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忘远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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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不伟还是忍不住前去查看,却发现山下仍有金兵把守,显然要进入思远观中并无可能。徐超看到李不伟闷闷不乐,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想安慰一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陪着李不伟一起长吁短叹。好在中午时分完颜无雪来了,又带着一些酒水。李不伟虽然无心饮酒,但他眼看着不远处的道观却无法得门而入,更是郁闷无比,也只好借酒浇愁了。
其实李不伟现在已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冒险深入金国境内,更不该远离雷鸣等人,只带着徐超一人来到汴京。然而他更后悔的是,当日没有向史红袖仔细问清事情的缘由,结果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这两日间,在山下把守的金兵一直没有撤去。李不伟也一直待在农舍中,偶乐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两本小册子翻开看一会儿。这两本册子是他临走前带到身上的,后来事情紧急,竟然一直没有机会放下,此时又被带到了金国。而小册子的内容,正是关于青霉素与医疗器械的知识。
李不伟本来担心这两本册子落入金人之手,便有心想将这其毁去。后来转念一想,这册子中记载的只是些治病救人的知识,又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当下又重新收了起来,准备闲来无事的时候就随便翻开看看。然而他心中有事,根本无法闲下来,但这两本册子中的内容却多少记得熟了。
又过了两天,李不伟已将青霉素的制作方法倒背如流,就连那些医疗器械的规格尺寸也了如指掌。
眼看着待在金国的日子越来越长,李不伟愈发觉得心慌,总是担心被金人发现后难以脱身。思前想后,李不伟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可疑之物尽数毁去,包括那两本册子。当然,两把左轮手枪与十五发子弹是不能随便丢掉的,徐超早已找到稳妥的地方藏了起来。
到了第五日,徐超终于打探得些消息。原来金国的一位王爷这几日常来观中,因此上山的路已被戒严数日了。李不伟这才明白为何道观如此戒备森严了。
之后的两天,李不伟都与徐超前去查看,却是大失所望。到了第七天两人再去时,那些金兵已经撤了。李不伟大喜,当下带了徐超直奔道观而去。
两人沿着山路走了不远,已到了思远观的大门口。入口处虽然已无金兵把守,却又多了些带着配剑的道姑。
看到李不伟与徐超两人,当下便有两名道姑前来询问。李不伟正待想个办法如何进入这道观之中,忽然看见有两人从观中缓步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玉清。
李不伟忙叫道:“玉清道长,丘真人可在此处?”
玉清听得有人叫她名字,抬头一看,认得是李不伟,也笑道:“原来是李公子。丘师祖并不在此处。难道李公子这几日竟然没见到丘师祖?”
听说丘处机不在此处,李不伟也微觉诧异,心想丘处机来汴京不住在思远观中,难道还另有一处道观?像他这种得道高人,应该不会住客栈吧?
然而李不伟四下环顾,顿时又明白过来。这道观中几乎又全部为道姑,找不到一个男子,因此丘处机不住在此处,也能说得过去了。但红袖身为女子,也许丘处机将红袖安顿在思远观中也说不定,当下笑道:“玉清道长,其实我这几日另有要事,因此一直没机会前去拜访丘道长。不过我在此还要停留上一阵子,要见丘道长倒也不难。在下对道学极为敬仰,更曾历游天下各大道教胜地,如今这思远观新建不久,正好进去见识一下。”
玉清犹豫道:“李公子既是丘师祖的旧识,自然可以进去,不过……”李不伟忙道:“道长大可放心。在下的这位兄弟在此处候着,不会一同进去的。”玉清听得一愣,心想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男子进入道观不太方便。
看到玉清仍是犹豫不决,李不伟心头大急,心想红袖若是在这观中的话,还须得尽快找到,倘若她不在此处,那定然是与丘处机在一起,看来还得问清丘处机到底在何处才是。玉清看起来在这里的职位也不低,不知道是否可以从她口中得知红袖的消息呢?
如此想着,李不伟已举步就要进入观中。玉清见状吃了一惊,想要伸手阻拦却又觉得不妥,正在犹豫着,却看到李不伟忽然停住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口中大声叫道:“红袖!”
玉清吓了一跳,顺着李不伟的目光望去,只见道观门口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这女子身穿一件白色道袍,此时正背对着大门,看上去身材极好。
然而在李不伟看来,这道姑的背影很是眼熟,不是史红袖又是谁?他当下大声叫了出来,却将旁边众人吓了一跳。
那道姑听到有人呼喊,身体微微一颤,猛然间回过头来,却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当下更是惊异万分道:“公子可是在叫我?”
