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战乱孤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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挟带着大量泥沙的黄河,从汉武帝时期就开始流入淮河。最严重的一次,是南宋时黄河从河南决口,其原因却是因为金兵以黄河的洪水侵扰南宋。结果,黄河在无遮无挡的淮北大平原一泻千里,抢去淮河入海的水道。自此,黄河开始了长达七百多年的夺淮历史。由于黄河水携带数以万亿吨计的泥沙,使山东南部的沂、沐、泅等河流不能流入淮河,无数支流和湖泊被淤浅或被荒废,整个淮河水系遭到彻底破坏,淮河不再成为一条畅通的水道,而在淮河较低地方,即在淮泗汇口以上的洪泽湖区,首先积水成一湖泊,将宋朝以前的各个小湖泊连起来,成为了后来的洪泽湖。
所以,此时的黄河在山东境内是东西走向。河的北岸已由蒙古占领,河的南岸仍然由金国统制。李不伟一行人正走在黄河的北岸。
徐超直接负责着李不伟的安全,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他也曾向李不伟建议就此上船,但每次话音刚落,总是看到李不伟神态坚决地摇头。徐超见状也无可奈何,心想这二十多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装,但如今已渐入金境,行事多少有些不便。此处虽然已被蒙古占领了一段时间,但仍然有不少金兵出入,弄不好还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好在这两辆机关弩车,以及李不伟乘坐的马车都经过了改装,外表看起来完全像一个普通的货车无异。
众人又走了几十里之后,终于到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上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对李不伟一行人看都不看一眼。徐超觉得有些奇怪,便命人前去打探,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几天之前,有一队金兵进入了这一带,与蒙古守军发生了一场混战。后来蒙古守军不敌败退,金兵抢掠一番之后便向此处而来。而蒙古守军败逃之后,又重新集结兵力,也准备追杀过来。
李不伟自来到南宋之后还未经历过战事,如今听说蒙金两军要在此开战,一时也没了主意。
徐超道:“大人,依卑职看,我们还是在黄河北岸较为安全一些,而且雷大人的战船也是沿着北岸行驶的,万一遇到开战,便可以迅速上船远离河岸避难。”李不伟此时有些慌乱,当下点头答应了。
尽管如此,可徐超仍然是不太放心,又命人购买了大量木炭,在当晚将机关弩的电池全部充满,倘若万一遇到敌情,弩车也可以迅速发射了。同时,众侍卫随身带着的十余把左轮手枪也全部准备就绪。虽然这种近身武器的数量不多,但是在众人看来,要应付几十名敌兵已是绰绰有余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就这样走了几日,却始终没有看到半个蒙古兵或金兵的影子。但徐超仍然不敢稍加放松,机关弩车也时刻处于准备状态。
终于,距离徐州已不到半日路程,徐超总算松了口气,心想等到了徐州之时便可以与雷鸣会合,而且有了小型战船,便会安全许多了。
此时的蒙古已极为强大,但其主要兵力却用于西征,与金国的战事也主要集中在西北一线。至于山东境内,则是由以前的红袄军首领李全统制,归属于蒙古。
这李全原是主张反金的,后来虽然归降了南宋朝庭,却又为朝庭所设防,也因此又反了南宋盘距在山东一带。再后来,蒙古兵打过来之后,李全不敌,归降了蒙古之后,李全也不再思着反金一事,一心想着发展自己的势力。如此一来,山东与河南一代的战事就少了许多。
此时距离徐州已越来越近,众人正行走间,突然看到前方一阵沙尘扬起。那些年轻的侍卫倒也罢了,其中经历过战场的老兵却是大吃一惊,因为看这阵势,分明是有近百骑兵策马奔来,百李不伟一行人所处的位置即无遮掩之处,也没有其它退路可去,只是在前方约半里远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可以用来藏身。
徐超忙命人将机关弩检查一番,确认可以正常发射后,一行人马拔腿便往那片树林中跑去。谁知还未走了一半,便听见前面一阵呐喊之声。
李不伟探头望去,只见前方沙尘滚滚,好像是两队人马正在那里厮,也看不清这两路人马到底是何来头,只觉得马蹄声赵来越近,直震得大地都在发颤。仅仅过了片刻,两路骑兵已杀到眼前,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前面约三十多人的一队兵马正在溃逃,而后面紧跟着六七十骑呐喊而来。令人惊讶的是,前面逃跑的那队中间竟然还有一辆马车,显然逃跑的那一方为了保护马车,这才被缠住无法脱身。
徐超虽然未上过战场,却看得分明,前面逃跑的正是金兵打扮,而后面追赶的竟然似蒙古兵。
眼看两队人马已杀了过来,而李不伟一行人也无法再躲到树丛之中,徐超来不及细想,命人将机关弩车调转方向。如今的机关弩车已使用电机驱动,只需接通电路,便可启动传动装置,将弩匣中的几千支弩箭发射出去。
然而此时情况又有变化,后面的蒙古追兵似乎也意识到那辆马车的重要性,竟然又分出一队人马直取那马车而去。几十名金兵没想到蒙古兵竟然出此奇招,一时也乱了阵脚,带头的人一声呼喝,又经过一番厮杀之后,终于将那马车护了出来。但马车的车夫已然毙命,拉车的马也身中数箭,马车已不再受控,竟然直接向李不伟等人冲了过来。
徐超大吃一惊,眼看那马车距离机关弩车已不到十丈,正犹豫着要不要射击,谁知拉车的马受伤极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蹄下一个闪失,马车顿时转向,与机关弩车擦身而过,转眼间又体力不支倒地。
众侍卫犹豫不决,也不知道是该先查看一下马车,还是全力防备那百多名骑兵。稍一犹豫,终于有两胆大的侍卫走上前去掀起那马车的蓬帘,突然又齐声惊呼,其中一名侍卫大声道:“大人,这马车里是一名女子与一个婴儿!”
