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沉醉不知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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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徐修穆慌张地不住念念有词,此时的圣音早就醒了。睁开惺忪的银眸,当下便察觉到徐修穆的异样。知识,它还未有足够的自觉得知,此时的徐修穆正是为着悉才的自己**而着恼不已。疑惑万分的它,伸手去碰了碰徐修穆的膝,意图让他稍微冷静一点。
这一触之下,徐修穆果然冷静了下来,或许确切地来说,应该称作浑身僵硬了起来。
徐修穆见是有人碰他,心中便更是慌乱,怕会污了人家女孩的清白;却又不好不应她,无奈之下只有闭眼问去:
“在下实在失礼,冒犯了姑娘,甚是得罪了。不过,在下决没有要侵犯姑娘的意思,望姑娘原谅。”
话说了许久,徐修穆却不见有人回应。正是诧异万分之时,忽又感膝上有手着力。
“姑娘?”
徐修穆又叫了一声,仍旧不见她回答。好奇之下,不禁便要偷偷微睁开眼去瞧个究竟。然后,这一瞧之下,他却又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这环视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女子?房里除了他,便只有床席间一只不知究竟的白狐,刚刚的所见所闻,似乎只是海市蜃楼,虚幻不真。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的幻觉呢!莫非是他欲求不满又或是根本就是好色之徒呢?竟然有如此番幻象迷惑自己。
“莫非真的是幻象?……对啊,一定是幻象了,这房间哪会有什么女人来着!”徐修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便下床穿衣梳洗。完毕后,便带着圣音往后堂里去了。
一路走去,气氛仿佛有些沉凝滞涩。徐修穆一直闷不哼声,也不温柔细扫圣音的后背了。这样,使圣音觉得甚为不安。它实在太大意了,竟忘了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到变回狐狸之后才回去。就这样大刺刺得躺倒就睡,吓坏了徐修穆了吧!不过庆幸的是,它及时变回去了,否则也不知道要怎样收拾残局了。
圣音趴在徐修穆的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不一会眼皮便不听使唤地向下压去。等到快要睡着之时,却有把柔柔弱弱的女声至不远处飘进它耳里。
“表哥,好久不见了!”
“啊,是贞儿啊!确是许久不曾见面了啊!”徐修穆回过身来,礼貌周全地笑着回答。停下脚步,等杨秀贞走上前来。
贞儿?圣音一听,当即便抬起了脑袋。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它,如今睡意全无。它警惕地看着她,由脚往上对她打量了一番。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轻轻踢动着鹅黄色的裙裾,杨秀贞从不远处款款走来。她笑意盈盈,满腮春色。端庄而柔丽的举手投足,将她犹如精工雕琢的美玉般的五官,衬得恰到好处。她可以说是女子中无可挑剔的一个了,它的女身形态与她一比,似乎也就逊色了许多。
它心里有些不甘,便再也瞧这女子不顺眼。圣音偏头不去看她,只望徐修穆快快将她打发走。可是上天总不从人愿,杨秀贞正是这般刚好违了圣音的心愿。她说自己正也要去向她姨妈请安问好呢!便邀了徐修穆一块同行,此时的杨秀贞,满脸红霞更胜之前。想必此番同行的邀请,是下了颇大的决心。
那杨秀贞身边还跟了个侍卫,护她挺是周全。当时的圣音不知究竟,到了以后才明白过来,因杨秀贞是官家小姐,护卫是应有的。此处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他们到了后堂以后,便开始做早课。因为他们三人都彼此熟悉,早课期间便也说过些话。圣音今天做起早课来倒是非常认真,就是当徐夫人屡屡意欲将话题搁置在徐修穆与杨秀贞之上时,它会分心恼怒之外,也就无甚特别事尔。
它于早课习得了许多佛家经典的知识,从中获得不少启发。而且每夜它都会用些时间去沐光打坐,累月下来,便觉得变狐变人渐是得心应手。知识,这样的变身之术不可过度使用,若是过度了,便越是难变回原形。于是,这期间徐修穆便常常埋怨圣音总是不知走到哪处玩儿,找不见人影。
这一天,圣音也如常修炼。近日来已到了修炼的瓶颈之处。总觉得已是到了极限,无从入手修炼。它的变身之术也仿佛不如以前那般好掌握了。每次只要变**形,那么就会等上好长时间才能得以变回原形,这是一烦扰之处。而且这要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少则三天多则十日。它常常因此而不得不失去踪影,也使得徐修穆大为光火,与其说光火,不如说他怕圣音又会偷偷走掉吧!
