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欢情薄。
我和陆无涯怎也不会料到，新婚次日敞开房门，跪在院子里头的男人居然是……
公孙止……
“公孙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呀！公孙先生，您怎么跪着？”
我诧异的声音和着青儿一声惊呼一并响起，陆无涯赶紧回屋取了两件裘袍，一件披在了我身上，另外一件则交到了我手里。陆无涯想转身回房却又被我拽住了胳膊，示意他留下。
我知道公孙大人曾经也对你用刑，我知道让他惟命是从的男人也曾经虐待过你，我知道那个腹黑狡诈的男人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破坏我们的幸福，可是陆无涯，你知道么，你已经不用再害怕我会被人夺去了，不用再害怕面对一切的黑暗阴谋，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陆无涯望着我，那是第一次我握紧了他的手，传递给他坚定而温暖的力量，不再被动接受永远在付出的他。
梅花落，闲池阁。
我真不该去扶公孙止的。
如果那天我没有心软答应回皇宫看他就好了……
“看样子，公孙大人并不是来给我们道喜的。”我不温不火地对着公孙止说话，余光扫过站在他身后的红颐，红颐听我这样明显逐客的语气也是一惊，他们似乎都无法体会我对秦放的痛恨之心。公孙止抬头看了看我，神情却是极其的憔悴，我大方地走过去把袍子递给他，可我仍旧带着挖苦的语气说话。
我说：“公孙大人快起来吧，哪有朝廷忠臣向俗家女子下跪的，有什么话起来说好了，万一把您给冻着了伤着了，这样的大罪我们小小一个红楼可是担待不起。”
我嘴上毕恭毕敬，一口一句都不忘加个“公孙大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那不是尊敬他而是疏远，不再想同那座阴冷的皇宫扯上任何关系。
公孙止失望地看着我，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初冬的凛风在他手背上刮出了一道道细细的血口子。但似乎，真正把他冻住了的不是那寒冷的气候，而是我不带任何温度的关心。
公孙止接过了袍子颤抖地披上，他抵着膝盖想要站起身却又脚下一软滑了下去，幸亏我伸手扶住了他，否则一介秦国大学士必在这青楼院子里头跌个狗啃泥不可。
但公孙止为什么要在我门口跪了一夜，还恰巧选了我洞房花烛之夜。他是来道歉的么？替那个男人道歉的？还是只是来说一声“恭喜”。
红楼暖帐，帘外飞雪。
公孙止瑟缩着捧着茶杯取暖，我的手却一直被包裹在陆无涯温暖的十指之间，他不动声色地将我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板直。也许那两种温度都一样会让人觉得灼热烫手。
“我知道这样冒昧来请你入宫去见他，冷姑娘一定不会……”
“既然明知我不会答应，公孙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没等公孙止颤抖着把话说完，我便草草打断，因为陆无涯的手心开始微微冒汗。
听我的话语如此决断，公孙止却并没有放弃，他只是谨慎地用眼神在我和陆无涯之间徘徊。
“连……最后一面……也不能么？”公孙止把头垂了下去，我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
“有这个必要么，他那日，不是已经放我们走了么？”我有些无奈，似乎那个男人周遭的所有人物都被他影响着变成了任性孩童，以为只要装可怜就会有人来同情。
“呵呵，与其说他是‘已经’放了你们，不如用‘不得不’这个词语更为妥当。”
“公孙大人在我房门外跪了一夜，就是为了来同我玩文字游戏的么？”
“冷姑娘！”公孙止的声音被我激得扬高了八度。
“公孙大人，过了昨晚你应当称呼我为陆夫人了。”
“你……”公孙止站了起来，微微摇着头看我，似乎他昨晚决意下跪求我的时候并没有料到“陆夫人”会如此的不通情达理。
公孙止忿忿地走了，他离开之前只扔下了一句话，他说：“不要忘了你的命是谁给的！”
充斥着官僚主义的口吻，永远带着命令的语气。
“如果你想去看看，我会陪你。”
陆无涯从我身后靠上来，衣料嘶磨的声音夹杂着他低沉的喘息。
“无涯，其实你可以自私一些的，其实你可以装傻的，不用把我所有的心思一一看透。”
我把头埋入他颈窝，原来一直在害怕在逃避的并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他侧过身子吻了上来，一并吞没我不安的心绪。
