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丹江作证 4 一封家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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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黄土岭上,到处是被扒开的黄色的山的肌体。黄土粘人的脚,也粘人的心。一脚踏下,齐腿兜儿深的黄泥。工地只好放假,休整。眼看汛期就要到来,急得毕家兴坐立不安。在汛期到来之前,右岸龙口如果合不拢,大水一来,冲走坝体上的填充物,几万人干了四五个月的工程就全泡了汤。但是,天不作美,着急也没法。昨天,县委屈书记又派人武部的熊大川部长来到工地,传达省委、地委《关于动员库区青年移民支边的通知》。工程、移民、蓄水等等,搅得毕家兴睡不着觉。晴天抓进度,雨天抓培训。借着雨天干不成活儿,毕家兴拉着熊大川到各个营做形势报告,做工程动员和支边动员。
毕家兴和熊大川穿着草鞋,披着雨衣,走了四五里泥巴路,来到了突击队的驻地。这是一排临时搭建的茅屋,十余间通房。屋里的地面上,铺着两长排地铺,中间有一条通道。队员们有的在修理挖镢,有的在侍弄架子车,有的在洗衣服,还有几位,正拿着吃饭用的盆子接屋顶漏下的雨水。王一东端着满满一盆雨水,急匆匆地往外走,与正要进屋的毕家兴撞了个满怀。盆里的水洒在了毕家兴身上,盆子掉到地上,滚出老远。王一东望着满身是水的毕家兴,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队员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向门口望去。
毕师长,你……
又是你这个小鬼,带着伤也安分不了,干什么事总是冒冒失失的,慌张个啥?
一东从地上捡起盆,站在毕家兴面前,低着头,等着挨批。毕家兴用手擦了擦身上的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一东。王一东的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有几道伤疤,上面还带着血痂。毕家兴用手拍了拍一东的肩膀,说,还站在这儿干吗?去把你们侯队长叫来。一东听了,忙拿着盆,跑了出去。
侯坤在伙房里领着炊事班的同志们劈柴。200余人的食堂,后勤工作马虎不得。他听了一东的报告,丢下斧子,向指挥部走去。指挥部的中间放着一张长桌子。桌子旁边放有几把木椅子。墙上挂着一张丹江口水库工程分布图。毕家兴、熊大川坐在椅子上,冻得直哆嗦。侯坤走进屋,与两个人握过手,命人上了热茶。毕家兴、熊大川每人喝了一碗热茶,身子暖和了一些。毕家兴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向同志们传达省委、地委《关于动员库区青年移民支边的通知》,给队员们做一些关于工程、移民方面的形势报告。丹江口建大坝,咱淅川县委、人委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侯坤听了,赶忙组织队员,到大宿舍里开会。
雨还在不停地下。宿舍里坐满了人。蹲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横七竖八,松松垮垮。这支队伍,很难与整齐划一的军队阵容相提并论。但是,他们干起活儿来,个个是好样的。这就是农民,他们的胆略和气魄不是写在脸上,而是融在骨子里。侯坤干咳了两下,大声道,下面注意了,开始开会。今天,县人武部的熊部长、工地的毕师长冒雨来到咱们突击队,有重要的指示给大家传达,请大家注意听。
会场上静了下来,只有屋顶的雨滴响亮的有节奏地落下来,滴到下面的盆里、碗里、瓶里,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
毕家兴先讲。毕家兴道,我给大家讲三个方面的意思。一是建设丹江口大坝的重要意义;二是近期工程安排;三是库区移民的搬迁问题。咱们从去年九月份来到工地,到现在已经5个多月了。5个多月来,同志们风里雨里白天黑夜地干,究竟为啥?这个问题得弄明白。去年3月,中央政治局在成都召开扩大会议,会议决定修建丹江口水库。伟大领袖**说,打开通天河,白龙江,借长江水济黄,从丹江口引汉济黄,引黄济卫,同北京连起来。**英明啊,他这么一说,把中国的几条大水系都连了起来,既解决了北京、天津等华北地区的缺水问题,又解决了华南地区的水灾难题。大家知道,这丹江口下面,有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有著名的武汉三镇。丹江和汉江流过江汉平原,在武汉注入长江。但是,这个入水口很窄,最窄处还不足200米。一遇到大水,水排泻不及,便倒流回来,把汉江平原全部淹没。建了丹江口水库,就控制了丹江和汉江,防止洪水对汉江平原的袭击。当然,大坝还可以发电,还可以灌溉。总之,丹江和汉江被锁上了笼头,咱叫它怎样,它就得怎样,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啊。

