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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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那个熟悉的红色是什么?
陆无涯?
我居然在人群中看到陆无涯了?我出现幻觉了么?
我看到他站在我的后头,不远的地方,人群攒动,他红色的发如此惹眼。
他看到我了,看到我在看他了,他一直在看我么?我为什么刚才不多回头看一下?他把头撇过去了,却还是站在那里,又开始别扭地用眼角偷看我了,我找到我的小乌鸦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突然蹲了下去,保持和刚在学步的孩子一样的视角。人们还是各顾各得走着笑着,手里提着形态各异的花灯,照映出我苍白寂寞的脸。我持续蹲着,看着一双双脚从我旁边经过,黑色的高帮靴子,白色的浅口金莲,匆匆匆匆。
直到我看到一双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身影,卡其色的鞋子,深紫色的衣摆,打得乱七八糟的腰带。当这双脚匆匆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一下抓住他了,他挣扎地动了下,然后就僵在那里了。
“陆,无,涯。”我缓慢地喊他,他突然蹲了下来,抓住我的肩膀,颤抖。害我以为是自己的肩膀颤抖着他的手。
语凰的声音,“冲天炮,放得高,火老鼠,满地跑!哟!哟!不好了,老婆的裤脚烧着了……”
“你是猪啊!干嘛蹲着?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还以为你……”陆无涯在那里紧张地喊,用他脑子里贫乏的词汇骂我。
“你找了太久了…”我低着头,打断他的话。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压抑地颤抖,似乎我的话伤着他了,似乎我的话是在嫌弃他了,似乎我的话是在告诉他我不要他了。
“你不要想离……”他在那里拼命压抑着喉咙里想要冒出的怒火,在我低垂的头上呼啸。
“我的腿麻了,你要负责背我!”我突然抬起头对着他笑了,语气幼稚的比他还要孩子气,二十四岁的夏暖暖啊,二十八岁的冷无双啊,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啊。
“急忙看来我急忙找,我的裤脚没烧着!砍头的你笑什么?不看灯你尽瞎吵,险些把我的魂吓掉……”语凤的声音。
陆无涯眼里方才紧张受伤的神色没有了,他呆滞在那里了,然后脸红了别扭了尴尬了开始傻笑了,露出我喜欢的他的小虎牙了。
语凤如璞玉般纯真,语凰有着天赋的歌喉,她们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微笑,一声唱一声和,都博得满堂喝彩。红楼里的表演告一段落,客人们掌声雷动。
我反搂着无涯的脖子趴在他背上,他背着我往热闹的护城河堤坝那里走过去。一路上好多可爱的小孩子从我们旁边跑过去,手里拿着漂亮的纸糊灯笼。路过我们旁边的时候,有的小孩子会停下来,一脸羡慕的表情看看背着我的陆无涯,再看看陆无涯背着的我,然后议论纷纷,我听到他们说:“大哥哥,能不能也背背我?”
然后陆无涯白了他们一眼,小孩子们又跑了,我听到他们说:“呀,这个大哥哥好凶啊!”
胡说!我的小乌鸦多温柔啊!
又有和父母一起出来的温馨小三口从我们旁边过去了,我看到小孩子拉着他爸爸的手说,“爸爸,我也要背背,像那个阿姨和那个哥哥一样!”
陆无涯又开始用眼睛“欺负”小孩子了。
无知!谁是阿姨啊!我明明是他“后妈”!
陆无涯一路上都没说话,故意走得很慢,背后湿透了的衣衫贴着我薄薄的领子,如果街道不是那么灯火通明,如果石子路上不是那么热闹嬉笑,我也许可以听到我的和他的心脏同步跳跃的声音。
突然想起来男人背女人这样的情节在很多韩剧里都有,那个时候男人总是会问背后的女人一些煽情的问题,也有的会在那里口是心非地说:哎呀,你怎么那么重,可以去减肥了!然后女主角就会白痴地感动。可是此刻这个背着我的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满头大汗没有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那样潇洒,红色的发湿嗒嗒地贴在额头。
“无涯,我是不是很重啊?”
“……”
“无涯,我是不是需要去减肥啊?”
“……”
“无涯,你是不是背得累了?”
“……”
“无涯,要不要我下来自己走?”
