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飞花影里惊鸿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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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吞吐,精光闪烁,竟是直指卢多逊面门而来!
卢多逊本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但见孙老人来势迅急,剑尖锋利,肃森寒气迎面袭来!不由得本能地往后一闪,“呛啷”一声,重心失调,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众人惊叫声中,宋使中有两人抢步上前,一声不吭地挟住他的双臂,双足点地,疾往一旁掠开。几乎与此同时,郑恩等人腾然站起,而王公子、张谦、并几名文官模样的宋使身边,俱都有数名宋人站出;众人各执兵刃,已将王公子等护在圈内。
“呛”!利响蓦起,却是挟住卢多逊左臂的那名宋人一剑剌出,剑尖正与孙老人剑身相击!孙老人去势受挫,也只是微微一滞,当即“刷”地一声,剑身斜向后飘,白刃如霜,闪电般地掠向卢多逊的咽喉之处!
他目虽不能视物,但变招快捷,剑势灵动,俨然大家风范。
那宋人冷哼一声,剑身游然而上,扬起一片湛然青光!孙老人只觉一股大力自剑身传来,透过腕脉直透胸臆!饶是他运劲抵御,终是不禁“啊”地一声,如受重击一般,身子被凌空击飞开去,“哗啦啦”撞翻一大片桌椅,跌落在满地狼藉之中,口中喷出一蓬血雨,虽是强力挣了两挣,却再也起身不得。
那宋人冷冷看了他一眼,挺身护在卢多逊之前,却并无乘胜追击之意。
“砰”!一声巨响,郑恩面前一条长案木屑纷飞!郑恩一脚踢飞半截长案,另一脚踩于长凳之上,掌中紧握一柄寒冽如冰的大刀,双目一瞪,大声喝道:“殿中剌客何来?国主作何解释?”
他像貌本来威猛,此时运劲喝斥,声震屋瓦!众人中胆小之人早已伸手掩住双耳,小周后娇呼一声,滚落李煜怀中,俏脸立失血色。李煜虽不至如此,但也吓得浑身一震,战战兢兢道:“郑……郑将军……孤召他进宫,本意只为助兴……至于谋……谋剌之事……实在不知呀……”
郑恩喝道:“这老人不过是引浆卖唱之流,竟然得入唐国宫中,胆敢谋剌上国天使!国主能说此事毫无干系么?”
江暮云见李煜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站起身来,正色说道:“郑将军息怒。这孙老人并非来历不明之辈,在金陵城中已卖唱十年有余,声名播于街巷之中。国主方才宣他入宫献艺,并不虞有它。将军试想,数年以来,我唐国侍奉大宋一向恭谨,贵使若伤于此地,于唐又有何益处?”
他两道温和而不失犀利的目光,投到护卫在宋使周围的、那些先前看似极为普通,此时却展现出了极为敏捷身手的宋人身上:“况且贵使身边,俱有大宋禁军中最为精良的铁甲卫守护,铁甲卫本是千中挑一的高手,又经过专门的武技训练,处千军万马之中视若等闲,又何惧区区一个孙老人?”
他虽只有廖廖几句,剖析厉害却极是清晰。
殿中有人叫出声来:“铁甲卫?”先前那数招之间,便击飞孙老人的宋人也在那些“铁甲卫”中,此时他微微一笑,神色却依然不变。
张谦却是首次听闻铁甲卫之名,心中奇道:“铁甲卫既是禁军,那便是大宋皇帝的贴身护卫了。此次居然护卫宋使来唐,难道这卢多逊竟如此得皇帝看重?”
郑恩一窒,喝道:“公子眼光不错!这些确是我大宋的铁甲卫士。那依公子之言,此事当如何处理?”
江暮云暗暗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孙老人。
此时唐宫侍卫早已拥上前去,将孙老人死死扭住。孙老人并不挣扎,只是不断扬天长笑,声音暗哑之极。方才撕扯之间,已将他衣衫扯破,一头白发胡乱披拂在脸上,映着那些深如刀刻的皱纹,更是显得异常苍老。
江暮云沉默片刻,答道:“剌客居金陵城中十年,竟无一人得知他身负武功,足见其心机深沉,背后必然有人操纵。依江某之见,莫如将其先行收监,严加拷问,追出幕后指示之人,再依律处治。”
李煜便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连声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郑恩回望一眼王公子,意即询问他意。王公子正在沉吟之时,忽闻孙老人拼力叫道:“宁死为唐鬼,不生为宋虏!”愤激之中,竟隐有几分畅快之意。
江暮云蓦然一惊,一瞥之下,不由得失声喝道:“他的嘴巴!”
