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异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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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川西坝子的成都本是四川的政治文化中心、天府之国的心脏。可在这“文革”中的一段特殊时期里一部分四川人将成都视为“异教”中心。他们的“圣地”是川东重镇——重庆。以成都“八.二六”,重庆八.一五”为代表的两派群众组织在保卫**的“圣战”全面展开后,川西与川东形成了鲜明的两大阵营。战线即成犬齿交错状。
通往成都的省道是为“指挥部”的神经和生命所系。而就在这条生命线上,在“指挥部”借住的“飞地”蓬溪县出城二十里地处,为该县对立派所盘踞。联系成都的生命线上如同被安装了一道闸门。来往车辆人员遭到拦截、骚扰。为打通生命线,保障人员、信息的畅通,其紧迫性对我们来说比当地造反派不言而喻更为重要。一场战斗不可避免。
“你们来后我们就把主要力量抽调到南充方向上了,要保证往遂宁、成都方向的通道安全,你们先要接替向南充方向的防守。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呀。”
“要等我们接手后才搞,那要等多久哦。昨天我们从去成都‘省革筹’汇报的人都被扣了。不能再拖了。”
“你们的人说话口音不同,一下就能被听出来。不过你们没来前这条路还是通畅的。”
“……”。对方显然话中有话。南充“指挥部”与蓬溪造反派协商代表沉默后说:“那好,由我们来负责这次行动,你们派几个带路的,我们要整就把他们的老窝端了。免得后患。”
“其实你们抢了那么多武器。又比我们有武斗经验,搞这点事比我们更有把握。派向导的问题我们可以考虑的。”蓬溪方面也就等南充“指挥部”自己这样提出来。于是双芳很快就商定好了行动方案。
我们“学生指挥部直属连”作为是这次行动的总预备是第二天参加战斗的。其任务是直插对方的老巢。捣毁其据点。不过至于具体怎么做,我们也没得到详细的说明。
清晨,突击队先行出发了,二十来人乘坐一辆卡车沿省道行驶,所有人员静坐车厢地板上。外面看上去就象一辆正摇摇晃晃行进的空车。大概是经过前一天的战斗障碍以被清除,我们一路上并没遇到任何情况。视野中看到的是:薄雾清绕,远山含黛,大地黄铺绿盖,好一幅原始的田园图画,真一个清平世界。讨厌的是阵阵犬叫让人心烦,可能是先前受到惊扰,恶犬不时穿越田埂朴到车后狂吠。真是狗咬摩托,不懂科学。
车行路边一石刻地标“玉丰”,一个有诗意的地名。过此处车既转进右边一条便道,驾驶台的向导告之:“前面就是对立派的核心控制区了”。气氛有些紧张起来,车颠簸在碎石路面上,**生痛。一会车忽然停了下来,扭头从车厢板缝向外望去,路边一院子冲出几个手持扁担、钉耙的青壮年农民朝我们跑来。有敌情!随即长短不一的武器从车厢板缝伸出,象一头豪猪遇到敌人立刻竖起利刺。几个农民见状转身就回头就跑,场面十分滑稽。
向导从车上跳下忙喊:“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原来这是当地造反派在此地的一个“堡垒户”。从这里知道前面十来公里地就是对立派的老巢。在这条简易公路上他们可能埋有“地雷”。昨天的行动就到此没有再向前推进。
怎么办?带领我们这指“突击队”是“南充师院”(现西华师范大学)的一位“老大哥”,他也拿不定主意。倒是“堡垒户”的农二哥们十分憨厚热情,毫不在意刚才的误会,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邀请大家下车喝水、休息、午饭。见日已三竿,我们也就客随主便在此午餐,等大队汇合再行动。
其实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游戏。对手没有后膛枪一类的武器。最多就有几支前膛装药的火枪,多一点的就是开山炸石用的硝胺炸药。上世纪初清政府在对川西少数民族的“本土归流”战斗时中武器对比也就如此吧!