“……”
“无涯,我腿好像不是很麻了……”
“……”
我一个人在他背后自说自话,他一直在沉默,一直不说话,默默走着,直到我以为他又生气不理我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他说:“你就老实在我背上呆着吧,不要到处乱跑了。”逞强的口吻,明显背不动我了的口吻,却不再别扭了,顺理成章了。
我承认,冷冰冰的夏暖暖白痴地被感动了被溶化了,变成温温的小溪流水了。我凑过去吻他凉冰冰的黑色耳刺,他愣了一下,然后脸红了,耳朵烫了,顺便烫红了我的脸。
“恩,我不乱跑了。”我在他耳朵旁边念咒语,顺便把自己一起诅咒了。
一路走的煞是漫长,我却一再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再慢一点点,我的小乌鸦能背得动我的,他会逞强地一直背着我的。
到达护城河的时候,人群已经有一些散开了,河面上飘着好多好多花灯,就像语凤语凰曲子里唱的,每个上头都点了个小蜡烛,承载着小孩子,父母,恋人,朋友,亲戚的满满的祝福希望。
“无涯,我们也去放一个好不好?”我从他背上下来,拉着他坐到地上。
陆无涯侧脸看我,一个劲傻笑,不知道是他真的那么傻还是现在我眼里的陆无涯都是一个样子。他跑掉了,似乎刚才逞强背我背得腿麻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然后他又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说:“只有天灯了,河灯卖完了。”
“不要紧呀,那我们就放天灯,河灯会被水淹没掉的,造成水污染的话屈原叔叔会从河里站出来骂我们的。”我在那里白痴地说,陆无涯一脸迷茫。
女人一幸福就会变成白痴啊,这个理论又被我以身证明了。圣母玛利亚是多么充满智慧啊,那是因为她是个自恋的处女啊。
陆无涯把纸灯和笔递给我,他买了两个,上头是一个圆圆的灯笼形状的大球,里头的木制小架子上撑着个小蜡烛,支架下头垂着一帘白纸,似乎是给人写愿望的。天灯像个风筝,有长长的引线牵着。
我看看他,他在那里别扭地说:“那个…你字比较好看…你来写。”然后扭头看天上。
“陆无涯!”我指着他喊。他吓了一跳,看着我。
“不要告诉我你不会写字!”我指着他鼻子骂骂咧咧,小学语文老师突然发现她器重的课代表是个文盲一样的表情。
“我…”他咬着嘴唇在那里支吾。
“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我扬着下巴看他,一如第一次见他时他对我作出的表情。
“会…”小文盲不好意思地说。
我在一个灯的纸上画了个底边很长的等腰三角形,然后从顶点拉了一条线穿过底边,把三角形分割开来,像一把小伞的形状。

“喏,把你的名字写左边。”我把笔和纸给他。
陆无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乖乖地拿着笔写字,绝对不是四指握笔小指支撑的姿势,而是反握长剑的姿势,一笔一笔笨拙地写下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陆,无,涯。
我白他一眼,然后在小伞的右边娟秀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下了一“点”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转而改成了横,飘扬地写下了三个字:夏,暖,暖。
陆无涯凑过来问我,“冷无双三个字是这样写的?”
我说,“不是。”
他皱眉瞪我。
我说,“我写了一个陆无涯喜欢的人的名字,我想那个人肯定也喜欢陆无涯的。”
然后陆无涯开始露出小虎牙傻笑。
他在那里拿着小灯傻傻地看,似乎舍得把它放飞到天上去。我拿起他另外买的一个天灯,没有画小雨伞的符号,我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一句我说不出口的话:唐宇诺,对不起,我好像喜欢上别人了。
陆无涯又凑过来看我手上的灯,他手里牢牢抓着刚才我写的天灯,又怕力气太大会把那纸灯弄破了。
“你又写了什么?为什么没有那个奇怪符号了?”小文盲的本性又出来了。
我说,“我写了一句话给宇诺。”他又开始皱眉瞪我,隐忍怒气不敢把手里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灯弄坏,死死盯着我手里抓着的那个灯,像是要眼里冒火把它给烧了。
“你给他写了什么?”他还在瞪着那写他看不懂的字,咬牙切齿地说。
“我告诉他,我不喜欢吃皮蛋瘦肉粥了,我喜欢吃黑芝麻汤圆。”我在那里白痴地笑,笑着看陆无涯。
陆无涯又愣住了,我突然发现老是这样耍他不好,哪天他被我耍得愣在那里回不过神了怎么办。
我们站起来,手拉手把两个小天灯一起放了,夏末晚上的风很大,白色的小天灯很轻,我和陆无涯放得很慢,我笑得很甜,他笑得很傻。