李不伟吃了一惊,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动听的声音,而且又是从一个道姑口中所出。然而可惜的是,这道姑虽然从背影看去与史红袖相差无几,但此时再看其相貌,却已有三十多岁,虽然也长得极美,但显然不是史红袖了。
李不伟大失所望,又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道长请恕罪,刚才是在下认错人了。”
玉清走上前去,在那道姑耳边低语一阵。那道姑听得不住点头,忽又现出惊讶的神色,转过头来看着李不伟问道:“这位公子,你真的是丘师伯的多年好友?”李不伟忙道:“这个……应该算是吧,虽然算不上多年好友,但丘道长曾写了一首诗赞美在下的未婚妻。”
那道姑低头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道:“此话倒也有理。丘师伯素爱写诗作对,只是他很少写这类题材,想必你与丘师伯极为熟悉了。”李不伟道:“道长所言甚是。有一次,我曾讲了些理论,这些理论在当时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但丘道长听了之后却深表赞同,因此便送了一首诗给在下。”
那道姑笑道:“既然如此,想必公子很会说服人了,竟然连丘师伯也相信了你的理论。”李不伟也笑道:“倒不是在下会说服人,而是丘道长学识渊博,自然能想得透在下所说的道理。”
那道姑又问道:“公子刚才说,曾讲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理论,而丘师伯也深表赞同,不知到底是些什么样的理论?”
李不伟笑道:“这些理论原是我独创的,只是在旁人听来却太过不可思议。例如大地原本不是平的,而是一个球体。在下对此理论稍做解释,丘道长便深表赞同。”
那道姑闻言大吃一惊,自言自语道:“《太玄》一书中讲道:天有九重,分别为中天、羡天、从天、更天、睟天、廓天、咸天、沈天、成天。而《淮南子》一书中又道:天有九块组成,中央钧天,东方苍天,东北旻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魭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东南阳天。这些都是道家理论的基础,李公子所说的显然与这些理论相去甚远,没想到丘师伯竟然也深表赞同……”忽又像是做了决定,道:“公子请随我来。”
这道姑虽是出家之人,可言语中却又是命令的口吻,竟然让人无法抗拒。李不伟在惊讶的同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就进入了观中,当下不及思索,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玉清在后面尾随着,过了一会儿又凑了上来,低声道:“李公子,前面这位是我师叔。”李不伟随口‘哦’了一声,眼睛却四下张望,想看看是否能找到史红袖的影子。
三人如此走着,已到了观中的一处花园。李不伟四下望去,只见此处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果然不像是个道观,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休闲山庄。李不伟笑道:“看来此处果然适合女子修行,否则怎么见不到半个男子的身影呢?”
玉清低声道:“此处是我师叔修行的地方。我师叔身为女子,这里自然少有俗家男子出入了。”李不伟点头道:“原来如此。”正待再询问丘处机人在何处,却发现四周的景致忽然一变,原来此时已到了后院。玉清走到院门口便已止步,显然未得白衣道姑的许可,她还是不敢擅自进入的。
这院门上写了‘离同院’三个大字,院中布置得极为精细,比起方才所见到的又不知雅致了多少倍,更令人惊讶的是,院子中央竟然立了一座亭子,而且亭中桌椅俱全,完全不像是修道之人的住所。李不伟惊讶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感慨,心想你虽然是一个道姑,可这住所未免也太过奢华了些,修道之人大多清苦,你如此喜爱享受,又如何能得道呢?
那道姑让李不伟在亭中坐了,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李不伟看她举止优雅,气质高贵,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心想自己所认识的那些女子之中,也只有红袖才有这般气质。依依与香儿虽然也生得美,却总少了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即使如此,这也丝毫不影响自己对依依的喜爱。
那道姑款款坐下,道:“贫道忘远散人,不知公子大名?”李不伟忙道:“在下李逍遥。不知道长唤在下进来所谓何事?”
那道姑叹道:“实不相瞒,我虽自称忘远散人,却始终未曾加入全真教门下。这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丘师伯说我并非修道之人。也正因如此,这忘远散人的道号很少有人叫起,李公子称我为忘远便是。”
李不伟奇道:“既然你还不算是全真门下,为何又称丘道长为师伯呢?”
