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楚河汉界
如果说岳巍是曾经的鬼脸男，那么，仇宗越简直就是个鬼——我们的私交也算不错，他偏偏在学位这件事情上，一点让步都不给。
说什么在职研究生班，免试入学，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固然好，可最后的学位考试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想我这把老骨头，花了这么多钱，就是为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啃书本，这个世界真是悲哀啊。
在外面吃过晚饭，对阿泽说我有事，加班要晚回家。反正不想对他说实话，他知道了还不是要笑话我一番：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现在还是“少壮”好不好，这不正在努力么？
我看过研究生班的宣传资料，R大是本市经济类有名的大学，老师都是资深的教授，即使价格不菲，我还是希望能够听听他们的课。
沿着校园的路行走，阿泽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说不定会遇到他。我偷偷地低头笑，他是不是也会走过同样的路呢？
“小心！小心！”
身后男孩子响亮地呼喊，我下意识地闪躲。
幸亏躲得快，一个人骑车呼啸而过，穿过小路，撞向草坪中央的一棵树。
“哐啷”的一声响，连人带车摔在草地上。
“没事吧？”我跑过去，扶起他。
说起来有点好笑，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不会骑自行车么？
他抬头，我们两个都愣住了。弥绿？对哦，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遇见他也是很正常的。
“不要碰我！人妖！”
他打掉我的手，嫌恶似的吐了一口，扬长而去。
我哪里看起来像人妖？
算了，他是小孩子，我是成熟的大人，干嘛和他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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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晚了，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今天是第一节数学课，教室里满满当当的，不是那种青春勃发的感觉。这里的人有的西装革履，有的人已经苍白了头发。
弥绿略显稚嫩的脸在人群中很显眼，黑色不羁的发丝，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年轻真好。
不论他怎么对待我，他仍然是个勤奋的孩子。也许，只是因为他是和我无关的人，才会这么宽容，说不上喜欢或者厌烦。
打开书本，许久未曾蒙面的数字符号，让我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学生们开始有一阵骚动，想必是老师到了。
我抬起头，盯着讲台上的人，他上身清爽的白色，明亮的眼睛，粉红的脸颊……
启唇，“大家好，我叫曲俊泽。由于李老师身体原因，由我代课。”
声音很好听，在扩音器里，带着电波的磁性，打动我的耳膜。
在坐的同学更加喧闹，“我们要听李老师的课！更换了老师，也没有通知我们，太过分了！”
不知什么原因，我并没有得到通知。但这件事本来和老师无关，应该是课程管理方面出了点问题。
阿泽太年轻，来到这里的大家都很实际，付了钱，是要得到等同的回报。这种情况下，大家生气是很正常的。
可是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阿泽。
他修长的手指轻握成拳，抵着下巴，眼睛冷冷地看向台下沸腾的学生，好像并不紧张。
我皱着眉头，做着选择题——是将阿泽拉走远离这个战区，还是把那个带头闹事的人暴打一顿。
不远处，弥绿突然站起身，“曲老师虽然年轻，可数学教得很好。我就是专门来这里旁听的！请大家安静一点，听完课再发表意见可以么？”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阿泽看了一眼弥绿，怪异的神色。
“弥绿同学，这里是课外教学，不要随便混进来听课！”
什么话！人家明明是帮了你！分明是不领情。
不过，这里的人都是花了大价钱的，随便混进来，的确不妥。话说回来，能混进来的人也不简单。
“对不起，曲老师，以后不会了。”
平静的语气里，有点失落。
“好！我们开始上课。”
复杂的数学，在他条理清晰的讲述下，似乎不再那么晦涩难懂。
他在对着PPT指点，下面的学生记着笔记，不时地点点头。
九十分钟过得好快，中间没有人再发表什么意见。
一切顺其自然。
****
“最后，请大家给我写点意见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大家每个人写完之后交到他手里，凑到近处，仔细看他一眼，再一脸惊艳的神情离开。
