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刹那芳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按照地图的指引,三人在花曦寝宫前庭院中的娑罗树下找到入口。
入口设计得朴实而精巧。掀开青石板走下去,是狭长黑暗的甬道。甬道壁上稀落地挂着冰玉灯笼,光线幽暗。很长一段是往下,后来就是平走,估算一下距离,应该已走到了海底。
当三人终于走到甬道尽头跨入地宫时,不禁同时站住了脚步。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从永夜一步跨入阳光耀目的天堂。娑罗宫,已是美轮美奂,可与娑罗地宫比起来,却如萤火之于皓月了。
地宫通体都是用万年冰魄修筑,四壁光华晶莹,璀璨生辉。抬头仰望,数十丈高的穹顶之上,镶嵌着大片大片的透明水晶,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群群奇形怪状的生物在紫色的海水中自由地遨游。
“太美了!”阿柠不禁失声叹道。
“当心!”
正在目眩神迷之时,摩涯猛地大喝一声。凌沧和阿柠同时觉得后背被人大力一推,身体不由向前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回头看时,摩涯却已然不见人影,三人原先立足之处,漾着一圈一圈的青色波纹。转瞬间,波纹消失,地面又光滑平实如常。
从小,凌沧和摩涯修炼的侧重点便不同。凌沧所学极为博杂,因为他已被薰夫人定为日后的卧底人选。而摩涯心思纯净,所以薰夫人只要他专研武学。摩涯所习单一,在武学方面的造诣也就更高,对于危险的嗅觉自然也比凌沧和阿柠要敏锐。
眼前一花,摩涯定睛一看,已经不见凌沧和阿柠的踪影,自己则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他凝神四处张望,全然不知自己到了何地。
耳边隐隐传来缥缈的歌声,轻柔优美。白雾慢慢消散,一个容颜倾城的女子正婆娑起舞,长袖飘飞,翩若惊鸿。如天籁般的歌声悠悠飘荡: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花曦!”摩涯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
恍惚间,手臂猛然被人一拉,白光一晃,歌舞的花曦已经不见,眼前景色依然是娑罗地宫的入口。
“幸亏阿柠提醒我查看地图,这才及时把你拉了出来,你险些就踏入这阵法的死门了!”凌沧长出一口气道。
“原来又是幻象!”摩涯怅然,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真正的花曦?
阿柠细细打量眼前的地宫,沉吟道:“这阵法奥妙无穷,暗合阴阳五行。我猜,至少有九个正八卦阵和九个反八卦阵,互相牵制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凶险而复杂的阵法,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若没有地图的指引,恐怕还没找到入口,便已死无全尸了!”
“不错!我们开始只研究了浅表,就进了地宫。现在看来,这里机关重重,定要加倍小心!”凌沧仔细看了一下地图,“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第三瓣花瓣的尖端上,现在应该从这条暗道走回第一瓣,再从这里到第六瓣,就可以到花心的密室去了!”
凌沧走在最前面,在地图的指引下,绕来绕去,脚法纷乱,却一步一步踏得很慢,让摩涯和阿柠可以看得清。而每当过了一阵,凌沧就用银八卦将其毁灭,他解释道:“这个阵法过于凶险。过会儿出来时我们带着冰蚕,万一不留神走错就糟了。”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便是花曦这些年来的生活吧?摩涯默默跟在凌沧身后,脑里一直回旋着花曦的幻象,浑然没听到阿柠的声音在背后轻唤“摩涯哥哥,摩涯哥哥”。
不知绕了多久,凌沧终于在一扇墨玉大门前停下脚步。他按照图上的指示,扭动门边一个花苞形的旋钮。厚重的玉门缓慢无声地分开,冷幽幽的寒气顿时扑面袭来。
凌沧眼睛熠熠发光,欣然道:“冰蚕一定在这里面!”