大队汇合后人多势壮,士气高昂。部队决定午饭后避开最毒的太阳再行动。但向导说他的任务完成了不肯参加行动。不是自己的人也不勉强了。

三点钟五辆汽车一路浩浩荡荡上路开始了总攻击。在车刚开出不就前面传来枪声——发现敌情!我们立马跳下车来沿路边散开。我朝前一望,见前面五百公尺光光秃秃的山坡上几个人正向坡顶爬去。手中的梭镖还贼亮反光。我抬起枪来就扣动枪机。
“哎呀!”在我前面的一位高中部同学捂着头大叫起来,回头对我喊道:“你哪门在我耳朵边打枪?把我都震聋了。”我木然,一楞……。当再回神观察时,敌人已经不见踪影。
路窄坡陡,正是打伏击的地形。再坐车前进十分危险。指挥员命令队伍沿山脊攻击前进,车辆慢慢跟进。这一来有点打草惊蛇的味道。时间很快就晃过去了,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还在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在这时一处平缓的山坡上我们才又发现敌情。一个身材矮小的家伙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众人砰砰乒乒一阵乱枪将逃跑者放倒在地。大家赶上去准备开始收查才发现他毫发未伤,是三四年代老掉牙的武器不行?还是军事技术不不过硬?我们没来得及探讨。这家伙身下压着的一包炸药把我们惊出一身汗,要是引爆了我们围上的人一个别想活下来。
对抓到的俘虏拳脚相加一审得知,翻过这座山包就是他们盘踞的小镇(地名叫什么忘了)。另外路上没有埋炸药什么的。这样接下来的事好办多了。我们包围了小镇子。一阵乱枪后攻入其巢**。战利品不多,就一套广播器材。也没再抓到俘虏。因为在镇上就基本没见到一个人影。完成任务押着俘虏,我们浩浩荡荡开车班师回营。
整个战斗值得提到的只有那个倒霉的俘虏了。说他倒霉一点不假:发育不良的五短身材顶着个大头。灰白的脸上满是褶皱,一脸晦气。看不出有多大年龄。押回蓬溪后在讯问时木纳少言,一副弱智摸样。当问到家庭出身时他倒很爽快地说:“牛鬼蛇神”。不知这是真傻还是有病?这样回答不管怎样一阵暴打少不了的,“文化大革命”岂容“牛鬼蛇神”翻天。挨了打的他被关吊一夜后就不行了。虚脱得动不了身。饭给他吃,但病没人给看。几天后就死在蓬溪中学的一间杂屋内,由于没人收尸,后来就抛尸猪圈粪坑……。那时人命真不值一文。文革后期听说蓬溪中学在粪坑捞起白骨报案侦察。但结果不得而知。
后来才明白,两派对立组织都将对方视为反对**革命路线的反动派。按“红宝书”“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阶级斗争……”的指示,对方定是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分子统称“牛鬼蛇神”。被“牛鬼蛇神”抓住自称也同是“牛鬼蛇神”应该是找到知音,获得同情的。可怜的人哦……。
“善良的人啊!我爱你们……但你们要自强……”。记不住是那位文豪发出的感慨了。每到此时我耳边就响起国际歌“……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当时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在流径湖南长沙的湘江水系里也发现众多不名尸体。一追查才知道在二十年代诞生著名文章《湖南农**动考察报告》的千里湘乡又爆发了一场缴灭“牛鬼蛇神”的农**动。地、富、反、坏分子纷纷被诸杀,尸体就抛向江湖,湘江流域又一度“红色恐怖”。当然这场新的“农**动”很快就被制止了。也没被再次产生一篇什么“报告”。知晓的人自然不太多。
虽然很难想象在二十年代湖南农**动的真实情景。不过《湖南农**动考察报告》中关于“好得很”“糟得很”的语录,在我作为“工农兵学员”住校期间为批判教育界“十七年资产阶级统治”而被多次用作“批判的武器”。
有时我真觉得自己与那位发育不全,自称“牛鬼蛇神”的农民有一个共同点——同样弱智,同样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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