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落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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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它有了所谓的记忆开始,它便知道自己是一只狐,一只出没在雪原的银狐。它不曾有名字,它的母亲也不会替它起名字,因为她也只是只狐而已。
它的视力不是特别的好,某天大雪纷扬之时它离开了母亲,便再也找不着那个属于它的母亲。于是,日日继日日,它就是这样匍匐在荒茫的大雪中,微眯着眼像是要寻找些什么。
它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自己饿死为止,却无法意料地,它遇上了奇迹。
是的,当你在绝望得快要死去时看见了一缕希望,那便可以将之叫作——奇迹。
它想,它真是遇上奇迹了,是一个奇迹般的男孩,一个奇迹般的拥抱。
半眯着的银眸睁开之时,它看见了一张快乐的笑脸。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就这样伸出他稚嫩的小手向它索求拥抱。当然,它是不会主动走进男孩的怀里的,然而它却不会拒绝他给出的暖意。
“你长得好漂亮啊!”小男孩将它抱进怀里,他笑得特别开心,“全身都是白白的呢!”男孩抚着它一身柔软的皮毛,将他的整个脑袋都依在银狐的身上。“我叫徐修穆,和我做朋友,好不好?”男孩抚着它,自言自语。
这时的它,不具备听明白人话的本事。银狐只是用那双银白得发亮的眼漠然地瞅着男孩,它张嘴轻柔地嘶叫了一声,似乎是有点怕吓着了男孩吧。
男孩见它叫了一声,以为是它答允了自己,高兴得将它抱近自己嘴边毫不忌讳地吻在它毛茸茸的脸上。他满意地轻拍着银狐的背,像宝贝似地将它放在自己胸前。
银狐睁开的眸因为舒适的拥抱而半开半阖着,雪地银亮的光照在男孩脸上,在银狐模糊的视线里,他成为了美好而纯洁的神祗。他身上特殊的薰香,还有来自银狐感觉中他深种在身上,那种殊异的气味,更是使这只出生不久的银狐奇异地具有了“灵性”,它伸出短小的两个前肢,无限眷恋地揽着男孩的颈项。
“我带你回我家好吗?”五岁的徐修穆满心欢喜地抱着银狐,快跑着奔回家中。
日渐西斜,日落的余晖斜照在男孩与银狐身上,带着柔丽的红霞。雪也渐渐下得大了,轻浅地落满了一地,暖暖地细细响着,仿如小银狐刚才那一声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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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数年过去了,它仍然是没有名字的。它虽为人类所养,徐修穆却并未为它取名字。它时刻就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成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没必要替它取名字吧。有时候它曾有想过,它是否真能成为徐修穆生命中的一部分呢?然而,更多想到的是,建筑在这种想法之上的那种人类才有的情绪。看着徐修穆和自己每天每天地成长,它仿佛感觉到,潜藏在自己体内那股怪异的思绪也在滋长。深知自己并不能够像人那般长寿,私下里却那样地渴望着,不愿承认徐修穆是在长大,而它却是在老去……它是会死的,它怕着,怕自己在徐修穆眼前,慢慢死去。
它相信,终有一天,它会忍受不住那样的煎熬而离开。而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因为,它想变**。
离开的时候,它还是没有名字。可是,它开始明白,只要它成为了人,它便会有名字的。它执著于名字之说,大概只是想要让徐修穆唤着而已罢了。但它就是不明白,这样的一种念头,又是为了什么。

之后,它回到了最初与徐修穆相遇的雪原,用它以为的方法成为人类。
冥想、到最近的村庄去学人说话、学人类的习性或是溜进人类住的屋里偷些书本回山洞学习……只要它想得到的方法,它都会尽力去试。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想得到、能学习的东西都已经学过了,但它的样子却丝毫未变。它习识了文字、学会了说话、看过了许多的书籍,却不能改变它是狐的事实。当它为了要悟出“**”之道而感到无比迷茫的时候,它却忍不住想要离开居住的山洞,到那片雪地上观望。不知道那是在等待、观望些什么,却还是去了。
雪原上下着大雪,它匍匐在雪地上,倾听着雪落的声音。那声音是熟悉的,似是在许多年以前听过,在某个怀抱里听过,清润的,温软的,许许多多,不绝于耳。它眯起眸子,却在这时感觉到有人靠近。警觉地睁开双眼,却无以意料地,它遇上了同一个奇迹。
一切依旧是如此,还是那一个人,还是那一种方式的拥抱,变的只是他的形貌与它长久以来蜕变的心。
这次,是幸或不幸?
在刹那间,它眼前的景物无比清晰,它能看得见面前的人。虽然徐修穆的样子有了绝大的改变,但它还是能一眼就辨得出他来。……他清俊的五官,他纯净的笑靥,他惊喜的乌眸,还有,那殊异的体香。然而,它要面对的却是——他长得足够的高大,而它还是一样地在老去着,不知何日便是它生命的尽头,但总之不会太过长久罢了。
徐修穆还是用那双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抱起了它,敏感地发觉他的手长了细茧,那只手却更加温暖了。他的怀抱、他熟悉的气味莫名地鼓动着它,使它浑身燥热起来,仿佛心底有些什么忽然开始茁壮,成为了另一个自己。
“我不知道你是否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只银狐”,徐修穆温润的眸看着银狐,对它说,“但是,你是那么地像它,像它一样,有着一双灵动的银眸和一身的雪白。二十年了,虽然不敢确定它是否已经老死,但你却一如它又再次重生回到我的身边那般。”
徐修穆低头抱紧银狐,没有理会自己心里有着某些莫能名状的思绪在蠢蠢欲动,他说,“往日是我太笨,不曾替它取个名字,等它离开了我、我且不能喊着它的名来寻它,便已苦了我许多年呐!”那只随了他好久的狐,是他幼时的好友,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寻它那么久。
“我那天见到它的时候,也像今天一样下着雪。它是出生不久的幼狐,它的叫声就似雪落清音般清冽。”
银狐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要分心。它在徐修穆怀里低叫了几声,心里只想说,他有完没完?小时候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就爱对着它不断说话。可是自己不能够说话啊,要不徐修穆就要把自己当怪物看了。
“咦?原来你的声音和它的那么相像啊!不如就叫你‘圣音’吧!徐圣音。”
圣音?它的名字吗?它终于有了属于它的名字了吗?圣音,……圣音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数遍,抬起苍银的瞳去看徐修穆。徐修穆轻扫了一下它的头,露出淡淡的浅笑。
浅笑于眼底低敛对上苍艳玄诡的瞳色,两相纠缠,隐约间,便已约为三生,早已轮转的命盘便再也无法分辨得出,谁,纠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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