摩涯精神也是一振,跟着凌沧走进密室。
白雾渐渐变淡,终于可以看清,密室四面墙边,重重叠叠都是一层一层的竹屉。竹屉中,一只只圆滚滚、蓝莹莹的冰蚕,或在悠闲地吃着桑叶,或在懒懒地打盹。
“真的是冰蚕!”摩涯托起一只在掌心,感受着彻骨的冰寒,热泪不由模糊了视线。
这是花曦六年青春换来的啊!
“啧啧,这些胖胖的小东西,真是迷人啊!”一声叹息突然在脑后响起。
摩涯一惊,猛然回过头去,密室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人!其中矮胖的一个,乐呵呵如弥勒,眼神却冷酷如刀,赫然是谢三爷!没想到,他被摩涯用灵蛇金剑勒颈三周后,居然没有死。想必当时是刻意装死,后来趁着赤血化珠的混乱逃走。此刻,他怨毒地看着摩涯,脖子上因此留下的可怕痕迹也随着肥肉的颤抖而诡异地扭动着。
谢三爷身边是一个冷面小生,身材高大,脸色和眼神同样阴沉,背上插着的几枝黑翎长箭足有一人高,想必就是一直守卫娑罗宫的啻将军了。
摩涯放下冰蚕,微微一笑道:“谢三爷,金蛇缠颈的滋味如何?”那个啻将军不知实力如何,但对方只有两个人,己方三人应该可以应付。如果能激怒对方,胜算就更大了。
谢三爷眉眼间怒气一掠而过,却嘿嘿一笑,反唇道:“相当不好。但我保证,你马上就会尝到比金蛇缠颈更难受十倍的滋味!”说着,脸色一沉,慢慢推出双掌,五指箕张,两个“谢”字黑印在半空中浮现,像两个黑焰猎猎的车轮,猛然向摩涯撞了过来。
摩涯一侧身,黑印堪堪擦着面颊而过。金光浮动,灵蛇剑出。他转头朝凌沧一笑,像少年时代一样挤了挤眼睛:“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联袂作战了。怎么样,我解决这个老家伙,你对付那根瘦竹竿?”
“好!”凌沧一笑,银芒闪耀,灵蛇银剑也已经出手。
矫健灵活的两条游蛇倏忽蹿动,一金一银,交相辉映。两道盛炽的光芒,把黑印的光圈挤压得越缩越小。
金蛇像闪电一样袭向谢三爷,“金银无间,一招必杀!”摩涯喝道,这是他和凌沧少年时共创的一招相辅相成、凌厉攻杀的剑式。
但是,本该紧随金光的银蛇,却“嘶”地一声,猛然调转头来,迎面袭向了摩涯!
摩涯一惊,运起“金蛇移行”,狼狈地闪到一边,大喝一声:“你怎么了?”
凌沧看着他,微笑在唇边漾开来:“如果把这里毁灭,世上的冰蚕大概就绝迹了吧?”
摩涯脸色一僵,他努力想从凌沧眼里看出开玩笑的神色,可凌沧只是诡异地笑了笑。他那仿佛永远如食草动物般温和的眼睛里,现在却满是陌生的嘲弄。
银光灿灿的八卦当头罩下来,凌沧出手丝毫没留余地。
黑焰猎猎的“谢”字黑印也呼啸着袭来。谢三爷大笑道:“薰皇子,此刻滋味如何?”
蓦然降临的双重攻击使摩涯的呼吸为之一窒,头脑中一片空白。左手本能地布下“雾墙”挡住黑印的进逼,右手一片金光挡住了银八卦。但灵蛇金剑却犹如一条找不到方向的蛇,茫然地逡巡游弋,不知是否该吐信攻击。
摩涯死死支撑住,盯着凌沧道:“我不相信你要杀我!”