每逢趁着徐修穆到外面商行巡视之时,圣音总会偷偷翻看他放在书架上的佛经。可是毕竟数量有限,不日,便已看完。今天,圣音准备兵行险着——到徐夫人后堂那里偷窃经书。
其实早在昨天,它一个不慎变成了人形,如今之计,惟有假扮府中婢女,以行“偷窃”之实了。
它预先偷了一套婢女的衣服,花了好几个时辰琢磨其穿法,好不容易才穿戴好。经过这一次惨痛的经历后,圣音最后对穿衣有了这样的理解,穿衣大概就是为了在偷窃的这个时候才有些用处的吧!在午膳过后,徐夫人午后小憩之时,它偷偷静了后堂里的藏经阁内。(小音恐怕不知道,偷窃还是晚上行动最好啊!大白天行事的……各位读者大人请原谅小音的无知,毕竟它还是只小狐狸而已啊!)
可是它似乎不怎么好运。徐夫人那边忽而心血来潮想要看些经书,刚好,便与偷拿着经书出来的圣音撞个正着。
“你……你这是……你到藏经阁去做什么?”徐夫人愕然半晌,继而厉色追问。她自认为一向对下人管教甚严,也决不会有下人作出偷窃之事,却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孩小小年纪便作出这等事来。生得如此清秀,却未学好,使徐夫人心中甚觉惋惜。但是令她愕然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丫头怪异的发色。她看起来年纪尚轻,何以青丝皆白?莫非是有什么怪症?
“我……我是想看里面的经书,……怕夫人不允,所以才会私自偷拿到外面看的。”圣音据实以报,心中惶惶恐恐,压低眉眼,遮住自己的眸色,怕她会因它的眸色有异而认出自己就是徐修穆身边的白狐。
“你是新来的丫头吗?叫什么名字?”听圣音这般解释,徐夫人心中便觉欢喜。又仔细打量了圣音一番,见她低眉敛目,一幅恭顺的模样,又念在她只是为看佛经而这样做的,想她也是一心向佛,心中便原谅她多些。
圣音一听,是要问自己姓名,便为难了起来。一时间叫它如何杜撰个名儿来?忽而,它心中一动,随口便说,“雪儿,我叫雪儿。”
圣音的嗓音本就柔和清亮,念着名儿来恁地好听。徐夫人心中一喜,便打由心底里喜欢这丫头。却转目见它束在一处的发雪白如银,不禁便皱起了眉头。
“雪儿,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会如此年轻便满头白发呢?”
圣音当下心便噔地一跳,不安地点了点头,顺着徐夫人的话,说了下去:
“是的,是得了怪病。”
“正值青春年华,却得此怪病,真是可惜啊!你若是真想看些经书,便到这阁里拿吧!好好看些,我佛慈悲,说不定不久便能找到方法医治。”
“嗯。”圣音应了一句,欲乘机离开。却又被徐夫人拦住。
“雪儿,你识字吗?”
“自是认得的。”圣音无奈站住,小心翼翼地掩饰住自己的一双银瞳,说道。
“你手上的是哪本经书?”
