那些笑容掉落了,沉默一片。那刚用温水冲过的前挡风玻璃又有雪花掉到,雨刮器刮了两下,柳生送上一个档位,脚踩离合器,他大声说:“乡亲们没什么意见的话,我要开车了,舍不得出三十的,趁早下车,等天气好了,价格下降了再来乘车。不要到车上辨嘴巴子。”
有两个就坐到岔道口的妇女不高兴地下了车,她们说:“本来以为路修到村里就方便了,不想引来了一群强盗,这三十我们省了,也就几里路。”
留在车上的人,给钱倒也爽快,马勇敢满脸歉意,感觉自己是在打抢,他说:“谢谢,套链子耗油多,大家不要见怪。”有个老汉平常也做过这车去铁溪进鱼苗的,他说:“不会见怪的,三林,金沙坪也收三十,我们向北,红田的,倒是占了你们的便宜了。”另一个戴着一顶毛帽子的中年汉子说:“涨价也是应当的,钱吗,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舍不得这钱,我们下车走路去了。”他后排一个用老棉衣裹着身子的男人笑着说:“走路走到县城那得几天几夜哦,今天不跑车我们还急呢,娃他们到了城里,没车坐回家,没人接,他们也该急了。”毛帽子说:“对,住宿,吃饭那都得花钱,柳师傅,你们一定发车回来的吧。”
雪盖着大地,白茫茫的,雪压弯了林木,雪还在下着,翻过那道山岭,下坡路边那些被压弯的竹子伸向了路中,那条积着厚雪的公路显得狭窄了,车在小心翼翼地挂着三档行驶,车还是擦到了竹子,雪片散落下来……那看不清晰的梯田,像迷蒙的雪白蛋塔,一层一层的。沿途的风雪中,又有一些人上了车,这样天气站在路边等车的,一般是有事一定要坐车的,听了马勇敢的涨价宣言,他们皱起眉头踏上了车,看到车上已有不少同样被收高价的乘客,他们的眉头松了松,看见熟识的,他们打着招呼:“某某某,花三十元去县城看火车啊。”应者朗笑道:“是啊,陪你去数火车轮盘……”
车到水溪,进入平路,那在山上还好像要把整个大地埋了的大学已没有了气势,它们落在已有车辙的马路上,来不及掩盖那轮辙就被车轮輾化了。地势低了,车多了,雪又显小了,柳生停好车,和马勇敢一起钻到车底解铁链子,他们出来时,头发上,衣服上沾了好些泥污,手套也被染黑弄湿,收好铁链后,柳生说:“从这里开始,票价是收不起了的,按春运的价加三元收吧。”马勇敢说:“就一座山的差距,要差十二元,先坐的不会嚷着要我退钱啊。”柳生说:“那没办法的,谁叫他们住到那山尖尖上去的。”
铁链子取了,涨三元都招来口角,越显困难了。好在,先前的乘客没有群发嚷着退钱,好在,不情愿归不情愿,上车的还是掏了那份钱,好在,车镇一过,车便坐满了,他们中间有进城接子女的,有进城进货的,有进城走亲戚,买年货的……他们很快便忘记了对票价的抱怨,热热闹闹地,像一锅翻滚的粥,和各自认识的人说着,笑着……

第一场雪,带给他们的,仿似又是快乐了。
春运一开始,每次向北车快进站了,马勇敢都会特意提醒乘客注意扒手。这回也不例外,他站了起来,对全车的旅客朗声说:“下车时不要拥挤,快过年了,扒手特别多,赶都赶不应,也不太好赶了,回来时,大伙上车,在车上也要特别注意……”
车一到站,不等车上乘客下完,在站等车的,就往车上挤,马勇敢一眼望见了几条熟悉的身影,乖乖,三个常驻的扒手。马勇敢着急地喊道:“先下后上……哎呀,你们不要急着下,我的钱包不见了,你们谁看见了我的钱包……”
他这一喊,上下旅客才重点留意起自己装钱的口袋,三把扒手狠狠地盯了马勇敢几眼,在有序的上下中,他们已经没了时机。
伍强数钱时,他一直在笑。伍强加了两个菜,他说:“回程才是重头戏,吃饱点,还有更艰苦的路程在等着我们。”
奉生他们的车也到站了,司机,奉生,杨田脸上统一着一种满足的笑容,他们跑到伍强面前,请功道:“奉家,三林,龙口,只要戴链子的地方,全部收五十,车得到龙口便再上不了人了。”伍强指着他们说:“你们,一个个全是土匪,强盗加屠夫。”