凌沧仿佛听到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摇头叹息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最好把你那神鬼莫测的剑术全力使出来,免得死不瞑目!”说着,银八卦猛然一冲,处于防御状态的灵蛇金剑结界顿时岌岌可危。
灵力激荡,摩涯喉咙里一甜,心里却蓦然醒悟:“背叛浮果的人原来是你!你一路把我们引来娑罗宫,就是要利用我们来找到花曦的冰蚕密室。之前用血衣和灵蛇银剑引我在豆蔻村中伏,也都是你布的局吧?花曦想必早已察觉,特意让黄婆婆提醒我,可恨我竟然没听她的话!不是因为我防不了你,而是我决不相信自己视同手足的兄弟,竟会出卖我!”
凌沧冷冷一笑,道:“花曦花曦,别提什么花曦了!如果不是她暗地里修建这冰蚕密室,就不会被魇皇发觉,也不会连带我也被捕!你看看你,除了逞匹夫之勇就只知道爱啊义啊的,全靠两个女流之辈替你打点一切,哪里像个男人!”
摩涯无语,半晌才重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哑声道:“今天才知道,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无能啊!良禽择木而栖,我也不能怪你。那么,从此就要兄弟情断,兵刃相见了。”
银八卦悠悠旋转,凌沧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已缩成一团的金蛇终于感应到主人作战的心意,呼啸一声,腾上半空。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动手前,有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地告诉我——花曦她怎么样了?”
凌沧眼中的冷光重又积淀,鄙夷之色更浓:“没出息的东西!我这就送你去见她吧!”一条银蛇光华灿灿,扑面袭来。这本是摩涯刚刚才交还给凌沧的,转眼却要用来取他性命了。
摩涯奋力把头顶的银八卦推回去,金剑光芒大振,压制住银剑的攻势。两人终于斗在一起,由于彼此实在太过了解,一时谁也难以占到上风。
纠缠中,摩涯猛然瞥见谢三爷面露古怪笑容,手掌一转,黑色光印掠过自己,击向墙壁。轰然一声,一面墙边的冰蚕屉架冒出一阵黑烟,转眼就焦黑如炭。
“快挡住他!不能让他毁了冰蚕!”摩涯大吼,回头一看,不禁心里一沉:阿柠垂着头,神色恍惚,正身不由己地跟着凌沧的银八卦旋转,显然已中了他的暗算。
谢三爷笑得如同弥勒,转向另一面墙壁。

地宫走廊。
地上,每隔一小段就横陈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的黑色铠甲在万年冰魄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光,喉咙上,则盛开着一朵妖异的红花。
“朱颜花……”佝偻的身影费力地弯着,半晌,皱纹密布的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就是一转瞬,浑浊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当然认得朱颜花。她最美好的青春,也曾娇艳欲滴,璀璨夺目,一如这花。可是现在,她已垂垂老矣。这皱纹疯狂蔓延的老朽身躯,就像风中残烛,转眼就要逝去。她只能用朦胧的泪眼,借这久违的朱颜花,回望往昔。
她叹息一声,颤巍巍地穿越尸体横陈的走廊。
冰玉灯笼光芒幽幽,拉长了她衰老的背影。
“谢”字光圈又已把两面墙的冰蚕化为焦炭!
“住手,那是花曦的冰蚕!”摩涯双眼通红,大吼一声,金蛇猛然咬住银蛇的七寸,令它动弹不得,而自己则合身向谢三爷扑去。
一直置身事外的啻将军,不动声色地摘下了巨弓。摩涯一脚踢飞谢三爷,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一道劲风裹挟着无数怨灵的诅咒,袭向自己的后脑!
