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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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里已经静街,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重要的街道口都站着兵丁,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挂着红色的或红色的纸灯笼,灯光昏暗,在房檐下摇摇摆摆。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各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版印刷的戒严布告。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将军府内灯火齐明,流光溢彩,粉墙朱户,下下一新,将士们陆续都来拜贺,东西廊下五光十色地摆满各家的礼盒子。一身戎装的将军们在大厅两旁的条桌旁,正襟而坐,他们面前摆满了醇酒美食。
在金陵王大军压城之际,根本无暇休息。但今日不同,今日是太子与楚曼君大喜之日,焉有不来之理。将军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满厅都是暴笑声。
客人们不少是昔日的老部下,现在金陵王大军压境,他们有的今晚要守城。有的要戒严,所以一来,只寒暄几句,或是将礼单一呈,便说:“有要务在身,晚前不能与席,务请海涵”之类的话告辞而去。主事官宋忌心里知道,笑容满面地与他们谈话,然后一一好言送走。
月影西斜,凉亭上的花影拖得长长地,微风吹拂,亭畔的藤萝架一晃一晃地颤动。楚曼君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件事,他又一次被人瞒天过海了!
如意拍了拍了楚曼君的肩膀,叹道:“曼君,时辰到了,我们应该去拜堂了!将士们都等着了”楚曼君没有回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如意只好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如今请帖都发了出去,木已成舟,曼君,你就当为了这一切,为了我,为了太后,委屈这一回吧!”
楚曼君冷笑道:“为了这一切,我就要委曲求全,这对我,对她,都不公平!何况,我这些年来,委曲求全的事还少吗?”
太子点点头道:“是啊!这些年来,你受了不少委屈,我知道你心中不愿意,可谁又愿意娶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呢!那些与你生死与共的将士们还在厅堂等着呢!他们这么耐心地等着,又图个什么呢?只不过想喝我们的一杯喜酒罢了!你不会让他们寒心失望吧!”
我还要告诉你,这就是命,天下人的婚姻都是这样的,由不认识到认识。他们也过得很好啊,慕雨晴嫁了,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你应该放下心中的妄念,成这个家了!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啊!”楚曼君默默无言。
如意见楚曼君略有所动,递上一封信,道:“这是太后要我交给你的!”楚曼曼君奇怪地接过,阅完后,长叹一声道:“就这样吧!我,我娶!”
良夜寂寂,花香幽幽,楚曼君思绪万千,是啊!人不能往回走,因为,不管回头重来了几次,老天就是注定你最後还是只能走上这条路,那麽回头走的意义在哪里?
命运,在这一刻,我所作的决定,焉知不是早就注定好了?
什麽注定,就算人生是注定的,那麽,我就在这条固定的大道上偶尔停下来赏赏花、喝个茶,尽情的享受,然後很摇摆地继续走下去。
绕过长亭,又转过一道长廊,楚曼君麻木地随着两名婢女进入了一间厢房,只见房内盛着一大盆热水,旁边悬着几条布巾,一婢女道:“请楚将军沐浴,宋忌将军说,时刻匆忙,来不及准备,望将军将就些。”二婢女说完,吃吃而笑,退去房去,掩上房门。
比风还长的夜,隔山隔水千里万里,我能感受到你的眼睛在深情地注视着我,雨晴,我的爱人,我爱你!
如果天明日光照耀,你我手里依然一无所有,也请你不要绝望,为我珍重。即使,告别爱情的时候,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不再爱你的时候,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此刻,我已不能再爱你。
府外鞭炮齐鸣,如雨点般的爆竹此起彼落地炸响,一色武士走上堂来,为那些前来的客人端上鸡,鸭、鱼、肉各色佳肴与美酒。楚曼君与如意走上堂来,宋忌分别将两条丝绸和绸花挂在他们的颈中、襟前。
堂中点着八根明晃晃的红烛,居中一张八仙桌上披上了红色桌纬。宋忌笑眯眯向外而立,手一挥,廊下的丝竹鼓乐齐鸣。众客人便齐声鼓躁起来。
“现在请新娘子出堂!”宋忌话音一落,众将士齐声呐喊起来,“嗬”、“嗬”“嗬”“嗬”嗬,呐喊声与掌声交相呼应,一喊一拍,节奏一致,在将士们一唱一和下,场面沸腾了!