第二个问题,是近期工程安排问题。这几天,连阴雨,大家好好休整一下。天一放晴,立即投入工地。时间不等人啊,同志们!咱们一定要在汛期到来之前,把右岸的围堰合拢,确保10万大军5个多月来的劳动成果。要不,洪水一来,冲垮围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三是库区移民问题。我知道,咱们在座的同志,绝大部分是在库区住着。建丹江大坝,移民搬迁是早晚的事,不容回避。咱们一定要站在大局的高度,要讲牺牲,讲奉献,支持大坝建设。具体的搬迁方案,国家还没有拿出来。这次,省里给南阳地区8000个支边名额,地委全部给了咱淅川。目的是为将来大移民带好头,开好路。这个问题,让熊部长来讲。
熊大川喝了口热茶,清了清嗓子,开始讲移民支边问题。熊大川说,移民支边是国家的一项大政策。屯边戍边,开荒种田,保家卫国。加之咱丹江库区要移民搬迁,县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8000个名额争取来。凡是家在三官殿、埠口、宋湾、滔河、城关五个区的青年,都可以报名,县里优中选优。支边队伍是部队编制,享受部队待遇。具体时间还没有定,大概今年春上走第一批。俺听毕师长说,咱们这批队员,马上就要到期了,龙口合拢以后,就要进行人员轮换。咱们突击队的队员都是经过严格审查选拔的,如果报名,优先录取。如果离开工地,回到大队,报名人多,就不好照顾了。
熊大川的话音一落,会场上便炸开了花。队员们都争着往桌子边涌。侯坤着了急,跳到桌子上,用手罩成一个喇叭形,大声的喊道,静一静,静一静!
大家静了下来。侯坤说,报名的事不要着急,大家好好考虑考虑,下午到统一到播音室小李那里报名。
中午,天放了晴。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把阳光洒在指挥部的院子里,金灿灿的。饭还没有吃完,报名工作已经开始了。人们向播音室涌去。
王一东对幸福道,走,咱们也报个名去!
幸福说,报就报,谁怕谁?
两个人端着饭碗,来到播音室门前。门前已经来了不少报名的人,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王一东把饭碗递给幸福,说,俺找丹花,把咱俩的名字写到最前面。
幸福接过碗,笑道说,你跟俺那个老同学的感情深不深,就看她能不能给你开这个后门儿。
一东说,小事一桩,丹花肯定会给俺帮这个忙。王一东说着,把肩膀一缩,就往队伍的前面挤。
你挤个*儿你?到后面排队去!
王一东被一位大汉扭住胳膊,抓了出来。
王一东嘻笑道,都是为革命,都是为革命!
那大汉说,革命也要论个先来后到嘛!
一东说,我这不是革命心切嘛!
那大汉冲着一东,大声地嚷道,你革命心切,别人就不心切了?大家都站队,站好了!站好了!
人们在大汉地吆喝下,排成了一条队,长长的。
幸福向王一东问道,这莽汉是干啥的,咋恁冲?
干毬!南关民兵连的连长。听说上过朝鲜,立过战功。你看,他的左耳是假的,用木头做的。人们都叫他木耳朵!
白幸福仔细地瞅了瞅那莽汉。两只耳朵大体上是一样的,不仔细瞅,还真瞅不出哪只是真的,哪只是假的。仔细瞅,也能瞅出破绽。他的右耳会动,左耳不会动。不会动的耳朵显然不是自己的。
幸福说,看来是真立过战功的,难怪人们听他的呢!
好容易轮到王一东。一东来到丹花跟前,说,给俺写个名。丹花抬起头,瞅了瞅一东,红着脸说,你也去?一东说,去,咋能不去呢?保家卫国,移民先锋,这是每一个热血青年应该做的。丹花又看了看一东的脸。一东的脸上还留着带有血痂的伤疤,一双眼睛正深情地望着自己,流露出激动而又爱恋的目光。丹花还想跟一东说些什么,后面的人等不急了,开始大声地嚷。丹花把一东的名字写在了名单上面,低声说,晚上老地方见。一东点了点头,离开了报名处。
一东的后面是幸福。幸福走上前,看了看丹花,嘻嘻地笑。丹花说,你笑啥?幸福说,我想笑。丹花说,想笑你就到一边好好笑去。幸福说,我不仅到一边去,还要到老地方去!丹花的脸红了。丹花说,白幸福,你报名不报名?不报名可别来捣乱。幸福说,谁说不报名了?你快把我的名字写上。丹花边写边对幸福说,你也别张狂,惹我急了,我到凌医生那里告状去。幸福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离开了报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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