啻将军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摩涯双脚刚刚落地,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自然是避无可避。“地狱之箭”划出一道暗黑的魔影射向摩涯,啻将军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鲜血飞溅的景象。
风声戛然而止,墨黑的“地狱之箭”蓦地在空中凝固。一朵洁白的小花,在锋利的箭尖前缓慢而坚强地绽开。
是朱颜花。
所有人的眼光都射向银八卦。本该在那里的阿柠,不知何时已经凭空消失,现在则只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小木人,呆呆地随着银八卦的节奏,不停旋转。
漫天的红色朱颜花,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很快,就湮没了所有人的腿,然后是腰,再是脖颈。在这魅惑的花海中,他们的神情慢慢变得痴迷起来。
墨玉大门开处,阿柠慢慢走进来,白衣胜雪,清丽无双。她面带微笑,一弹指,摩涯周围的花朵无声地消失。
“怎么……会这样?”凌沧努力维持着神志,艰难地开口。
阿柠静静看着自己的启蒙老师,用异常温柔的语气道:“对魇皇来说,你绝对是一等要犯,怎么会那么草率地将你‘处死’,然后又恰好扔在姑射少主的必经之路上呢?但当时我只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并没有多想。第一次真正怀疑你,是从颀无羽和姑获鸟海上遇袭开始。他的具体行程安排,应该只有我和你知道,我没有出卖他,那当然是你告密了。后来,我注意到你拿到密室地图时,很隐秘的欣喜表情——老师,你忘了吗?花曦背叛浮果的消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而得到一个叛徒提供的情报,你怎会如获至宝,连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再有,你一路毁坏地宫陷阱的理由也颇为牵强,所以在半路上,我寻机用黑衣木人幻化出另一个阿柠,自己则返回去查看,果然发现有黑甲士紧跟在我们后面。老师,我说得对吗?花曦并没有背叛浮果,你才是那个叛徒!”
花海中的三人在阿柠温柔的语调催化下,更加昏昏欲睡。摩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他知道,一旦就此睡去,他们的灵魂也就被彻底封闭。
凌沧眼睛有些发直,喃喃道:“没错。魇皇让白石将军把我投进紫泥海,以此来接近姑射少主。颀无羽非常谨慎,要不是我一身伪造不出来的密刑伤痕,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果然不出魇皇所料,姑射少主并不是真心来投。本打算利用他解决姑获鸟的问题后,立刻下手杀了他。可这时,你们却找上门来了,我只好把戏演下去。的血衣和豆蔻村的埋伏,却并不是我的计谋,而是魇皇的安排,那真是天衣无缝的妙计啊!要不是风四郎功亏一篑,你们早已身首异处了!”说到此,凌沧艰难地将头转向摩涯,“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背叛浮果了吗?魇皇苍梧,他的智谋,他的野心,他的霸气,才值得我效忠!”
“不好!”阿柠忽然失声叫道。
与此同时,凌沧猛然咬破舌尖。鲜血流下嘴角,腥气冲破迷障,他借此清醒过来,大声喝道:“百幻退却!”满屋的朱颜花立时蓬然炸开。凌沧一手拉起谢三爷,一手拉起啻将军,在银光一闪之后,凭空消失!
“可惜啊!”阿柠遗憾不已,“幻术毕竟是凌沧带我入门,虽然偷袭成功,却终究杀不了他!”
摩涯长叹一声,走向仅存的一面保有冰蚕的墙壁:“让他去吧,早晚还会一决生死的,我倒宁愿他死在我的剑下。好在我们终于找到了冰……”话没说完,他的身体忽然僵住。
竹屉中,刚才还生机勃勃的冰蚕,现在却全部变成了黑色,在摩涯手指一碰之下,立刻化为炭粉——谢三爷在逃命之前,终究还是下了毒手。
阿柠冲上来,不甘心地一屉一屉抽出来查看,可是,一只幸存的都没有。
“这世界上再没有冰蚕了。”摩涯怔怔地道,“那么,浮果的未来在哪里呢?”
“浮果的未来,还是握在你的手里!”
摩涯惊讶地回头,只见黄婆婆站在门口,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黄婆婆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一片狼藉,眼神由难言的痛心,慢慢就变作了宁静,再看向摩涯时,已变成一片澄明。
“没有了冰蚕,你会放弃吗?”她苍老的声音问道。
摩涯昂首向天,把右掌紧紧按在胸口上,一字一字道:“摩涯对天起誓,总有一天,会收复沧澜,重建薰王朝。那时,花曦不再是娑罗妃子,而是薰皇后!”
