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寂灭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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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树欲静而风不息;那一夜,漏断人还未静;那一夜,刚好是他们留在法华寺的最后一晚……
宏靖房里的灯,似有了彻夜不熄的准备。里面不只一人。一坐一站,彼此僵持不下。
“究竟叫我来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说话?”
宏靖叹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施主到现在还沉不住气,如此容易焦躁往后要怎么办呢?”
“什么?”
圣音倏然冲到宏靖盘坐的榻前,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
烛光此时闪了一下,摇晃着焰舌撼动房中的虚影也一并摆舞。昏黄的光线惨淡地投在宏靖的脸上,今夜的他,似乎更显苍老。他的手,不知何时已骨瘦嶙峋。初相见时微胖的身形已经愈见消瘦。
圣音别开脸不忍再看,它其实有些愧然,总觉得如今他成了这般样子是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的。
“这个身体,已经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今晚便是贫僧寂灭之时。”
宏靖看着已然震惊的愣在当场的圣音,聊以淡然一笑相慰。
“不要一幅不舍得的样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该去的总该去。何况,又不是死。”
“什么意思?”
“这身体已经支持不了多久,贫僧需要重投新体继续修行。”
“这样可以的吗?不会将这一世的修行都毁了吗?”
宏靖笑着摆手,“不会。人不似妖,人的寿命太短,需要历经数世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身体是修炼的一个障碍,却又是不得不需要的修炼条件。不过万幸的是,修道之人仍然沿袭上一世的修行,只是术需要重新学习罢了。这次贫僧大概要到他境去了,因此想要在临走之前嘱咐施主一些事。”
宏靖招手让圣音坐到床上,拍拍它的头。
“孩子,贫僧真有点担心,你一人在人间走动会出问题啊!”这是他第一次唤它“孩子”,圣音心中一酸,忍不住便要掉泪。宏靖便像是老父,它敬他,早已将他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他要离开了,或许就在没有机会相见,这如何不使它眷恋不舍?
“孩子,世途险恶,万事要小心。”
“嗯。”圣音忍住发颤的音调,咬着唇应道。
宏靖将戴在手腕上的菩提子念珠摘下,套到圣音的手上。
“这是贫僧由修道之时就带在身上的物件,与贫僧气息相连。往后若遇到什么难事,便可将自己的灵力打入母珠之中,遂可与贫僧联系上。不过要记住,这珠只能用一次而已。”
圣音慎重地点点头,将袖子拉低罩住手上的念珠。
(说明一下什么是母珠——
念珠常附加母珠、数取、记子、记子留等,若以一百零八颗串成之念珠而言,所附加之母珠有一颗及两颗两种,母珠又称达磨珠。数取又称四天珠,乃附加于一百零八颗中间之四颗小隔珠。密教之念珠,通常于第七颗(自母珠开始算)与第二十一颗之后**数取。记子又称弟子珠,一般有十颗、二十颗,或四十颗,系串于母珠之另一端,以十颗为一小串,表示十波罗蜜,捻珠念佛满一百零八遍时即拨动一记子以为计数。若记子之上部另附上透明之小珠(多为水晶所成),则称助明、净明、维摩、补处菩萨。记子留指每串记子之末端所附之珠。据金刚顶瑜伽念珠经载,诸珠表示观音,母珠表示无量寿或修行成满之佛果,故捻珠至母珠时,不得越过,须逆向而还,否则即犯越法罪。)
“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宏靖接着又说,“明天你便出发,往北走,到津山去找贫僧的一位仙友。”
宏靖从襟中拿出一颗黑色的棋子,他把棋子塞给圣音。他运起灵力,在虚空中划出棋盘纵横之线。
“好好收着,到了那里之后,就给他看这个。他若叫你将这颗棋子摆进棋盘之中,你便将它放在天元之位——也就是这里。”宏靖指力一凝,一道白茫茫的气直冲向空中的棋盘,正正落于棋盘的中央。
“你让他收你为徒。跟着他学习的话,会得到很多益处。你也一并告知他,是我叫你去找他的,就说是贫僧请求他务必收你为徒。另外,叫他有空来找贫僧,贫僧将不吝赐教……哈哈哈。”说到这里,宏靖无端便大笑了起来,笑得圣音莫名其妙。

“津山是散仙聚集之地,得他们偶一指点,也是裨益无穷。你要记住那人的名字。他是津山散仙之首,也是津山的山神,他的名字是——御寂神。”
“对了……”宏靖忽然道,“你附耳过来。”圣音听罢,依照吩咐将耳侧侧靠向宏靖嘴边。宏靖在它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说罢,径自有些得意地笑。圣音无奈,总觉得今日的宏靖与平日大有不同,也不知道平日里的他是真正的他,还是今日才露出真正面目……彻底无语。
圣音挪了挪身子,也不想理宏靖有何反应,身形一矮便睡在他的腿上。
宏靖也没有阻止它,反而用手轻拍着它的后背,唱起了净魂歌。圣音不知不觉便入睡了,它见宏靖依然精神奕奕,压根儿便忘了他说过今夜便会圆寂的话。更何况,圣音的沉沉入睡,根本就是宏靖预料之中的事。试问,一个有强大灵力的人将其身上剩余的灵力统统都灌进一个修仙者的身上,这个人如何不舒适得睡着了?
