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爸也只是个穷大学教师，我家也不富。所谓婚礼，就是几个好友聚在一起，做个见证。我通知卢慧时，卢慧眼皮抬都没抬一下。那顿晚饭，我和你爸都吃得心事重重。一个人的婚礼不被祝福不管你表现得多么不在乎，伤心总是难免的。你爸在桌上拼命喝酒，我也不加阻拦，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所有的来客都没敢怎么闹。就在大家快散去的时候，卢慧来了。她喝得东倒西歪，走到你爸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泪流。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处对象吝于说话，你爸跟卢慧之前闹了那么大个误会，两人都没见面解释过。你爸也不说话，对着卢慧又要喝酒。那两个人呀，就对着喝，夜深了，我躲进了房间里，不想再看他们喝酒。卢慧后来喝得实在多了，非要你爸送她回家，要不她就从南城的大桥跳下去。我那晚睡得迷糊，只知道你爸送卢慧回家去了，一夜未归……”
凌霄已经大致猜上什么结果了。可是赵丁香朝凌霄摆了摆手：“你爸一直不知道卢慧这个孩子是谁的。知情的只有两个。卢慧走了，现在只有我知道了。告诉你，你不许再告诉你爸，反正这么多年，他一直蒙在鼓里。”
“都说男人在有些事情上迷糊。你爸，在你这件事上，绝对迷糊。那晚，他们都喝得人事不省。送卢慧回去之后，他就没再回到自己的新房。是我把他带回家的，他睡了两天两夜。卢慧说得对，她不甘心。谁知道，这一不甘心就是大半辈子呢！”
“卢慧发现自己有孩子之后，惊恐万状，那个时候，唯一的出路就是迅速地为自己找个对象，要不，孩子出来了，没办法交待。卢慧因为漂亮，很快认识了来中国旅游的威廉。那个美国人倒不在乎卢慧肚子里的孩子，但他明确表示，他不喜欢卢慧带着个中国孩子跟他生活，于是卢慧跑回中国生下了你。她在无奈之下把你托给了我。”
“我当时已经生下了孩子。你的到来，无疑是枚炸弹，炸飞了我平静我的生活。我不敢跟你爸闹，因为他还不知道他醉酒后已经有了你。又找不到人诉说，当年宿舍里所有姐妹都认为是我抢了你爸。出现这样的结果，没有人会同情我，只是认为我自作自受。很短的时间内，我急剧消瘦，没了奶水，孩子得了脑炎，没过几天，就不行了。”
“我把你抱了回来。私心里，我在想到底是你爸的骨肉，我可以为你爸做任何事情。你爸粗心，只知道你是卢慧生的，不便带到美国去。”
赵丁香抚着凌霄的头，长出了一口气：“其实霄霄，这个世上我最恨的就是卢慧了。她跟我同时喜欢着你爸，又和你爸有了你。可是事实上，我们又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她去美国了，她回来了。她老伴死了，她又是一个人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关注里。我们是最仇视的两个人，却又是休戚相关的两个人。后来因为有了你，我们就更捆在一起了。看着你，我总恍惚，觉得你就是，我和你爸生的孩子。所以我越来越不肯承认，你是卢慧的孩子了。我担惊受怕一辈子，就怕有一天，你会被卢慧抢走，你爸也会被卢慧抢走……”
赵丁香忽然苍老得厉害。凌霄握着赵丁香的手，按理，赵丁香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让自己和生母阴阳相隔，凌霄应该恨她才是。可是，凌霄仔仔细细地脑中搜索任何一个赵丁香不爱自己信号，都无果。搜索的结果显示，赵丁香这个母亲当得无懈可击。那个随时抄起的鸡毛掸，便是爱的明证。她如果不能视如己出，是不会动辄便抄鸡毛掸的。凌霄哪怕犯下丁点的错，赵丁香轻则骂，重则打，疾风骤雨毫不含糊。
外面两个男人等得不耐，催促她们结束谈话。赵丁香不为所动，握着凌霄的手：“霄霄，答应妈妈呀，跟蔓蔓之间，能放过就放过，能避开就避开。一辈子折腾来折腾去，没有意思的。瞧我跟卢慧，一直到老了，才能和平共处。现在她走了，我就算忏悔又到哪里找她？”
赵丁香抚着卢慧的照片，再次落下泪来。
凌霄醒悟过来：“妈，是你出卖了我？我还以为，那个滕蔓蔓果真有三头六臂，连我预定的花都知道有诈？原来是你告的密！”赵丁香抚着凌霄这两天消瘦得厉害的脸：“我只要我女儿幸福，其它事我不管。”
赵丁香拉开房门：“我要帮你妈操办最隆重的丧礼。我说的话，你不要跟你爸说。”凌霄大脑不够用了，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凌霄情愿缩在自己的壳里，什么也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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