“楞伽经。”
“嗯,好。那你下去吧!看完再借多一些。”
“好。”
圣音又应了一句,匆匆便跑走了。
圣音继而又在藏经阁看了好几月的书,其间徐夫人也会来这边走动。每回定要与它说说话,也有时候问问自己看过哪些书。圣音每当有些经书中不甚明白的经句,徐夫人也会一一为它解答。它一心以为这样便能冲破瓶颈,谁知道这样的情况竟愈见严重。有时候,根本就变不回原形。时间渐渐长了,又一次竟长达三个月之久。久而久之,府中似乎是多了一个雪儿,少了一只白狐了。谁也不知道雪儿是打哪儿来的,就是知道她在徐夫人那里甚是得宠,大家便不敢妄自猜度了。
这样的情况真的叫人担心。圣音久了便觉得,它与徐修穆的距离因它变成了人形反倒疏远了许多。徐修穆虽知道有“雪儿”这号人物,可他却从未正眼瞧过她。在徐修穆眼里,这个“雪儿”并不是他宠爱着的圣音,她只是个无关要紧的人物,在与不在也与他无关。
可是,照着现今的情形来看。它是极有可能永远都维持住人形了!根本就不是它所以为的——随心所欲操纵变人变狐。说也奇怪,它以前一心想要变**而已啊!怎么搞到现在竟然改了想法呢?感觉它只是因为怕与徐修穆疏离太远,而宁可一直维持原形那般。回头想想,它若是一直是狐,又怎么有机会说拥有徐修穆呢?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站在走廊上的圣音懊恼地对自己发着脾气。
“什么怎么办才好?有什么困扰你了吗?”刚好走到圣音附近的徐修穆见它似乎很是着恼,好心地上前问道。记忆中她是母亲极是宠爱的丫头,一头殊异的发色。本来与她并不相熟,却见她如此烦恼,他也忍不住想去帮忙了。
听见有人声,圣音下意识扭头便去看,却怎么也没料到徐修穆已经走近身前。这抬眸一看,它急急低眉敛目,不敢出声。
方才那惊鸿一瞥,徐修穆仿佛见到雪儿的眼银光乍现。那忽现的似是幻觉的眸本就使他惊愕万分,此时才一瞧,便更是惊讶。那个,她不就是一年多以前,那幻觉里在他床上裸呈而睡的女子吗?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根本便又是幻觉?
那边圣音见徐修穆定眼看着自己不语,心中惊惶不定。他不会是想起了什么了吧!想到这里,圣音不禁直骂自己鲁莽。半年多以来,它一直都是小心行事,别人看来,也只不过以为它是个胆小柔顺的姑娘,对谁都一副恭顺低首的样子。至今仍然没有人看过它一双异样的眼睛,除了今天。
“少爷,……找我有事?”
“啊,没,没事。”
“没事的话,雪儿先走一步了。”
“好,好的。”徐修穆赧然地点头,见雪儿匆匆跑走,心中大感失礼——他竟盯着人家姑娘看了这么久!
只是,方才骤然看了雪儿一眼,总觉得似曾相识。难道,这也是错觉吗?近年来真的挺多幻觉啊!算了,还是不去想这些。当下,找到圣音才是要紧。这小东西,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真想把它给绑起来!
那边跑走的圣音,没跑了多远便突然变回了狐狸。惊慌地怕徐修穆看见,趁他还在沉思之时,迅速叼起地上掉落的衣服就跑。这一次,它的女身形态足足维持了四个月,等会儿还是快快去徐修穆纳里,这几天徐修穆已找它找得急了。
于是,圣音把衣裙藏到花园假山的一个洞里,然后急急便到意跋轩里找徐修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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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上找了一遍均未寻获圣音,徐修穆有些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像小时候那只小白狐一样离开了。这一年多来,它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有很少时间会在府中陪他。看来这次它不会回来了吧!徐修穆郁卒地回到自己的处所意跋轩,颓然坐于茶桌前。倾了一杯茶,意极消沉地喝了起来。
这时察觉身后有些声响,似是圣音轻腻的叫声。赫然回身,便见圣音瘦削纤细的身影站于自己身后。
它的眸深亮清浅,银光灼灼其华、灿若星辰。徐修穆心头一喜转身将圣音迎入怀里。
“小东西,到哪儿去了?这才舍得回来!”
圣音依恋在他怀里,蹭了几蹭,闻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缥缈魅香,心中顿觉安稳了起来。
夜渐是深了,徐修穆将圣音放在自己膝上,用木梳细细给它梳理毛发。圣音舒适地半咪着眸子,昏昏欲睡。
“小东西,看我对你多好!要懂得知恩图报才行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还当我是你主人不?”徐修穆埋怨地说着,脸上却漾着宠溺的笑意。他想,圣音之所以胆敢整天不见人影,与他过度的溺爱纵容实在不无关系。
圣音暗里得意,心里想说,它压根儿不曾把他当成主人看,当然就会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况且。这也不是它愿意的啊!