院子里飘起了雪，鹅毛一般的轻柔，我躺在陆无涯怀里看雪，想起那个男人对我那让人无法喘息的感情。
梦里辗转想起围场那日站在溪潭中的他，绯色的暖阳穿透婆娑的树影投射在大地，他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如同一只被人剪断了翅膀的绝美蝴蝶。他的身后站着一只丑陋的蛾子，那个他从未想过会要爱上缠上的女人。的27
她圈住了他的腰，她喊着：“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身上的味道一点也不恶心……很好闻的……”
无瑕轻软的山泉似是有仙居高临下筛落满崖的浪花，远望似缟涓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
他凄凉地仰着脖子，哀伤地问：“你真的不讨厌我么？即便这香气不是灵气而是毒药，你也不会讨厌我的么？”
温热的液体缓缓溢出她的眼眶，滴答落入溪中溶于水里，她淡淡地说：“不会，我不讨厌你，我……”
呼啸奔腾的水浪碾压磨平了粗糙的熔岩床面，从高耸陡峭的山崖上跌宕飞泻而下，极高的落差，丰腴的洪流转瞬凝成剔透的晶莹颗粒，流沙一般散成千万，在层叠峰峦间时隐时现，被温婉的晨光折射成暖色。
“喜欢你……”
他期许已久的那句话，被隐没在了浩荡的泉水声响里。
她知道，这句话她不会有勇气再说第二次……
再睁开眼睑的时候天色已亮，对上陆无涯那双带着担心神色的红眼，我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眸子。
“暖暖，我不介意你去看他。”陆无涯这话说得也很心虚。
“我没有想去看他。”我比他更加口是心非。
“那么你就不会在梦里念着他的名字。”
“……”
长时间的沉默，陆无涯没有过来逼迫我直视他的眼睛宣判我的不忠，我侧过身子压抑地微微颤抖。
他曾经欺骗过我，他曾经囚禁过陆无涯，他曾经强暴过我。
他曾经伤害过无数的人，他是那么的罪不可恕……
我不会喜欢上他的，不可能喜欢上他，不能喜欢上他。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已经开始微微偏离正轨的心。
“不要逃避自己的感觉，”陆无涯突然搂住了我，他说的话好不真切，“去面对吧，有我陪你。”
“陆无涯……”我紧紧地抱住他，窒息式的拥抱，不想放开。
“我爱你。”
我知道那三个字像是狡辩，可我却想让陆无涯明白，我只会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我终究还是随着陆无涯还有红颐进了皇宫，公孙止接到侍卫通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他面前站定，害他惊得摔碎了手里的搪瓷药碗。
“哐当”一声，紫黑色的药汁泼溅在青灰色的地上，慢慢凝结成霜。
“公孙大人，我来见他了，你给我们引路吧。”我镇定地如同往事已成过眼烟云。
公孙止却突然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他一直摇头，一直叹息，他幽幽地说：“也好，也好，也许应该早些让你看到他那个模样的……也许……”
他的声音哽咽着抽搐，没有再往下说去。我回头看了了陆无涯，他同样疑惑地回望我，他身后站着的红颐，皱着眉头退了下去。
我低头看看地上洒落的一滩药渍，他……又生病了么？
景如旧，人空瘦。满城春色宫墙柳。
一抹瘦小的人影蜷缩在灰白的墙角，厚实的棉被裹在他身上，微微下滑，只露出他那颗乌黑的小脑袋。
我们一步一步地挪移前行，他手里似乎那着块石头，白皙的胳膊裸露在寒风中。
他锲而不舍地朝那面花白了的墙头上固执地篆刻着什么，一下一下，有些笨拙无力。
一行人的脚步停住了，公孙止不再前行，陆无涯一言不发，我则是不知道该用言语再表达什么。
面对着一面硕大的宫墙，满满刻着我和秦放名字的墙壁。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我如履薄冰，举步为艰。
直到我走到我身后他都没有转头看我，依旧执著地在墙上刻着，一笔一划，夏暖暖，和秦放……
他的脸色白得如雪，乌黑的发丝散在肩头，遮住了他大半的视线，手冻得通红发紫，可是他依旧认真地刻着，不停不歇。
我站着，他坐着，背对着我，上下牙床因寒冷而压抑地上下“喀喀”打颤，跟着我微弱的心跳一阵阵抽紧。
