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子玉剑破星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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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铁辉英在高台之上怒声喝道:“老夫的事,你女夷教中也来插手么?”一女子朗声道:“老爷子一帮之主,是有名的武林豪杰,岂能跟小女孩一般见识?事情本因愚姊妹而起,请老爷子看春教主面上,放他们一马,女夷教上下,足感盛情!”正是那女夷教中名为轻碧的声音。
铁辉英自看到那根宝莲箫,旧时贪念如潮水涌来。且眼见得这名为阿萱的小姑娘既无靠山,武功又极是低微,哪里肯放过这到嘴的肥肉?
虽有女夷教人出面求情,但心想凌飞艳已死,春十一娘年轻历浅,不足为惧。当下冷笑一声道:“老夫对两位姑娘礼数周全,算得上仁至义尽。此是我帮派中事,你们再要插手,须怨不得老夫得罪,日后春教主得知,也说不起老夫礼节有亏。”
当即飞身跃下一艘快船,宛若一只大鹰一般,身手矫捷犹胜少年!他站直身子,大声道:“拔锚开船,给我把他们全抓回来!”帮众大声应诺,顷刻间就有五艘快船疾若快箭一般,紧紧追了上来。
阿萱眼珠一转,大声叫道:“铁老头子!你还想不想要你大徒弟醒过来?你不为难我们,我就给你解药!”铁辉英冷笑一声,心道:“些微迷药,有什么打紧?等我把你这丫头抓回来,还愁拿不到解药?”竟对阿萱不理不睬,令手下急追不放。
铁辉英本是积年水盗,江上往来,乃是他的衣食来源,故此所用船只与寻常船只也有很大不同。
俱是头窄身长,能破巨浪之势,船体快捷平稳,行动轻便滑溜,有如江鳅一般灵动,故名江鳅船。而阿萱等人所坐货船本就笨重,又满载货物,虽是众水手齐力前划,到底走不大快。
阿萱不断向后张望,耳边只听水声哗哗,却是江鳅船已渐渐赶了上来。赵老三束手站在一旁,哭丧着脸,只呼倒霉,又唠叨以后再也做不得水上生意。
阿萱轻叹一声,心中暗悔道:“人家打他自己的手下,关你什么事?反正又不会打死他。大家都不做声,偏你就看不过去。这下好了,为了救这一个人,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船老大,害了这一船的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罢?”想了一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赵老三,歉然道:“对不住,今日之事,并非出自我之本意。稍后他们若追上我们,你跟我本不认得,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你。若果真为难,这船你也就不要了罢。这粒明珠价值不菲,足够你下世谋生。”
那物一拿出来,在场众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见这明珠色呈粉红,大如雀卵,熠熠生光,真是稀世的宝物。
杨宗宁不禁道:“阿萱,你身上这几件东西,足够你买几百只船了,又何苦给我做丫头,挣盘缠去金陵?”阿萱凄然一笑,道:“我娘说这是别人之物,只是寄放我家罢了,届时还要归还原主,怎能拿来变卖?此时我没东西赔给这位船老大,只好拿出它来,将来若有命在,再慢慢挣钱还给它的主人罢。”
众人面面相觑,赵老三看看手中的明珠,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时不知是该笑一场,还是该哭一场。
兰烟忽然上前一步,素手一探,已把明珠从赵老三手中拿了回来,赵老三不防,叫道:“你干什么?”兰烟不理他,把明珠还到阿萱手里,道:“谢姑娘,这样珍贵的东西,你还是收着罢。”一边已从身上拿出一块银子,约有二十多两,丢到赵老三怀里,道:“今日之后,我们姐妹如能保住性命,就带你去巫山,保你衣食无缺。若不能保住性命,你就用这银子做别的生计罢。”
阿萱与她们二人素昧平生,此时听她如此说话,大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平白连累了姐姐们。”
轻碧微笑道:“你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舍身挨鞭,我们姊妹为何不能助你御敌?难道我女夷教人,竟是贪生怕死之人么?”
杨宗宁自轻碧二人上船后,一直对二人冷冷地不甚理睬,此时也不禁多看了她们两眼。忽听江风中传来铁辉英的声音:“杨兄弟,你我相识数十年,何苦伤了和气?那小丫头武功路数与你截然不同,我知此事跟你毫无瓜葛,只要你师徒二人不加插手,我绝不会为难杨兄。明耀得罪了你的徒弟,我也会让他给你陪罪。待我收拾了这丫头后,再与杨兄弟叙叙旧,如何?”
阿萱一听铁辉英这番话显然是在示好,连忙对杨宗宁点了点头,示意他趁机抽身。却听杨宗宁哈哈一笑,说道:“我无影神枪杨宗宁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莫非还比不上两个小丫头有义气么?阿萱,自你打盛泽跟我南来,咱们就是一道的人,那有撇下你不管的道理?那不是叫天下人都瞧我不起么?杨某这些年人是老了些,武艺或许也差了些,胆子却还没变小呢!”