如是,他们便早早就寝了。徐修穆生怕圣音会趁夜里偷跑到外面去,将它紧紧圈在怀中。屋内夜色寂静,不久便只听得二人匀称的呼吸声了。
睡到半夜里,月儿拨开层层浓云,于夜空中普照大地。亮白的月光从大开的窗户中射了进来,落于床头,照着熟睡的他们。早已惯于夜间沐光吸取月之精华的圣音,它的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去吸取月华散入的精气。浑身开始发暖,须臾便又变成了人形。
时时都在提防着圣音在他睡梦中悄悄离开的徐修穆,,即使睡着了也异常敏锐。这时,见怀里的圣音似是在悄悄撑开他紧搂地手,他立即便醒来了。
睁眼看个究竟,这次,他肯定眼前的绝不可能是幻觉。
悉才紧搂的圣音,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着的女人。
白皙如雪的**幼嫩细致,吹弹可破。她的肌肤就贴着自己的手臂,惹人遐思。令他震惊的可不只这些,这怀中的女子不是别个,正是今早上才见过的雪儿。
雪儿!她怎么会在自己怀里呢?若这是幻觉,那么他可以肯定这样的幻觉已不止一次。
务必要弄清楚这事实的!徐修穆心中想着,便起身下床将衣架上的一件衣服披到雪儿的身上。继而,他轻轻拍了拍雪儿,意欲将她叫醒。
她嘤咛了一声,眉睫抖动,睁开眼来。
她这一睁眼,徐修穆不禁吓得退后了数步。月光下,她一双眸银光潋滟。那一双眼,他不是没有见过的,他无比熟悉也曾为过这双眸而心动不已。可那是圣音的眸,而更重要的是,圣音是一只狐,而雪儿,是人,是人吧!
圣音惺忪醒来,见徐修穆站于床头。它当然清晰地捕捉到,徐修穆浑身一震的瞬间。它心内恐慌不已,因为徐修穆刚才连退了数步,远离了床边。
“穆……”圣音声音发抖,期盼着他下一刹会冲它一笑,拥它入怀呵哄。
可是他依旧纹丝未动,甚至,它可以察觉,他的手隐约间在身侧微微发抖。圣音披衣下床,就与他这般对峙了许久。他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恐惧,直刺得它心口发痛。
“穆,……,我,我是圣音。”它不再有自信,自信它还能得到他,当他知自己是由狐变人之后。它颤颤然伸手向他,勉强牵扯出一抹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徐修穆见它伸手于自己,禁不住又要向后退了一步。愣着看它,唇微启欲言,张张合合,却不见有声。
圣音凄然一笑,幽幽启口,“穆,是在怕我么?”圣音轻笑出声,低头,掩去失望的神色。怕是不行了,他是怕它了,恐怕它也没有那样的厚颜再留在他身边了。它侧身绕过徐修穆,打算就此离开。
徐修穆猛地一回身,伸手便扣住圣音的手腕。
“你,你是妖?狐妖?”
圣音不知道什么是妖,但他明白,徐修穆似乎相当忌惮着“妖”。它想,它大概便就是妖吧!因此,它扭头看进他眼里,说:
“是,就是妖。怎样?你怕了吗?”
“不,不是……”徐修穆别过头去,避开圣音的目光。他无法承受它责备而悲伤的眸,因为上一秒他还是害怕的,人类本能地为着未知的物事而生的惧怕。
“不是吗?”圣音用力甩开徐修穆的手,回过头来便走。
“我并不是害怕,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被吓着而已。”徐修穆伸手将圣音圈进怀里,“我知道,你并不会伤害我的,圣音,……”
原来**后被徐修穆抱住,感觉又有不同。那种从后背传来的温热,禁不住就让它好想继续留连。它想留下的,只要徐修穆开口挽留,只要依据,它便留下。
“真的不怕我吗?或许我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便会伤害到你的。你若是后悔了,我现在就离开。”
“圣音,留下来,留下来。就当时,为了我吧!”紧紧拥住圣音,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涌动,他曾想过的,想过圣音若是为人会怎么样的。现在,果然成真了。而圣音也正如他所想象的一般,就是如此的魅惑众生。
只是,他不会再理会圣音究竟是人是妖了,就算将来他真要死在它手上,他也觉得无所谓的。他喜欢它,甚至可以说,他爱它。他自觉,在更久以前便存在着这样的爱恋了。仿佛深入骨髓,仿佛是前世未了的眷恋,在血液中分裂。承袭着那样至深的触觉,似乎一眼便能看出他灵魂与它的契合。
如今,他便是觉得,今生能找到它就是一种幸运。就是要他被圣音所伤害,他也毫无怨尤。
他,实在是无比甘愿,为圣音,而沉醉不知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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