阿泽似乎无意识，只是低头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看到一张粉红色的纸，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我捂着肚子，不敢笑出声，那是我用左手写的。
……内容嘛……保密！
“谢谢大家！现在点名。”
拿起花名册，挨个念着，似乎只是义务一般，并不抬头看台下的学生。
“萧岚。”
念完这个名字，他抬头看了看，然后就定在我的脸上，眉头渐渐舒展开。
几秒钟过去了，他还在看，大家被弄得摸不着头脑。
“老师，我可以坐下了么？”我故意大声地说。
“呃……抱歉，请坐。”
困窘地咳了几声，这个在开始一直都没有紧张感的老师，从这一刻起紧张起来，双颊更加娇艳了。
“这次课就到这里。”他收拾好讲义，又看向我的位置，然后离开。
我就听见身后的几个女人在唧唧咕咕，
“这个老师好帅哦，课也讲得好，看起来很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当然有啦，就是我。
笑着奔出教室，跟在他的身后。
“曲老师！”我拍了一下他的右肩，反而躲到了左面。
他向右回头，看不见人，我又拍了一下他的左肩，躲到了右面。他还是向左回头……
该说他的反射神经太好，还是不长记性。不论多少次，他还是会犯同一种错误。
****
坐在快要打烊的蛋糕店。
阿泽睡前的甜点，是一大块奶油蛋糕。
看着他将大勺的奶油填进嘴里，“你想吃？”他将伸进去的勺子，又拔出来。
“不！”我连忙摇头摆手。
他吃了进去，可是有点奶油遗落在嘴角，伸出小舌头也没有舔干净。
“岚，你看起来很像吃的样子。”
其实我并不喜欢甜食，可是心脏跳得好厉害……应该递给他纸巾？还是干脆为他舔了去？
“老师的嘴上有奶油。”少年的手指抹去，又放在自己的嘴里吸允。
这个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但在弥绿做起来，却是自然得不容我多想。
“我吃不下了。”阿泽把蛋糕让给他。
弥绿冷漠的神情瞬间碎成一片片，口水都快要顺着嘴角流下来。
阿泽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就是这种感觉……父亲的感觉……我也想要……
弥绿的吃相包括对甜食的嗜好，简直和阿泽一模一样，喜欢甜食的人呢……通常有颗柔软的心，我是这么认为的。
“老师，她是真的女人么？”
吃完了擦擦嘴，弥绿语不惊人死不休。
真的？他以为我是假的吗？
人妖？
“是，我已经检验过了。”
阿泽，你是老师，这种话说得这么直接，不好吧。
“绿，有人在等你。”
弥绿向窗外看了一眼，“他是来接这个女人的。”
“喂！小子！什么女人女人的，我叫萧岚。”
这才多大，就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最看不惯。
“什么小子？我也有名字！弥绿！”
想想也是，我好像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
“小子！学会顶嘴啦！”我扯着他的脸，使劲拽。
“哇……好疼！明明是个男人，非得装成女人！人妖！”
“再说一遍！”
我气坏了，什么叫装？我本来就是！以前被人这么说，我不怎么在意，但现在不行！
“疼！泽救我！”
他像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小兔子，在挣扎也是徒劳。这才是他真正的表情吧，眼泪如同瀑布流得很豪迈，哭得雷声大雨点也大。
阿泽揉揉额角，瞅了我一眼，没理他。
“哼哼，他在家里还得听我的。”
好样的，阿泽！以后我天天陪你来吃甜点。
“宗越，救命！”
这小子很聪明，很快转移方向。宗越？这个称呼……有点……
“岚，请……你……放开他吧。”说得很没底气。
我刚放了手，弥绿就一溜烟跑到仇宗越的身边，揉着脸，愤恨地看着我。
“没开车？”阿泽问，笑得很浅，只停留在眼角。
“一起走走。”仇宗越转身，看了弥绿一眼。
阿泽和我并排走在前面，仇宗越和弥绿在后面跟随。
“绿，还疼么？”仇宗越的声音，低沉。
“嗯！”弥绿点头，狠狠地看我。
“以后再招惹岚的话，我不会饶你！”
“……”弥绿捂着脸，低下头。
夜风有点冷了，阿泽将衣服披在我肩上。
“仇宗越，你就不能对绿温柔一点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
“仇，对绿好一点。”我说。
“是。”
他将外衣脱下来，裹住绿瘦弱的身子，低声地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绿哭得更厉害了，他的眼神……分明想杀了我，然后碎尸万段。
我们四个人，像是被一条纵向的楚河汉界两两隔开。
谁想踏入对面的领域，就如同过了河的兵卒，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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