两个天灯在空中缓缓飘着,到半空的时候,突然非常默契地朝两个方向分开飘去,分道扬镳了。我看看陆无涯,他还在那里望着已经被我们扯了引线的小灯,当然,是写着他名字的那个。直到那个小灯飘得远远的,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他才低下头看我,才发现我看了他很久。他脸红地把头低下去,我继续笑着看他。
“那个…我回去…给你做…”他在那里别扭地吞吞吐吐。
“恩?做什么?”我好奇问他。
“那个…黑芝麻汤圆…”他用眼角偷看我。
“啊?”我愣住,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不要不要,你做的不好吃!”我想也不想就否决这个白痴的提议。
“你说什么!?”他紧紧抓住我的手,生气地瞪我。
我把他的手拉起来,轻轻啄着他才接好的还留着鲜明疤痕的右手,我的吻落在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
“陆无涯,我不会让你再跑到厨房里去了,不会再让你白痴地拿着菜刀了,不会让你再把手指头砸断了……我会跑到厨房里去的,我会去做黑芝麻汤圆给你吃的,我会把你这个文盲教会写字的……”我在那里念“福音”做“祷告”。
结果,我回去真的给他做黑芝麻汤圆了,做了一大锅,不让任何丫头进来帮忙,就像他上次给我做皮蛋瘦肉粥一样。不过我没有像他那么傻,明明吃不掉还不让别人碰。我把汤圆一碗一碗盛出来,分给丫头们,大家围坐在红楼的正厅里美滋滋地吃着,多温馨的场面啊。
圣母玛利亚都要嫉妒眼红了呀,你这个老处女赶紧找个男人去吧,去给他亲自下厨房做碗黑芝麻汤圆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床上的小水碗自己长脚了,识相地消失了,估计是给哪个“小木碗”(小母碗)做黑芝麻汤圆去了。
我和陆无涯还是乖乖地睡在自己的位置,床的两侧,不过,我们不再背对背入睡了,我们傻笑着大眼瞪小眼地睡着了……
黑芝麻汤圆里加安眠药了呀……
艳如玉站在盈袖阁的二楼露台,他把脸上的面纱去掉了,淡淡地望着对面的红楼,手里端着杯龙井茶。他知道他不能再光明正大地进那个红楼了,他知道他不能去红楼里和那个女人假惺惺地接吻了,就像他知道那个女人心里根本没有他了一样。他只能坐在这里看着那个一路被别的男人背回来的女人,看着她为别人笑了。
他觉得自己爱了,恨了,老了,争了,抢了,输了,累了,一切结束了。
斜阳站在他身后,看看桌上摆着的一碗黑芝麻汤圆,那是青儿送来的,说这是她主子亲自做的,送给斜阳的。她又看看眼前这个在安静喝茶的男人,冷无双把艳如玉忘记了,她甚至都不记得他从来不吃甜食的,她甚至忘记了,艳如玉不是不喜欢吃甜食,而是对所有甜的东西过敏。
斜阳知道,曾经那个对所有人薄情寡义的艳如玉不见了,就像那个为了掩饰自己美貌,而把自己打扮的惨不忍睹的冷无双不见了一样。斜阳也知道,艳如玉把一身的铠甲卸下来了,但是那个总是一眼就能把艳如玉认出来的冷无双,已经把眼睛蒙上了。
斜阳走过去,坐在艳如玉旁边静静地陪他。她知道,艳如玉有多么想吃冷无双亲手做的黑芝麻汤圆,这个吃过酸,苦,辣却唯独没有尝过“甜蜜”滋味的男人,多么想吃冷无双做出来的东西。可是,冷无双已经连象征性地送他一碗汤圆,都不肯了。
这一夜,没有睡着的还有一个人,他站在窗户旁边朝天上望着。室内只有二人,必恭必敬站着的公孙止,看着披着不合身的宽大袍子靠在窗子旁边的人。
“小止,给我拿长镜来。”(长镜=望远镜)
“哦,好。”
“给。”
他折叠抽开长镜,对着黑色夜空唯一一个在飘动的小白点看去。
“夏…暖…暖?陆…无…涯?这么难看的字都好意思写出来!?”他不屑地说完,把长镜扔给公孙止。
他转身,一只花蛾突然停在了他肩膀上,他鄙视地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把还停留在他肩膀上的昆虫捉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走到桌子旁边,举起剪子把蛾子的两片翅膀剪掉了,然后蛾子还在蠕动挣扎的躯体被他随手扔到了一个小金盆子里,一个装着满满昆虫尸体的小盆子里。他把桌上点着的明晃晃的蜡烛拿起来,扔到了小盆子里。
“小止,去拿箭把那个难看的天灯射下来。”他随口下了个命令。
“是。”公孙止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男人给他下的所有命令,就算是让他爬天上去摘月亮也在所不辞。
小金盆烧了起来,火焰灼灼发黑,飞蛾扑火了。
当然,公孙止并没有真的做到他下的命令,一把弓箭怎么可能射到天上飘远的天灯。
很久很久以后,这个残忍剪掉昆虫翅膀的男人,不止一次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情景,他一直一直一直后悔,怎么自己愚蠢到让人用弓箭去射那个灯,他应该亲手拿架大炮把那个难看的天灯给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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