秦放啊秦放，你给我的情，我该如何承受？你又该如何放下？
“小止……”
我从来不知道，秦放的声音可以变得如此虚弱。
“他们成亲了啊……”
“恩……”
“她开心么？”
“恩……”
“她……有提起我么？”
“……”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了……”
他又拿起小石头一遍一遍反复刻着我的名字。
我站在他身后强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
陆无涯在看着，陆无涯在看着，我这样叮咛自己。
秦放从来不会说的“对不起”，居然就这样吐了出来。
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视线依旧停滞在那面被他刻满文字的墙壁上，流连忘返。好像那明明是他一个人的徒劳，却幻想成是同我一起完成的佳作。
我还在失神地望着那触目惊心的墙壁，他已经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我……
笑了。
“小止，你又把艳如玉找来假装是她了么？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他的‘易心术’了么！”
秦放突然一怒，执着手中的石块就朝我脸上砸来，狠狠一下，划破脸颊。
所有人都停住了，连呼吸都摒得压抑。
他连我来看他都想成了是场骗局。
我走过去伸手抚摸上他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他失神地望着我脸上的伤口，细长的口子淌下一滴鲜血，他伸手替我揩掉，我淡淡地笑了。
他空洞的眸子里渐渐恢复了往日精明的神采，他突然捧住我的脸，难以置信地喊：“暖暖？你是夏暖暖？你来看我了？我……”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想扭头去看站在远处的陆无涯，秦放却一下扑了过来，把我搂地喘不过气。我就这样背对着陆无涯的方向，在他面前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抱着，一个让我无法卸下防备去爱也无法带着恨意全身而退的男人。
“你生病了么？怎么不乖乖躺在床上吃药养病呢？”
我伸出手去摸上那被秦放凿得坑坑洼洼的墙壁，即便是闭上了眸子也能感觉出那深邃的痕迹。
秦放啊秦放，你为何要傻乎乎地刻了满墙我的名字……
他趴在我的肩头，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没有奢求我去原谅他那日强要时的任性，没有来说多余的对不起，没有把随着我前来的众人放在眼里。
似乎他的眼里，世界里，一直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秦放金贵的眼泪一滴一滴淌到我肩上，夹杂着淡淡的铁锈腥气，越来越浓，越来越猛。一直萦绕在他芬芳香气早就被苦涩的眼泪味道取代，他的眼泪就像那日在围场里偶遇的山泉，汹涌地浇灌渗透了我的衣衫，质问我一再逃避的心。
我是不是真的恨他……
“唔……”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憋气，似乎忍了很久才彻底爆发出来，手指抓得我的肩膀有些生疼，甚至迫使我随着他微微发颤。
“你怎么了？”我惊慌地想推开他察看。
却不料他反把我抱得更紧，他拼出最后的气力冲我喊，声音却还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他说：“求求你……不要看……”
他的身子瘫软了下来，不再挣扎地抓住我的手臂，我白色的锦袍上洒满他鲜红的血迹。
“王……王……请您振作一点……”
“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让开！都给我让开！”
依稀可辨，宫女们失措的声音里夹杂着公孙止愤怒的声音，我唯独没有再听见秦放虚弱的呻吟。没有人来搭理呆坐在一旁良久的我，推推搡搡，吵吵闹闹，我的视线里只剩下那面刻得凌乱的墙壁，满是我和秦放的名字，唯独墙角那里，我曾经刻下那个小雨伞的标记写下我和陆无涯的名字……
已经被秦放一刀一刀毁成了遗迹……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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