众侍卫醒悟过来,正待要捏住孙老人的嘴巴时,但见他头向旁猛地一歪,就此僵住不动,紧紧闭着的失色唇间,一缕黑血缓缓流了下来。
郑恩身子一震,江暮云已是转向李煜,低声道:“启禀国主,剌客已畏罪服毒了……”
众人都以为李煜要雷霆震怒,谁料他紧紧靠在宝座的扶手之上,另一手下意识地搂住了花容失色的小周后。他眼望着僵毙在地的孙老人,嘴唇微微颤抖,却一时沉默无言。
郑恩退回宋人之中,王公子的唇边,露出一抹冷酷而讥嘲的笑容。
良久,李煜方抬起手来,虚弱地向前挥了挥,掉过头去,声音微弱,几乎令人难以听清:“他年纪太大,变得糊涂了……拖下去罢……”
众侍卫迟疑地拖起孙老人的手臂,那毫无知觉的身体,僵直地拖在冰冷的地面上。
李煜突然又开口了:“他的胡琴……一齐带下去罢……”
众侍卫看看四分五裂的胡琴残骸,一时呆在那里,面面相觑。阿萱突然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她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铺在地上,再一点一点地,把胡琴的残骸拾到了帕中。
殿中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无数道目光,都停留在了那个俯身捡拾残骸的小小身影之上。
阿萱拿起一块手掌大小的木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是很陈旧的木质,被摩娑得溜光水滑,看得清木头那些极细的脉络和纹路。这把胡琴,一定是那孙老人活着的时候,最最心爱的随身之物罢?
江暮云眼中一阵酸热,不忍地转过头去。
阿萱站起身来,平静的面庞上,有那一瞬间的恍惚。她将系好的一包残骸木屑轻轻塞入一名护卫手中,轻声道:“去罢。”
李煜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殿内众人,眼睛里一片茫然的神色,低声道:“暮云,那边角斗之戏如何?”江暮云上前答道:“俱已准备就绪,请国主传旨。”
李煜点点头,突然一眼看到阿萱,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亮,柔声道:“孩子,你过来。”阿萱依言过去,忽然想起入宫前江暮云讲过的宫中礼仪,便欲跪了下去。李煜伸手阻住,微笑道:“好孩子,你娘临终之前,除了叫你归还重宝之外,是否还说过,要孤照料你一生一世?”
阿萱微微一怔,道:“这个……”她想起娘亲临终之前,除了嘱她来金陵寻找国主,归还那三件重宝之外,确然曾经说道:“阿萱,为娘死后,你孓然一身,在这乱世之中,可要如何才能生存下去?此去金陵,若国主果真念及旧日之情,答应照料你一生一世,你……你便留在他的身边罢了……”
但在她小小心中,却想道国主何等尊贵,见她携宝来归,至多不过赏赐金银罢了,哪里还会照料自己这乡野女子?这不过是母亲一厢情愿之想,更是从来不曾指望。谁知此时这温雅慈和的国主,在这金殿之上,居然真的当众提了出来。
正惊诧之间,但见李煜淡淡一笑,道:“你娘自然是说过的……”他转过头来,对案边宫监说道:
“传孤谕旨:盛泽女子谢萱,其父母昔有救驾之功在前,该女今携重宝来归于后,清淑嘉德,毓颜修贞,虽曹娥班昭不能及也,今赐封公主之尊,暂居宫中绮霞阁,并由礼部赶制公主服绶印玺……至于封号,”他顿了一顿,道:“就是德毓罢。”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只是他这番话倒颇为人所诟病。诏旨之中,乃是以前朝女子拟似阿萱,那汉女班昭以娴德著称,尚可勉强扯到一起;但曹娥乃是《列女传》上有名的孝女,以她来比拟阿萱之言便有些不伦不类了。
江暮云见机颇快,连忙也道:“不错,谢姑娘……公主殿下不昧重宝,为完结先妣遗命,不辞远涉千里来京面圣,确也是个难得的孝女,堪称当世女子表率。我朝以烈祖皇帝开国以来,一向以仁孝治理天下,国主赐封公主,也正是要遍示国中臣民,倡明孝义之道啊!”