凤冠霞帔,百褶大红罗裙,头蒙红绫帕,听得环佩叮当,在四名婢女的搀扶下,欧阳玉与欧阳鹤步履款款地走了进来,分别站在如意与楚曼君身侧。
烛光濯人眼,兰麝动人心。
“一拜天地”,拜天地,他是懂得,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身边将会有另一个女人投入他的怀抱。他霎时有了从这里跑出去的想法。
太子、欧阳玉与欧阳鹤齐向中庭盈盈拜倒,楚曼君心中一阵茫然,宋忌忙提醒道:“将军,快跪下来磕头!”说完在他背轻轻推了推。楚曼君当即跪下,却不磕头。
丁剑见状,大大咧咧走上堂来,急道:“我说,楚将军,你快点啊!我还没吃早饭了!”说完按住楚曼君脑袋,用力按了下去,只听咚地一声,楚曼君脑袋与地面来了个零接触。楚曼君苦笑,众人欢呼不已,丁剑一挥手,止住众人笑骂,道:“这算什么,待会我让他表演一下招牌动作!你们可要瞧仔细了!”
“招牌动作”、“招牌动作”,众将士更是齐声鼓躁,宋忌是稳重之人,更知这礼数乱不得,容不得丁剑胡闹,但此时是楚曼君心不甘情不愿,丁剑此举就糊里糊涂地帮了个大忙,自己乐得当糊涂,当下道:““二拜高堂”。”
如意、欧阳玉姐妹转过身来,齐向内叩拜。丁剑估计是饿慌了,连朋友都出卖,他一听要拜高堂,一把按住楚曼君肩膀,向后一转,双手一用力,将楚曼君按跪下,然后一按头,咚咚几声,众将士大声叫好!
“夫妻对拜”,楚曼君正犹豫间,见欧阳鹤向自己跪下,这拜后,可就真成夫妻了!一时间,楚曼君感慨万端,有一丝幸福喜悦,更多的却是难过!
丁剑照旧后,大笑道:“行了!快快送入洞房!我都快饿疯了!啊!大伙不要客气!不要给我省着,我有的是!”众将士听了,无不欣喜。宋忌却笑骂道:“丁剑啊,你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
丁剑一瞪眼,道:“我本来就不是外人!”
宴席间,“诸位!”太子如意一见大家已安席坐好,便从座位上站立起来举一大觥酒,操一口不南不北的口音,抑扬顿挫他说道:“今日为是我与楚将军大喜之日,承蒙各位赏脸,我瞧着多是十几年来跟着我一起滚爬出来的兄弟,真是不胜欢欣!大家要吃好喝好!”
坐在第一桌的刘参将起身将手一拱道:“今日是殿下和楚将军大喜之日,我们敬两位一杯!

“好”如意见手下将军个个英姿豪爽,很对自己的脾胃,举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道:“兄弟勉占先杯,各位请!”楚曼君见罢,没多理会,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月上阑干,酒已残,人也散。
两名婢女手持一对红烛,在前面引路,宋忌则扶着楚曼君走进了洞房。楚曼君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脑子一片糊涂,抬眼一看四周:只见欧阳鹤端端下正正地坐着,头上罩了块红绸,一动也不动。
“认命吧!”想到这里,楚曼君不由尴尬,他虽已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却不懂这些许礼数,他此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得低低道:“那,那我先把盖头揭了吧,这么盖着,你也不方便!”欧阳玉一听,不由一笑。楚曼君立时止住,道:“我能揭吗?我可以揭吗?”欧阳玉生怕他不揭,羞涩地说道:“能!能!”
楚曼君不再怀疑,当下将盖头轻轻揭了下来,烛光下,欧阳鹤脸上、唇上胭脂搽得红扑扑地,螺发雪肤,艳而不俗,真是天娇国色。楚曼君轻叹:“王府佳丽,果然不凡!”
楚曼君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消逝,像水更象泪一样地流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咬牙,径直向房门走去…。
“曼君!夫君!”欧阳鹤浑身颤抖,牙关紧咬,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无声地下落,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望着即将开门而出的楚曼君,哽咽道:“难道将军不喜欢鹤儿?”
楚曼君顿时僵住,垂头道:“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
欧阳鹤此时心乱如麻,眼泪涔涔而下:“夫君,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我更知道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你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另一个刚刚娶回家的女人抛弃的!你今天娶了我,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你是鹤儿的一切,你会眼睁睁地看着鹤儿这个落难的人儿,在饱受流浪之苦后,又失去丈夫,你就有这么狠的心?”
