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雾
尧鲁
江上生雾，如中伏兵兵从天降，悄然无声。或凭舷凝想，或临岸远眺，俯仰之间，雾便把你包围了。可中了伏兵，却不闻鼓角。雾真的有极好的功夫。它只需一甩水袖，踮着碎步，甚至也不吹一吹柳哨、抖一抖脚铃，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溢过你的睑堤，漫进你的心岸。此时，伸手丢手，迈腿丢腿，再随便身上周遭一摸，不由得你要大呼：“哟，好大的雾啊！”
船上看雾，恍如梦中。前毛毛后茸茸，不知何时你被丢在忘川里，而遗世独立。若碰上没胆的船老大，雾再大也不锚船，硬是横着心走一步算一步，那你的心肯定要悬在半空中。在紧张的担心中，船平静而缓缓地滑行在江面，如同池塘里的水禽游弋在自己的倒影上。如果在夜里，灯光也长毛。那毛像蠕动的小虫似的，拼命地想挣脱模模糊糊的光团，向四周爬去；爬不多远，就被漫无边际的混沌淹没了。这时的夜空，是光和影的交融，淡淡的，静静的；而在这一切的至高处，总好像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关注着；让人也说不清，那是一种希翼，还是一种包容。举目望去，远看一片，近看一团，灯光浸泡在无边无际的雾里，整个夜就像一块透出微微暖色的温润的玉。总之，这是可以让人驰骋思想、天马行空的时候；而不想，让内心更加吻合外部，进入所谓天人合一、忘我之境，也再合适不过了。于是，越像梦中。
岸上看雾，如临仙境。此时，平日平庸的高楼大厦，一时宛若蓬莱亭榭而灵气漫溢；港上塔吊好似仙鹤离枝，展翅欲飞；脚下祥云涌动，袅袅如烟。十步之外，无踪无影；纵有人走动，也似飘忽无定。奇怪的是，曾经喧嚣的码头，一下子沉静得让人心虚，不由得不敢大声说话，连走路也轻轻的，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来。是啊，千万别打破这仙境啊！大概人们平日都不得不生活在世俗里，无法滤去尘嚣，也无力让心远离浮躁，一个个活得太累，累怕了。现在仙境真的降临人间了，大家都成神仙了，神仙过把瘾了，有谁不珍惜、不爱护呢？可见，不但人人胸中都有佛心，而且人人心中还有仙心啊！由此，又让人想到，人真是无奈也；如再往深处想，人生归根结底是悲剧性的；有点悲天悯人情怀，本应系在人性的根上啊。这也许或者就是雾，现在在给人作启蒙教育哪！
自然，这雾可算得上精灵了。山岚是美的。岚之后，有峰有壑，或樵夫欸乃，或空谷鸟鸣，回响悠悠，徘徊上下。可激荡心扉的，却是寒彻肌肤的疏阔与空旷。一声声、一阵阵，直往骨髓里钻，让人如何经受得起！唯有这江上雾，细细密密填天堑、展坦途，如此柔和，目怡心悦，使人踏实。不见船过，但闻笛响。“呜”的一声，让你不由得激动和振奋：或勾起你的心中往事，——你捕过的鱼，你撒过的网；你闯过的风浪，你接过的船。甜丝丝，暖融融，不由得你有些心跳，有些安慰，幸福与快意在胸间快速升腾和弥漫。而这雾好像看中你心思似的，这时偏偏逗逗你，故意那样轻描淡写地瞧着你，让你淡定而从容。
于是乎，此时你可以把江上雾当成三维画、当成心上人，看什么想什么，想什么说什么，无需心存芥蒂，彻底放松身心。当然，你也可以放逐目光，信步在雾里飘泊，一边在心里悄悄修改自己的小诗。
你若和江上雾不期而遇，就算你有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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