李煜话甫出口,便知道自己心情激荡之下,竟然出言不当,一时心中颇为尴尬。幸好江暮云机敏练达,一番煌煌言语,方才将此口误轻轻遮掩过去。小周后俏脸蒙霜,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南唐众官员互望一眼,虽面上尚有惊奇之色,但已是跪拜下去,齐声颂道:“恭喜国主!贺喜公主!”
王公子脸色一沉,坐下身去。那北汉威德王刘继成却是眉毛一挑,斜斜瞟了一眼阿萱,面上浮起一缕诡异莫测的笑容。
郑恩一拍巴掌,向张谦耳语笑道:“大舅,你的救命恩人现在可是一步登天啦!以后你的伤毒,可要由堂堂的南唐公主亲自为你疗治了!”张谦望着那沉默的小小身影,不知为何,心头反涌起了几分苍凉萧索之意。
江暮云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阿萱,站起身来,高声宣道:“明光殿歌舞已毕,请各位移驾正殿,观赏角斗之戏!”
究竟是怎样恍恍惚惚步入正殿,阿萱已是记不得了。
候得定下神来,才发现已身处正殿之中,不知何时,那些薄纱屏风早已被撤了下去,留出一大块空地来。靠墙陈列了数排兵器架子,长短齐全,锋刃雪亮。
众人皆按席位坐好,重列珍馐。此时她身份不同,故主事宫监特此将她安排在李煜宝座近旁。邻近之人,却是她如今最不想见,然而又不得不见之人——江暮云。
今日所历种种,譬如醉梦一场。喜悲倒也罢了,偏是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身系何处。
忽听夺夺有声,似是何物撞击地面。阿萱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老妇人正自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方才那怪声,正是她杖头击地所发。
看她穿着打扮绝非朝中命妇,当是江湖中人。但身形佝偻,大有病骨支离之相,于人群之中小心穿行,衣衫索索颤动,浑身骨头似乎随时可以散架。
阿萱四下里一望,马上便有宫监趋身前来,恭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阿萱听他叫自己公主,心中甚不自在,脸上一热,手指了指那老妇人,低声道:“那位婆婆岁数大了,你们也该叫个人过去,扶她坐下才好。”
那宫监领命而去,果然引了老妇人入座。那老妇人落座之后,遥遥向阿萱点了点头儿,示以感激之意。
那些衣饰奇异的江湖人等自入正殿,一见那些兵器之属,不由得皆蠢蠢欲动。酒过三巡,有一黄衣宫监自殿后而出,手中金盘之上,捧有一领绯袍,一条玉带。众人正惊奇之间,却见那黄衣宫监在空地中央站定,高声宣道:“国主有诏,为迎宋使来国,今日江南武林名宿齐聚于此,共入角斗之戏。旨在我江南武林之中,选拔贤才,奖掖新秀,凡参予者无论胜败,皆赐黄金十两。有愿投军者,赐正六品官职。
入围前十名者,无论入宫中充作侍卫,或是自愿从军,皆食三品傣禄。第一名封神武将军,册正二品,着领绯袍玉带。但切蹉之际,理应适可而止,有伤人至死者,交付有司论罪。”
张谦只听王公子冷笑一声,低声道:“这可不是什么角斗杂耍之戏,倒是在考国中武榜哪!”卢多逊低声道:“公子所言极是,我看这李煜心中,似还有不平之意呢。”王公子脸上讥嘲之色更浓,却不再开口,只是注视场中情形。
众江湖人士齐道:“谨奉国主圣谕,不敢有违。”那黄衣宫监候众人坐定,方道:“依循昔日惯例,请禁卫总管郎大人出题。”言毕躬身向身边一人行礼,退在一旁。
郎大人三字一出口,人群中立即传过一阵嗡嗡声。阿萱隐约记起今日已是第二次闻这郎总管之名,正疑惑间,只听身旁一人轻声道:“郎大人本名郎瑛,因避娘娘名讳,改名郎靖,他寻常不与人交接,乃是我最敬仰的一位忠厚长者。”
阿萱听这说话好生熟悉,正是江暮云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微微有些发慌,正窘迫间,只听角落里有人轻咳一声,走上前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身材中等。穿的虽也是官袍,腰间却系着一根藕白丝绦,垂下一块淡青色的玉佩。相貌颇有几分清癯,然而神情中却总是带着一种倦意,那模样便如乡下设馆授童的塾师一般。
江暮云肃然道:“郎总管来了。”
他既是侍卫总管,想必刚才也在明光殿中,且位次不低。但阿萱竟对他毫无一点印象,足见其平凡之极。

郎靖在殿中站定,目光徐徐向四周一扫,众人顿时寂静下来。只听他开言道:“诸位英雄,这角斗之戏,往年国中也常有举办,参与者甚众,足见我唐国武风之盛。
今年因诸事繁杂,时至今日方才举办。兼之上国天使驾临,再于演武场上弯弓搭箭,甚至于攀举石磙,未免太过不雅。因此下官思前想后,才想出一个好计策,既雅观大方,又不至于埋没了天下英才。”
说到此处,他轻拍了一下手,早有四名膀大腰圆的黄衣力士,抬出一具屏风模样的东西来,置于殿东头墙边。
那东西如屏风般也嵌有雕花底座,却又比一般屏风结实,非纱非缦,也不曾绘有山川花草,只是一块光溜硬扎的木板。侧面看去,足足有二指厚薄。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相识的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卢多逊身边带着一个武官,名冯大忠的,乃是军中有名的力士,作战英勇,生性又极是好斗强赌狠。先听比武选侍卫,大感兴趣,但听那郎总管说了半天,原来比武的热闹一点也看不到,大失所望,不禁大声嚷了出来:“又不比弓箭,又不比拳脚,这块破板子抵个屁!叫老冯来打,一拳一个对面穿!”