楚曼君心头一震,世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旦缠上,想脱都脱不掉!楚曼君回头怔怔地望着欧阳鹤,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似娇娇弱弱的女孩,说起话来是这样有杀伤力,让人进也不是,退更为难!
一个男人,一个男人,自他一生下来,肩膀上就挑上了家国重任,一头是家与国,一头是男人的胸怀与志向。
楚曼君痛苦地道:“鹤儿,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这一生,失去了很多很多!”欧阳鹤一阵哆嗦,心疼地走上前去扑进他怀里,柔声道:“不!你没有失去,你还有鹤儿,鹤儿会好好爱你的!请你相信鹤儿!”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当那个与他携手一生的人,念的是多年以前她写给他的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一直耿耿的是当年——她泪眼盈盈。这眼依稀还是初遇时,那一双横波目,隔着湘帘,望过来。爱情远去了,再也回不来。只剩下这首歌,幸好还有这首歌,证明她和他曾经遇见。
只是,这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曾经得到,是否就该满足感激?
这一夜通宵不眠的人实在多。此刻太后正半躺在养心殿的御榻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上边的藻井。宫女和太监张强二人挨次坐在下首脚踏子上,也是沉思不语。
殿内数十盏烛火照得通亮,殿外廊下侍立的宫女太监也都一声不响。他们都十分清楚,一场急风暴雨即将在这数百年浮沉不定的宫廷里爆发。
下午在隆佑帝谈话时的早已朝野议论纷纷。那是在极天宫,隆佑屏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之后,对文武说的话。他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
又沉默一阵。太后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宣窑暗龙杯,欣赏着精美的名贵艺术。
当太后的眼睛刚刚离开茶杯的时候,一位宫女立刻走前一步,用双手捧着一个堆漆泥金盘子把茶杯接过来,小心地走了出去,其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一两秒钟之内蹑着脚退了出去。
现在殿里只剩下太后和宣旨回京的王平两个人了。太后站起来,在暖阁里来沉思了片刻,然后用沉重的低声说:“你去洛阳的时候,如意都准备好了?
“卑职在洛阳的时候,楚将军亲口说的,他们已准备好了,就只等传檄天下了!”王平答道。
太后点点头,在椅上坐下去,小声说:“好,这事只在早晚,是一定要办的!”
太后又说道:“王平,你这几年你常掌控禁军,还有一些阅历。你这担子不轻啊。你可得小心办事,保卫京师,万不可辜负先皇之意。”
王平很明白太后只是希望他“小心办事”,并不希望他勇猛作战,而是要他牢牢控制住禁军。当下又叩了一个头,慷慨的声调回答说:“卑职甘愿赴汤蹈火,战死沙场,决不辜负先皇多年来豢养之恩。”
太后将话转入正题,道:“如今是既要安内,又要攘外,二者不可得兼。历年用兵,国家元气损伤很大,如无必胜把握,还是以持满不发为上策。你是禁军副指挥使军,总要相机进止,不可浪战。”她把“浪战”两个字说得慢一些,响一些,生怕王平不够注意,然后停顿片刻,接着说:“如其将这几万人马孤注一掷,不如留下来这一点家当,日后还有用处。”
王平点头道:“是的,如今军师防务空虚,隆佑帝步步为营,今日事不得已,特预先告知,但胜负未决,恐遭不测。卑职想将这引些禁军为太后保驾,请太后暂时起驾洛阳,回避几日,待大局稍稳,在下再亲迎鸾驾归京!
太后摇了摇头道:“王将军,你的心意,我很受用。但是我哪里也不去!”
楚曼君望着欧阳鹤微微红肿的眼睛,万千滋味浮上心头,欧阳鹤含泪道:“将军,今夜是你与鹤儿的洞房花烛花烛夜,求你在这里坐一晚上吧!行吗?”楚曼君默然无语。
欧阳鹤抬起头,流着泪但却灿若春花般笑道:“将军,你若是现在出去,众将士会怎样想,别人会怎么说鹤儿?太后与先父欧阳王爷的脸面往哪儿搁?鹤儿一生的品行、名誉都会给毁坏,现在鹤儿只求你在这坐一晚!这一晚后,你就是我们欧阳家的恩人,是太后的恩人,是我鹤儿的恩人,请受鹤儿一拜!”
楚曼君见欧阳鹤这般叩谢,而且一切都是为自己着想,照她这么一说,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时无异于转过寻常巷陌遇见一个寻常人。
世事无情,人怎能无情!
面对这个女人,面对一生中最强烈的情感,他无从决择,可这个心却是怎么也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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