包黑天那趟上团班,早上是从水溪发出的,他没得到大雪的甜头,他和他的老婆站在一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那更显浓重的天色,看着县城上空那飘下的小小雪花,他们的目光中闪着贪婪,他们心意相通,看到车满了,包黑塔用她的大嗓门对着他的女儿喊道:“把车上车镇以近的短途喊下来,并宣布,凡是坐了座位的,八十,上团的一百,站着的,统统一个价。”
从那车上下来几个人,马上又有新的乘客挤上。他们默默地,像羔羊一样挤在车里。包黑天看了看表,还有十多分钟,他对他老婆说:“帮着妹子把票卖了再发车。”乘客们都有脖子上挨了一刀子的感觉,他们掏着钱,心里在骂着,有人抱怨:“早上下来才三十,回去就八十了。”包黑塔大声说:“价都一个样,看这雪,发车发得越晚回去的可能就越小。”有一对穿着知识的夫妇拒绝给钱,他们说:“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打抢啊,没人管你们了吗?”包黑塔客气地说:“两位干部,理解万岁哦,风天雪地,我们挣得可是血汗钱。”他们说:“乱收费,我们上物价局告你们去,还不信了,谁准你们没法没天明着抢劫的。”包黑塔翻着白眼,冷笑着说:“明着抢的多了,两位穿着挺体面,给钱怎么这般小气哦,也行,你们下去告吧,记住我们的车牌70267,我可没有强迫你们坐车,不想坐的可以都下去。”那两位气得说不出话,却没有下车,男的忍着气把钱给了……
早上坐向北车进城接人的,有两三位带着一些年轻人上了上团车,他们没想到,本来是想避过狼窝,不像却进了虎,听到了八十元的价,他们匆忙撤退,嘴里叨叨着:“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歹毒……”
车站的坪上拥挤着焦急的旅人,那些短途车,那是刚一开门,立刻便被一窝蜂似的乘客挤满了。马勇敢他们在饭店烤了一会火,见上团车还不走,马勇敢准备去赶一赶,伍强拉住他要他继续烤火,伍强走到小饭店门口,笑着喊道:“包黑天,别把车胎压爆了,到点了,快走吧。”那辆车的车胎被压得矮了一公分,包黑天上了车,包黑塔把着车门,车缓缓驶动,包黑塔喊:“上团上团……”
伍强没有去赶,他后面的两趟车都坐了一些人,他说:“由他们喊吧,回去不比出来,不是谁都愿意站着,挤着的,能喊去的除了没有选择的上团客就是短途,无所谓了。”
杨田被安排上向北车帮忙,伍强亲自上奉家车与奉生一起。他们统一了票价,六十。凡是要上那座山的一律六十,而且,伍强吩咐:“沿途上的,一律按这个价收,不给的,那只能请他们下车。”伍强到了车上,又捂着马勇敢的耳朵说:“刚才那话我是说给奉生听的,尽量收六十,收不到的,五十也行,不是只跑完这个春运便不跑了的……”
奇怪的是,马勇敢一说六十,乘客们便掏钱了,大抵是包黑天的八十给他们做了铺垫。车镇以近的,被他们开口的六十吓退了,他们坐到一辆下午三点才发车的客车上,没谁告诉他们,那一辆车到车镇收多少钱。
车顶的货架蓬布底下盖着各种皮箱,牛仔包。车厢座位坐满了,过道里摆着的矮塑料凳也坐满了,站着的也有十来位……在到达那片山之前,车行得比平时快,路上没有多少上下。车到了山前,套上了链子,柳生对车内说:“上坡路,车一停就会打滑,所以,要下车的,请大家提前叫,我好选择能起步的平路停车,免得一停一车人就搁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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