郎靖认得他是宋使,微笑道:“此木并非凡木,冯将军既有兴致,倒不妨来打上两拳试试。”冯大忠巴不得说这么一声,又早存着一个炫耀之心,暗一运气,手起拳落,”砰”地一声,将面前长案砸了一个大洞,木屑乱飞,他那蒜钵大的拳头上却连红印也无一道。
有人喝采道:”好厉害的拳头啊!”在座武林中人甚多,明白若内力达到一定功力,开碑裂石不在话下。但这冯大忠明显不懂内息之术,随意一拳能达到这个程度,可谓是神力惊人了。
冯大忠面有得色,卢多逊也很是得意。他是极聪明的人,李煜早不选晚不选,偏偏在他出使唐时设置这角斗之戏,明里是选拔侍卫,也是为了暗示宋国:唐国虽弱,但能人倍出,若宋逼迫太甚,却也不好相与。
他暗地里看了一眼坐在宝座之上的李煜,不禁在心中暗暗冷笑。
忽听郎靖笑道:“冯将军果然英武非凡,只是这种木头……”
冯大忠喝道:“这种木头又怎样?”抢步上前,又是一拳挥出,击向那木屏之上!
只听“砰”地一声,冯大忠大叫一声,弯下腰去,另一只手握住这只挥出的拳头,脸上神色痛苦之极。
那木屏背靠东墙,底座又甚是结实,受冯大忠这有千钧之力的一击,虽不致当场倒地,但竟不能伤它分毫,其坚硬度可想而知。
郎靖吩咐手下人拿了伤药给冯大忠搽上,冯大忠忍痛叫道:“这,这是什么木头,真是他妈的邪门儿!”
郎靖微笑道:“下官早就说过,这种木头不是凡木,乃是蜀地山中的一种树木,当地称之铁鲛木,质地坚如铁石,寻常刀剑都砍他不断。我国工匠以钢锥顶入树身,反复凿撬,耗费三日之期,才将之树干截断。又以龙泉宝剑之锋相斫,才制成这幅木屏。”
冯大忠回到座上,虽敷了药,但仍疼痛不止,且渐渐肿起,嘴里不肯饶人,叫道:“既是选拔武艺高强之人,却为何要挑出这块什么铁鲛木?莫非人人都要象我这样倒霉,用拳头去打这鬼木头?谁拳头不痛,谁就是第一名?”