张谦不知何时已从船中出来,叫道:“师父,还有我呢!”杨宗宁看着张谦,甚是歉疚,心想好端端地,把他拉了进来,但转念又想:身为男子,若不经些磨难,又怎能成大器?便赞道:“好孩子!”
他声音甚大,铁辉英远远已经听见,怒道:“如此就得罪了!”此时江鳅船已接近货船,夜色下只见五只船上密密麻麻坐满了水盗,少说也有百余人,都是手执长刀,刀刃闪着银色的光芒。江鳅船层层紧逼,渐渐将货船逼往浅水处,围在中间。
轻碧忽然道:“兰烟,待会儿动起手来,你离开罢,有我帮这位谢姑娘。”兰烟叫道:“不,我要在这儿跟你一起对付他们。”轻碧厉声道:“咱们千里迢迢,日夜兼程,从蜀中赶到江南,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游山玩水来的么?教中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命你快走,去金陵寻教主回总舵,你敢违抗我么?”她在教中排行高过兰烟,兰烟不敢再说,含泪不语。
阿萱定晴看轻碧时,只见她纤眉秀眸,一身青衣,生得极是秀丽,与自己气度倒有几分相象,难怪当初祁永竟会将自己当作了她。心中顿生亲近之情,正言道:“轻碧姐姐……”
轻碧手一摆,温言道:“阿萱姑娘,你不必多说。咱们虽是初识,但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既是道义之交,自然不逊多年好友,你再多言,便是见外了。”她言语虽然客气,却显然是决心已定。
杨宗宁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女夷教中,竟也有如此人物!”
轻碧转过身来,对杨宗宁正色道:“杨大爷对轻碧实在是太过奖了。想我神教之中人才济济,轻碧只是一名无职司的婢女,在教中犹如石块瓦砾,随手可拾。世人对我教虽多误会,但杨大爷英风侠骨,见识广博,如何也同这些俗人一般?”
杨宗宁一怔,点头道:“不错,老夫与你女夷教的仇恨虽深,但你们本是晚辈,我又何必跟你们一般计较?至于你教中人的厉害,老夫三十年前业已领教过,嘿嘿,又如何不知?”说到最后这两句话时,声音中隐有忿恨之意。

阿萱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为何每次一说到女夷教,他就怪模怪样的?说是有仇罢,那李长浩说凌飞艳已死时,他明明是一脸哀伤,不象是仇深似海,可平日里他言谈举止之中,确又对女夷教深恶痛绝,这究竟是为什么?”忽然眼前黑影闪动,阿萱不及反应,本能飞起一足,只听一声惨叫,那名水盗已被踢下船去。
原来阿萱年纪幼小,功力尚未得窥上流境界,此次身怀重宝,千里奔波,自知途中必有险恶,先已做了充分准备。她自幼不喜习武,偏好诸多机巧及炼药之术,便在身上布下重重机关。那玉箫中暗藏的飞针,腰带上系的银丝蛛索,耳环中填的灼伤了秦姓水盗的蜈蚣粉,都是她的得意之作。尤其是那银丝蛛索,乃是三分银丝掺上三分雪蚕丝和四分人的发丝搓成,能受千斤之重。她身子却是生来就比常人更为轻便,有这根蛛索在手,飞腾挪移有如平地。
此时她一脚便将一名水盗踢下水去,也是因为她的一双纤纤玉足上那一双白色的绣鞋头里,包了两块生铁,踢人时可增加力度。至于其他机关另有机巧,更是举不胜举。
此时杨宗宁师徒及碧兰二人也拔出兵器,与另一批上船的水盗斗在一起。张谦平生只与杨宗宁及明耀交过手,首次遇见这样的场面,紧张得连手中金枪都在微微发抖,但幸得招式不乱,颇有法度。
但见一名水盗恶狠狠地扑过来,张谦左手一挥,左枪“孤云出岫”,疾如闪电,枪尖直取那水盗前胸,那水盗横刀一拦,哪里拦得住,只听“铮”的一声,刀身已被金枪荡开,眼睁睁地看着金枪向胸口要害刺来,要闪避已是不及。
张谦见他满眼尽是惊惶求生之色,心中不忍,暗自一叹,半途中金枪横扫,“嘭”地一声,枪身击在他胸脯上,喝道:“闪开!”那水盗受枪身重击,当下被击飞开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张谦右枪反扫,又击倒了从身后袭来的一名水盗,却终是不忍施以杀手。杨宗宁却是枪出如风,无影神枪之名果然无虚,几乎没有水盗能在他手下走得了五招,均被枪身扫中,如田中麻秸一般,纷纷倒地。
碧兰二人所使却是长剑,两人靠背而战,剑法空灵,又无后顾之忧,自是大占上风。但对方人数众多,且此时上来的都是些小喽罗,还有大队人众在旁虎视眈眈,兼之又是在水上交手,形势并不乐观。
阿萱却甚是警觉,她打倒一个水盗之后,迅速退到船舷一边,游目四顾。远远看见铁辉英端坐一只江鳅船中,只将大手一挥,只听轻微几声水响,几个人影滑入江中。
阿萱醒悟过来,叫道:“不好了,他们要凿我们的船!”长袖一拂,触动臂上机括,数支小箭直射江中,准头却是奇佳,只听数声惨叫,下到江中的水盗已有两人中箭,沉入水中。另一人武功甚好,一手划水,另一手打出一只铁梭,反将那支奔向他的小箭打落。
铁辉英冷哼一声,道:“臭丫头暗器伤人,且接接我的长刀!”手一伸,从身边水盗手中夺过一把长刀,纵身扑来!阿萱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花,杨宗宁斜身抢上,左枪一振,堪堪架住刀身,右枪舞出一片黑影,向铁辉英席卷过去!