话音未落,战场上形势已是大变。此时仅剩的七八名金兵看到马车失控,顿时惊慌无比,突然向着李不伟的方向冲了过来,显然是要将马车抢了回去。后面的蒙古兵扬鞭呐喊,同时又有十多骑搭箭便要射出。
徐超看到蒙古兵就要发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蒙古兵的箭是冲着这边射出的,虽然瞄准的似乎是那些金兵,但又有谁能保证不伤到李大人呢?
正在此时,听到耳边有人大喝道:“放箭!”
众侍卫早已等候多时,放箭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两辆机关弩传出一阵金属咬合之声,眨眼间便飞出十数支弩箭。李不伟却是听得清楚,这发令之人正是侍卫中较年长的一人,此人名叫齐大年。
前面的金兵刚刚冲出不远,忽然发现前面一阵箭雨飞射过来,冲到最前面的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得胸口与后背同时一痛,再低头一看,射向自己的弩箭已然不见了踪影,原来那弩箭竟然穿胸而过!
后面追赶的蒙古兵眼看着前面的金兵铁骑几乎在瞬间同时倒地,都觉得遇到了平生最不可思议之事,只可惜他们尚未完全清醒过来,便发现那些金兵在倒地之前,竟然有支长箭透体而过,又径直向自己射来。
徐超以前从未经历过战事,他仅有的一些战场经验,几乎全部来看临安的数次军演。此时看到此种血腥的场面,徐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众侍卫中有超过一半的都经历过实战,这些人早已杀红了眼,每一瞬间都有十多支弩箭飞在空中,又射向蒙古军。两辆机关弩车不断发出‘嗖嗖’的声音,六七十名蒙古铁骑此时已死伤多数,余下的十多骑竟然再也无法向前半步。
徐超终于恢复了镇定,心想这是机关弩第一次正式亮相,在朝庭正式开战之前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音,当下心念一动,大声喝道:“弟兄们,不管是金兵还是蒙古兵,一个也不要放过,通通射杀了!”

虽然徐超用尽全力呼喊,然而众人早就杀红了眼,此时哪里能听得进半句,只是在那里不断地瞄准射击。眨眼间,蒙古军中又有十余骑倒地,剩下的几人眼看不妙,发一声喊便要四下逃去,可惜他们距离机关弩只有五十多米,片刻间又有几人被射杀。几个跑得快些的虽然已逃出十米,但终究没有逃得出这史上最强弩车的射程。
李不伟看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而且就在自己眼前,不到一分钟之内死掉近一百人!
这哪里是在打仗?这简单就是杀戮!
机关弩已停了下来,众人都呆立在当地不作声,一时间沉寂得可怕。过了半晌,有人颤声问道:“这就结束了?”
一语打破沉静。众侍卫中一些未经历过实战的,早已惊得呆了。而曾经与金兵交战的那些老兵,却忍不住放声大笑,待笑得片刻却又有人泪流满面,竟然还有人发出呜咽之声。
原来,这些老兵们以前虽然参加过多次战争,但每次都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进行的,而战场上的厮杀更是拼尽了全力。一场战斗结束之后,能活下来的都不免万般庆幸。而今日一战,对于李不伟或徐超等人来说自然是第一次,但是那些老兵却是心头大震。已方二十多人毫发未伤,竟然在眨眼间射杀近百名敌骑,这听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尽管以前曾有过多次机关弩试射,但真正用于战场之上这还算是第一次。这种绝对的优势,对于众人的震动自是极大。
正在此时,突然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众人这才想起那辆马车,想必是马车中的婴儿经此一闹醒了过来。
李不伟虽然惊惧于眼前的战场,但还是大着胆子走近那辆马车。此时已有侍卫掀开车帘,只见马车中坐了一位女子,怀中正抱着一名两个月大小的婴儿。这婴儿被刚才的厮杀声惊醒之后,估计是饿了,放声大哭,但那女子却显得疲惫之极,竟然再也无力将那婴儿抱紧。
眼看那婴儿两个小腿一蹬,就要从怀中掉了下来,李不伟忙伸手一接,将那婴儿稳稳抱在怀中,然而他从未抱过婴儿,虽然在瞬间换了多个姿势,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双臂有些僵硬。
那女子本来甚是焦急,看到李不伟如此举动,忽又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正待张口说话时,却又眉头一皱,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李不伟吃了一惊,心想这女子必定是受了伤。正思索间,又听到一名侍卫在自己耳边低声道:“大人,这女了中了一箭,伤得极重。”李不伟定睛一看,果然这女子的胸前隐隐有血迹渗出。众侍卫中有懂得伤口处理的上前查看一番,又悄声在李不伟耳边道:“大人,这女子其实是中了两箭,估计是刚才在乱军中被蒙古骑兵射中的。其中一箭正中背心,而且几乎透体而过,显然是活不成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那女子抬了出来侧靠在车轮之上,那婴儿好像也知道这女子即将离开人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李不伟一时不知所措,忙又蹲了下来,正待将婴儿递到那女子怀中,却见这女子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显然已是疲惫之极,过了片刻,忽然又睁开眼睛,气色竟然又好了许多似的,轻声问道:“公子可是宋人?”