此言一出,倒有大半人笑出声来。郎靖轻轻一笑,道:“当然不是。一个人武功再好,总是血肉之躯,下官所仿效的,乃是古来就有的雀屏中选。”
此时有内侍捧上一只丹漆托盘,盘中堆满钢镖,郎靖随手抓了一把,约有五六只的样子,淡淡道:“冯将军留意看好。”
但见他手腕一抖,手中钢镖飞出,疾如闪电,”啪啪”数声闷响,已尽数打入屏中,全镖直没至尾,屏上只留下几个黑点!更难得的是,数镖齐出,竟围成一圈,如同画出一般,是一个极为标准的浑圆。
这一手掷镖之术,准头、功力、手腕用劲之巧,都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众人素知禁卫总管负责护卫国主之责,在唐宫之中,往往隐有朝中第一高手之意。先前他出来说话时,语音低缓,有气无力,未免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感,此时方知他真实功夫,不由得又惊又敬。
卢多逊心中忖道:“这姓郎的武艺果然不同常人,若再加上那玉剑公子……恐怕我大宋除了赵河阳大师父外,无人能敌。”
掷镖的那一瞬间,郎靖拔腰昂首,英姿迸发,有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但只那一瞬间之后,他又恢复到有气没力的模样,说道:”若有人能于两丈外掷镖入这个圆圈内,且镖身入木约深一寸者,当是内力眼力当有小成,便算是过了第一关。”言毕向李煜夫妇并众宋使汉使一揖,去一旁坐下,再不言语。
南唐武林中人早已摩拳擦掌,此时便陆续有人上前掷镖,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女。镖身入木一寸原不甚难,那个圆圈也不算很小,总共约有五十多人过关,大都是江湖上二流的人物。其中就有张谦初进殿时就注意到的那个俊雅少年,他的成绩不是特别出色,镖点虽然是歪歪斜斜,但总算是打在圆圈之内。而且出手时姿态优雅,倒颇为耐看,加上人物风流,引得几个江湖女子频频相看,大胆者更是媚眼不断。
第一关完毕之后,郎靖出来宣布擂台赛之规则。共设五座擂台,各具一名擂主,都是宫中侍卫之中的好手。五座擂台同时进行,有击倒擂主者,便过了第二关。为公平起见,每位擂主打完一场,都需下场,由另一位武艺相若的宫中侍卫接替。
这五组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俊雅少年,他的对手是一个使刀的侍卫,因在宫中,故不允用真枪真刀,一概以木剑木刀代替,刃尖涂以白粉。这侍卫固然使得一手好刀法,那俊雅少年却用的是一套最平常不过的折柳剑法。折柳剑法是江南颇为流行的一种剑术,原为江南剑派宗主沈尉所创。其招式简单易学,常常被用以健身,便如华佗的“五禽戏”“十段锦”一般,李煜自己闲来无事,也常舞剑作戏,从未有人想到用来对敌。
但这少年此时使来,却是得心应手,真如行云流水一般。那侍卫刀法虽然犀利,又熟知“折柳剑法”招式,明知他下一式是提剑反撩,削向手臂,自己理应回刀相格。偏偏上一式时,自己刀身向前递出,刺他左肩时,被他的剑封在下面,这一式回刀相格,却是来不及了。反被他趁势削下,在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粉迹。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在那俊雅少年算计之中,那侍卫虽也是一个好手,却被逼得缚手缚脚,又过几招,那俊雅少年忽然嘻嘻一笑,身形飘出圈外,把木剑往地下一抛。那侍卫莫名其妙,看身上时,只见横七竖八,皆是那少年剑尖划出的粉迹,自然是那少年胜了。不由得满脸通红,悄然退下。
郎靖一直在旁静静观战,这时抬起头来,淡淡说了一句:“真乃良质美材。”不知为何,又摇了摇头。经过这第二关,原来的五十多人只余下了十八名,女子只有三名。
第三场比的是正宗的暗器功夫。一看上去地位颇高的宫监上前宣布规则:此时已过两关的武林人士可自为擂主,任他人讨战。
使用何种暗器并不限制,只是喂毒的暗器中人后,暗器主人需得赠药解毒,不伤人命。这一条甚合众意,要知暗器虽不过是些铁莲子、梅花针、铜钱镖之类,但各人自备暗器,其份量轻重可由自家铸造,使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若是其他人造的暗器,未免有些不称心,高手比招,功力相差十分微弱,一个不经意的失误,往往便胜负相易。又有宫监上前来,用白粉在空地上划出一个大圈,申明两人在圈中相斗,先出圈者便输了。
首先走进圈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青衣蓝裙,相貌甜美,抱拳向四周一揖,娇声道:“奴家贺小青,向各位英雄讨教!”
阿萱又惊又羡,不由得显露于颜色。江暮云望了她一眼,却垂首微笑不语,阿萱目视场中,口中低声道:“在你驸马爷眼中,她自然绝非高手;在我这种不入流的小丫头眼中看来,可就稀奇得很了。”江暮云不禁暗暗一惊,欠身道:“公主谬赞,在下可不敢当。”心中忖道:“公主殿下倒是心肝玲珑,我只是一笑,她就猜出了我的心思。”
只听一声大喝,一个秃顶男子跃上前来,沉声道:“贺姑娘,王坤请教。”贺小青眼睛向他一扫,笑道:“奴家何其有幸,第一场就得王堂主指教,只怕奴家力小身弱,禁不住王堂主的神刀阵呢!”