黄婆婆似乎知道,薰皇族做出这样的举动,就意味着神圣的诺言已对天许下,至死方休。她深深注视着他,眼睛慢慢温润起来,既哀伤,又有无限欢喜:“听到你这句话,花曦也会欣慰的。可是,你不必再打扰她了,魇皇很宠爱她,尤其是有了身孕之后。”
说完,黄婆婆转头望向阿柠。阿柠也回望着她,若有所思。
良久,黄婆婆脸上浮起一朵微笑。这大概是这世上皱纹最多的笑容了,却是那么高贵,高贵得不像来自一个做杂役的老妇,高贵得令阿柠突然自惭形秽,久远童年的卑微感蓦然又清晰起来。
“你如此美丽、聪慧,你爱得不顾一切,无论遭遇何种变故也不离不弃。”黄婆婆似在微笑,又似在叹息,“如果这样,花曦也会……”最后两个字很轻很轻,终究细不可闻。
阿柠却浑身一震。
黄婆婆望着四面的焦灰,道:“去龙渊宫找一个叫灵香的侍女吧。她手上有件东西,可以帮助浮果。其重要性,可以说不亚于冰蚕呢。”
“多谢婆婆指点!”摩涯眼中重又亮起希望之光,拉起阿柠,大踏步向外走去。
阿柠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跟在摩涯身后,步履踌躇地走入长长的甬道。
察觉到阿柠的异样,摩涯讶然回头:“怎么了?我已经不生你的气,难道说,你反而生起我的气来了?”
阿柠抬起头,竟已泪流满面,双眸里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转眼就被猛然涌出的潮湿的悲哀湮没。
泪水滑落在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她轻轻说道:“摩涯哥哥回去吧,我不想你恨我。黄婆婆她……就是花曦啊!”
摩涯呆住,只觉天崩地裂!
墨玉大门缓缓关闭。
在那一道越来越狭窄的缝隙里,她看见他疯了一般冲过来,硬生生一头撞在门上!
“花曦——”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却终于被关在了门外。
冰冷的泪水缓缓涌出来,爬过脸上纵横的沟壑。
苦苦思念的那个男子,此刻就在面前。可是,咫尺却更远似天涯。
她多想投入他温暖的胸膛,被他有力的手臂紧紧拥抱,亲吻他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睛!可是,她怎么能开门呢?此刻的花曦,已经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她怎么能拿这样丑陋的形貌,呈现在最爱的男子面前呢?在他的记忆里,花曦应该永远是那个“姣若鲜花,艳若晨曦”的妩媚少女才对啊!
但她并不后悔喝下了那杯“红颜骷髅酒”。
魇皇发现她的真正身份后,曾问她肯不肯从此放弃浮果,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娑罗妃子。她轻轻微笑,然后摇头。对于百般体贴、万分缱绻的魇皇,她时有歉疚,却无爱。她怎会为了一个不爱的人,去背叛自己爱的人呢?
魇皇的脸上无喜也无悲,只是说:“那么,你不配有我的孩子。”
于是,她面前摆上了那杯酒。喝下去,转眼间,就斗转星移,红颜变作鸠盘荼。对于一个绝世美人而言,老比死更残酷。魇皇爱极了她,也恨绝了她。
可是,她却不悔。
墨玉门上传来“咚咚”的闷响,摩涯定是正在用头撞门。花曦伸出干瘦如骷髅的手,颤巍巍地转动一个花苞状的旋钮。片刻后,这间密室,就会永永远远地坠入海底了。
“永别了……”
恍惚中,她又看见少女时代的自己,肌肤胜雪,明眸如星,在艳红的朱颜树下、天蓝的冰溪之畔,袅娜旋转,嫣然回眸。一个手捧书卷的少年温柔地看着自己,清朗的诵书声传遍浮果:“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