但这样的虚耗,对于油尽灯枯的宏靖来说,不是自取灭亡那还是什么呢?
这一夜,圣音灵力大增,但宏靖则是依他所说得那般,“与世长辞”。他的身体将会腐烂消亡,他的灵魂将会在另一个奇异的世界重生。圣音需要面对的,再不会如此简单。它失去了宏靖的庇护,它必须要一个人面对更多的困难与挑战,除非它变得足够的强大,否则,它将会被自己心中生出的寂寞所吞噬。
“贫僧能为你做的,仅仅是如此而已。你其实在禁闭之地已经看见了什么吧!不然在看见那孩子的时候便不会如此惊讶。你的心魔恐怕已呼之欲出了,贫僧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往后还需自己努力啊!”
宏靖吃力地抬起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他缓缓闭眼,在东方露出鱼肚白之前,悄然逝去……
* * * * * * * * * * * *
它是被哭声吵醒的。
当它一睁眼,见一屋子或站或跪的和尚都在啕哭。它头一撇,不愿理会他们的鬼哭狼嚎。
他们究竟在哭什么?他们也只不过是于宏靖毫不相干的一堆人,宏靖死了有什么值得他们哭的?还不是因为他的行头是得道高僧!
它低头,摸摸手中的那一串念珠。那里流动着宏靖不息的气息,似是他给予过自己长者一般的关爱,不曾竭息。眼中一热,自觉涩痛无比。
“如今宏靖大师圆寂,施主与大师相交甚深,想必应深知大师的意愿。请问,可否将大师的真身留在本寺,以供世人景仰呢?”
圣音听见有人对它说话,抬头看去,见是这寺里的住持。它不禁在心里冷笑不已,怒极之时也不愿与他一般计较:
“反正他已经死了,你爱留便留。一把火把他的尸身烧了吧!我管你要不要他来受万众景仰。他死了便是死了,身后之名要来也无用。出家人六根清净,住持也无须顾念这些。”
住持虽被圣音明里暗里讽刺了一番,但碍于面子也不敢发作。只好转身命底下的小沙弥将宏靖的尸身抬到空地去。
搭起了柴枝,燃起了火。宏靖苍白的脸在火舌中飘忽,瞬间便被吞噬。他脸上曾经出现的表情,义正严辞的、和蔼可亲的、慈悲的、快乐的、惋惜的,……都一并没于那火焰之中,化作飞灰。
火足足烧了大半天,终于都灭了。在灰烬之中,收集了宏靖的骨灰与两颗舍利。主持过来征询圣音的意见,看来,他是想将这些东西都放在寺里,不愿让圣音带走。
实际上,圣音也不愿将这些都带走。若带上这些东西,势必会成为它的累赘吧!圣音想了想,最后在骨灰和舍利之中,拣起了那两颗舍利。
“他的骨灰,就烦请各位代为保存了。”
它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转身径自便走。难不成它还要跟他们说,舍利本身蕴藏着宏靖仅存的灵力气息,带着他的舍利,只是因为自己害怕孤单吗?它不会说的,只任他们去乱想好了。
它收拾好细软,用了一个致密的锦袋将两颗舍利和棋子放了进去,然后挂在项上放于贴身之处。它整装出发,怀着一种似哀非哀的心情,踏上了征程。它的目的地便是,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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