铁辉英不敢直撄其锋,力贯刀身,震开铁枪,退开两步,冷笑道:“杨兄弟,数年不见,功夫大进了啊!”杨宗宁冷冷一笑,目光炯炯直视铁辉英,却并不回答。铁辉英一时也不敢贸然进攻。忽然从江鳅船上跃过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却是铁辉英三弟子徐凡,禀道:“师父,上游下来了一艘大船,弟兄们叫船上人不准过来,那船却不加理睬,看来来头不小,敢请师父示下,是否要弟兄们拦下?”
铁辉英一怔,他做水上“生意”只向平民百姓及寻常客商征收过寨之资,对巨商大贾却向来客气。只因正处乱世,这些人资产雄厚,各地诸侯都争相交结,他们与各大势力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要想太太平平地坐地收钱,就非跟各方势力好好结交不可。否则官兵只是不断来剿,就相当麻烦,何况铁辉英志向高远,并不想一生一世只当个水盗首领,故也在暗中结交官场中人。此次谋取阿萱的宝莲箫,便是为了献给与自己交好的达官贵人,以图谋个前程。
因此倒沉吟了一下,道:“再问一声,客气一些。”一边挥挥手,令众水盗住手。阿萱等人也就趁势退到一边,几人互视一眼,各执兵刃,暗自戒备。
此时重云掩月,夜幕沉沉之中,一艘画舫自上游缓缓驶来。
当时大船一般只在十余丈长,这画舫却足足有三十来丈,舫中楼台叠迭,轩阁玲珑,极其巧思。自首至尾,每隔数尺便点有一只粉纱宫灯,灯火点点,映在舷边水中,变成一条流动的光带,有如天上银河落到人间,灿烂无匹。
柔和的灯光下,依稀可见舫上楼台隐作暗紫之色,门窗为镂空图形,花案精美,竟似是全以紫檀木雕刻而成。
铁辉英多年大盗,杨宗宁久行江湖,张谦系出富家,但这样华美的画舫也是首次见到。至于一直僻处乡下的阿萱,更是连作梦也想不出世上还有这样的画舫。碧兰二女也站在舷边观望,女夷教虽权倾巴蜀,但出入多以车轿代步。蜀江波涛险恶,江中多是普通白帆船,也从未见过如此讲究的座舫,不禁都瞧得呆了。
只听铁辉英手下一名莫豪武的分舵主高声叫道:“来的朋友听清了,巨鲲帮帮主金须苍龙铁老爷子在此,了结一段梁子,无关者请速速离开,莫要引火上身!”他声音洪亮,气运丹田,连说了两遍,那画舫愈行愈慢,但并未停下,仍是往这边驶来,似是未将莫豪武之言放在心上。莫豪武心头火起,长身而起,就要命手下江鳅船上前寻事。
铁辉英沉声道:“慢着,瞧瞧他们要作什么?”莫豪武不敢违背,只得强自压下火气。忽听一声水响,却是那画舫驶到近处浅水里,下了铁锚,泊住舫身。徐凡悄声道:“师父,那船上人好象要管闲事,怎么办?”铁辉英道:“我自有主张,瞧瞧再说。”心中忖道:“这不知又是那家公子哥儿,仗着家中势力,舫上又有几个武师,凑凑热闹罢了,呆会吓吓他,只需不伤人,料也坏不了大事。赶走他们再来对付这群不怕死的肥羊们也是不迟。”
此时画舫已近,众人更看得清楚,那舫中窗格上并不糊窗纸,却粘着一层粉色轻纱,隐隐绰绰,愈显华贵。舱门口挂着一幅珍珠帘子,颗颗珍珠竟有指头大小,在夜色中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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