忘远道:“公子说笑了。众位道长虽然不肯收我为徒,但我却是一心向道,因此在称呼上自然尊其为师伯才是。对了,刚听公子说到,你与丘师伯是多年好友,而丘师伯也对你所说的理论也深表赞同,看来公子定非常人。贫道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公子帮我一个忙。”
李不伟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力之事,万无不允之理。”话虽如此,心中却是大奇,心想你我见面不过几分钟,为何忽然开口要我帮忙呢?
忘远道:“丘师伯此时正在离此不远的清水观中,李公子倘若能见到丘师伯,便向他问一下,道家向来讲究清心寡欲,敬天爱民,又以济世救众为已任。然而如今正有人需要救济,却又为何被拒于千里之外呢?”
李不伟听她口气,竟然要自己质问丘处机为何不让她入教,又好象要自己劝说丘处机,心想这可大大的不妙,自己只见过丘处机一面,虽然得他写诗相赠,可毕竟不算熟悉,再说入教这等大事也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
李不伟当下便有了推托之意,但转念一想,红袖此时尚无消息,倒也不能得罪了这位忘远道长。既然没有把握说服丘处机,不如与这位忘远散人闲聊一会,说不定可以得到红袖的消息。倘若能说服这她就此放弃入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两边都不得罪人。
想到此处,李不伟已有了主意,虽然心中尚自忐忑不安,但仍是硬着头皮道:“其实修道固然是件好事,但是道长可曾想过,道无处不在。如果为了修道便要做道士或道姑,却又显得有些刻意追求,这多少有违于道的本意。”李不伟对于道家学说知之甚少,当下信口开河,却又让人觉得深奥莫测。
忘远听得一愣,万没想到李不伟忽出此言,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低头沉思片刻,又道:“李公子所言也有些道理。只是我在尘世间已了无牵挂,从此一心向道便是今生所求,况且即使入教,也不会违背了道家学说的本意。”
李不伟叹道:“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也遇到了极大的难事,当时心灰意冷之极,便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任何牵挂,也不会有任何人牵挂着我。只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彻底错了。自从知道了一个女孩子在喜欢我之后,我便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极为留恋,更加害怕有一天会突然离开这个世界,因为这样一来我便再也无法与她相见。再到了后来,我宁愿失去以前认为最宝贵的东西,也要留住眼前的一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人都是会变的,人的想法也会跟着改变,倘若遇到了事情只是一味地去逃避,终究不是解决办法。”
忘远听得怔怔地出神,自言自语道:“一味地逃避,不是解决办法……”忽又苦笑道:“也许逃避才是唯一的办法。”一时又沉默不语,心想你年纪轻轻,又如何知道我曾经历过些什么?天地间身不由已的事情太多。想我在你这年纪之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最终还得落得个任人摆布的结局。想到此处,忘远又道:“公子年纪轻轻,自然不会知道天底下有些事情,原不是单凭你努力便可解决的。”
此时正值初夏,虽然这亭中不时有凉风习习吹来,李不伟仍是感觉闷热无比,想要敞开衣服晾一会儿,却又觉得此举大大地不妥。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琴声。这琴声起初只是叮叮咚咚地响了几下,再到后来,显然已开始弹奏一个曲子了。此时再看忘远,却见她正在侧耳倾听,对这琴声极是关注。
李不伟笑道:“道长方才说对这世间已无留恋,可如今对这琴声却又如此着迷,可见值得留恋的并非只是人而已。譬如欣赏这琴声,也算是一种留恋吧。”
忘远只是静静在在那侧耳倾听。她此时侧过脸去,李不伟虽然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想必她已为这琴声所陶醉了。
一曲方罢,忘远忽又叹了一口气,道:“这琴声是从东边的院子中传来。那里原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如今听这琴音,竟似我曾弹过的那把焦尾琴。此处以前并没有人弹琴,我原本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何人,但又想如此一来,显然并非修道之人应有的平常心态,便也由得它去了。这琴声在五六日前突然出现,奇怪的是这弹琴之人虽然琴技尚不娴熟,可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有时甚至专门为了等这琴声而留下等待。”
李不伟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正待问个清楚,又听忘远接着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下一曲将会更为高亢激昂,这也是近日弹奏最多的一曲,而且听其节奏韵律,这弹琴之人显然已将这曲子练过多遍了。”
话音未落,那琴声又响了起来,李不伟只听得片刻,便觉得这曲子极为熟悉,再听得一会,不由得心中大震,原来这正是他教给史红袖的那首《笑傲江湖》!
李不伟来不及细想,一抱拳道:“道长恕罪,在下少陪。”说着,已冲出亭子,向那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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