李不伟点了点头道:“正是,难道姑娘也是宋人么?”心中却奇怪,这女子为何如此肯定自己就是大宋的人呢?
原来,那女子方才在车中听得徐超说‘不管是金兵还是蒙古兵,通通射杀’,便猜想到李不伟一行定然是宋人了。
那女子又道:“公子既是宋人,那就太好了。这孩子这孩子名叫向南,他的爹也是宋人。请公子将他带回大宋,交给……”刚说得这几句,已是气若游丝,竟然再也无力继续下去。
李不伟连连点头道:“姑娘请放心。我们返回大宋之后,定当将这孩子交再其父亲,只是姑娘还须得告诉我他父亲到底是谁?”
然而这女子仿佛气力将尽,口唇微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见她手指微动,像是要再去摸摸这孩子,却又显得力不从心。李不伟正待将孩子抱得近些,忽又见她面带笑容,看向自己的目光流露出感激之色,随即眼一闭,竟然就此死去了。
方才经过一场血淋淋的杀戮,李不伟尚不感觉如何,但此时这名女子就在他眼前死掉,李不伟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心中压抑无比,沉声道:“弟兄们,咱们需得在附近挖个坑将这姑娘埋了。至于这些金兵与蒙古兵么,估计用不了多久自会有人前来打扫战场。此地显然不易久留,略为收拾一下战场赶快离开吧。”
徐超看李不伟脸色苍白,心下微觉奇怪,刚才近百人倒地,也没见李大人如何惊慌,如今一个女子死了,他反而有些经受不住。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徐超终于没敢问出声来,又见李不伟一人在那里发呆,当下也不敢离开左右,静静地护在一旁。
不一会儿,已有人将战场上的驽箭全部收了回来,又在不远处的河边用水行过。其中一名侍卫道:“大人,弩箭已全部收回,一支也没有少,那些深入马腹之中的,也被弟兄们想办法取了出来。这些弩箭因为没有尾冀,因此还可以再次使用。另外……刚才那些人之中有没死的,弟兄们都给补了一刀。”
李不伟听得微微皱眉,只觉得如此手段是否太过残忍了些,但转念一想,倘若今天留了活口,那机关弩的机密便会泄露,这对大宋以后的战事将不会利,当下又点了点头,道:“那些人既然受伤,必定是活不长了,咱们给他补上一刀,也算让他们减少些痛苦吧。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须赶快赶路才是,免得又有追兵前来可就不妙了。”
话音未落,怀中的婴儿忽然又‘哇~’的哭了起来。李不伟忙将婴儿抱入车中,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想哄得这婴儿睡了。但这叫做向南的婴儿显然并不吃这一套,竟然越哭越大声。齐大年见状心下了然,递上水袋凑到婴儿的嘴边,那婴儿忙吮吸了起来,这才稍稍止住了哭声。
李不伟心情沉重,也不走进马车,将婴儿交给齐大年,与众人徒步前行,经过那些尸体之时,却又忍不住眉头紧皱。原来刚才那一轮弩车扫射,众骑兵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不说,就连马匹也死伤过半。近百匹战马竟然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的,而有些战马身中数箭,显然当场已然毙命,更有些显然是在调转马头之时,被弩箭穿腹而过,竟然只在马腹两侧留下两个小洞,此时鲜血仍在汩汩流出。战马悲嘶不已,却不知其主人早已惨死多时。
一名侍卫低声道:“大人,这些蒙古兵除了领头的几个,其余的竟然大部分是汉人,还有几个更像是西辽士兵。”李不伟叹道:“是啊,蒙古军每占领一个地方,就将那里的守军重新编为已用,其势力越来越大。不过在山东附近却多为以前金国降兵,又或是些叛军……”想到此处,李不伟已觉得日后与蒙古一战已不可避免,而且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仔细考虑。
说话间,一行人经过了刚才的战场,只见众金兵与蒙古兵死状甚惨。有的被弩箭穿胸而过,更有些被近距离射中头部,那头盔显然也经不住如此剧烈的冲击,竟然被弩箭洞穿,更有的已连头盖骨也找不到了,只见一片血肉模糊,又夹杂着些红白之物。
李不伟终于再也忍不住,转身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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