江暮云在阿萱耳边说道:“这王坤是一个叫做奔马堂的小帮派的头目,奔马堂虽不是什么大帮派,但王坤自身精于暗器之术,飞刀百发百中,在江南颇有名声,号称万象神刀。”阿萱只觉他的热气呼到自己耳边,脸上一热,含羞道:“是么?”
王坤见贺小青这样说,他自恃身份,倒不好出手,大剌剌道:“你若是不出手,此时退下,也未尝不可。一个女人家,不在家做针线,跑到这儿来,莫非还想做将军?牡鸡司晨,像什么话?”阿萱见他虽是身材矮胖,但气度尚算沉稳,本来还略具好感。此时听他说话如此拿大,心中恼道:“先前听越捕神说过,江湖上但闻僧道女子,都要加倍小心。若非身具惊人艺业,他们绝不会在江湖上行走。这王坤好生可恶,遇见这姓贺的姑娘,担保教那秃头变成西瓜!”摸摸手上戒指,恨不得让他那秃头尝尝里面的一颗小铁珠。
贺小青依旧笑道:“王堂主此言差矣,且听奴家道来……”上前几步,弯腰盈盈一拜,身躯尚未抬起,猛听得风声嗖嗖,从她一双青袖中飞出数支小箭,直射王坤!
众人惊呼一声,江暮云侧头一望,见阿萱抑郁的眉间掠过一丝笑意,心下诧异,出口问道:“殿下跟那姓贺的姑娘早就认识么?怎么见她一招得手,这样高兴?”
阿萱笑道:“我怎会认识她?只是她这一手,倒是看来颇为熟悉呢。”江暮云一怔,想起当日在江上初遇阿萱,阿锦与巨鲲帮众人相斗时,她也曾从袖中发出小箭相助,失笑道:“原来如此。”心里不禁想到:“当时我与铁辉英师徒相斗,其实并无危险,她却那样着急……唉,现在她贵为公主,不必现受江湖流离之苦,神色间竟没有丝毫喜悦之意……她对我自然是很好的,可是我……”
王坤不料贺小青说打便打,急切间纵身跃起,矮胖的身子灵活地往后掠去,堪堪躲过箭雨,叫道:“你这丫头太过无礼,怎敢出手偷袭?”贺小青笑道:“你说我不出手便退下,可我没退下,当然就要出手,怎会是偷袭?”
纤手扬处,又打出数颗铁莲子!铁莲子分打三路,既快且狠,脱手便封对上下退势,确已至暗器名家身手。
王坤身在空中,无处纵跃,只得运气向后翻出,有几粒铁莲子随后跟到,他本是发暗器的好手,看准来势,数柄飞刀掷去,铁莲子立被击飞,其余几柄飞刀却向贺小青射去!
贺小青见飞刀来势生风,自知功力不如王坤,不敢硬接,轻轻将腰一折,闪了开去。王坤甫一立足,往腰间一摸,手上已握有七八柄金光闪烁的飞刀,喝道:“贺姑娘也请接接本人的暗器!”
贺小青退后一步,摇手道:“且慢,胜负已分,奴家为什么要接你的暗器?”王坤一怔,贺小青手指地上,道:“你瞧,你已经出了这个白圈,当然是你输了。”原来这贺小青极工心计,她自知暗器逊于王坤,并不指望击中他。故此她在下拜之前,已看好位置,算准突然发难之时,王坤该从何处避开。只要将他逼出这个圈子,他也就是输了。
王坤不防,终于着了她的道儿,不禁又惊又怒,手握飞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贺小青的师兄连南星一直站在一旁观看,此时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你已输给我师妹,还不上前认输?”
江暮云摇摇头,说道:“这女孩子太过狡猾,不是英雄所为。”阿萱却不以为然,暗自想道:“她武功自是比不上你。力攻不行,便须智取。若是明知不敌却还硬来逞强,倒是个莽夫,哪里称得上是英雄?”
江暮云低声道:“王坤性情暴躁,这女孩子这样使诈,岂不是与虎谋皮,只怕要糟!”阿萱愕然道:“什么?”只听王坤大喝一声:“你接了咱家飞刀,再赢彩头不迟!”双手疾送,八柄飞刀对准贺小青掷出,两柄奔向面门,两柄直插小腹,两柄斩向她双足,另两柄却歪歪飞开,全无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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