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丹江作证 1 校花的恋爱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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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国宝说,我恋爱了!
白幸福听了毕国宝的话,从书本上抬起了头,看着毕国宝,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20世纪50年代末,“恋爱”这个词在淅川这座小城里还是一个新鲜词,有点西方的浪漫。虽说白幸福在家里已经有了未过门的媳妇,但是,那是指腹为婚,完全是包办婚姻。订婚的时候,幸福与自己的未婚妻凌兰子都还没有出生,更与“恋爱”这个词沾不上边儿。
恋爱?瞎吹吧!
我真的恋爱了!
白幸福看的是一本线装《三国演义》。白幸福的桌兜里,总有那么几本线装古书,文言文,繁体字,竖排,看得人头晕。只有白幸福能看。白幸福是三官殿人,三官殿离学校太远。白幸福星期天不回家,在学校看书。他见国宝不依不饶的,就把书倒扣在桌子上,问道,
你跟谁恋爱了?
李丹花!
李丹花?别吹啦,再吹,就真的要把牛吹死了!谁不知道李丹花是一朵刺玫瑰?那可是好看不好摘啊!
那要看谁来摘,只要我毕国宝一出手,那刺就变成了软刺,嫩着呢!
我还是不信。我问你,李丹花与你约会了?
没有!
她送给你信物了?
没有!
她答应跟你处对象了?
没有!
既然李丹花打根儿就不认你这个卯儿,你凭什么说你跟她恋爱了?你这是铁火棍戳火炉——一头热,说白了,这叫单相思,用西方小说里的话说,这是恋爱的萌芽状态,还称不上是恋爱。
这就是恋爱!
为啥?
俺抱过丹花,摸过丹花的**。你们谁抱过?谁摸过?既然你们都没有抱过,都没有摸过,而丹花单单让我抱,让我摸,你们说,这不叫恋爱叫啥?
我不信。你说,啥时间?啥地点?
在学校的春季运动会上。全校几百名师生为我作证呢!难道你没有看到?李丹花在跑过3000米之后,由于体力不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在这万分危机时刻,俺毕国宝挺身而出,闪电般地冲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腰的上面是啥?是胸。胸的上面是啥?是**。俺的手离那地方那么近,能挨不着?能碰不着?牙跟舌头有时还要碰一下呢,何况是一双大手!你说,她是不是让我抱让我摸了?
无聊,纯属无聊!
白幸福摇了摇头,又拿起书,继续看。本来,毕国宝就是这样一个无聊的人。幸福也不把国宝的话当回事儿,他认为国宝不过是背地里拿丹花开开玩笑罢了。毕国宝见白幸福不相信自己跟李丹花恋爱的事,急了。他走上前,把白幸福的书夺了过来,大声说,真的,我真的跟李丹花恋爱了!白幸福被缠得没法,只好说,好好好,我相信,我相信!你跟李丹花恋爱了,你抱过她,摸过她的**!毕国宝这才把书扔给白幸福,哼着曲儿,走出了教室!
毕国宝在学校,见谁就说,见谁就摆谱儿,说自己跟丹花恋爱的事。仿佛把“国宝”、“丹花”、“恋爱”这三个词放在一起,自己就浪漫了,就高贵了,就绅士了,就与众不同了,就真的跟李丹花恋爱了。毕国宝说的次数多了,同学们都信了。同学们都相信毕国宝与李丹花在谈恋爱。
本来,李丹花并没有打算参加那次运动会。3000米,就像是一头驴,要在淅川城隍庙高中的北大操场上跑三圈儿半。况且,在那个年月里,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去跑长跑?全班没有一位女生报名,女子类的项目眼看就要落了空,班长黑茶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黑茶花跟在女生们的后面,一个一个地说好话。黑茶花对班里的女生说,谁参加运动会,给谁发两个白馍。那时候,学生们都在学校的食堂吃饭,白馍对学生们来说,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丹花不知道是看上了那两个白面馍,还是架不住班长那三句好话,竟不由自主地报了名。赛事确定后,丹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想反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丹花是一个干啥事都认真的人。她不干则已,干就一定要把事情干好。3000米的长跑,跑完容易,想跑出好成绩,就不那么容易了。李丹花是拉屎抱橛子,自己跟自己较上了劲儿。她脱去了外衣,穿了一条运动短裤,一件背心,上了跑道。李丹花一上跑道,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观众。丹花的大腿、胳膊露了出来,雪白雪白的。跑起来,更是动人。从后面看,两根小辫子搭在肩上,一摆一摆的,吸人眼球。从前面看,一对正在发育的坚挺的**,把背心顶得老高。随着快速运动着的脚步,上下跳动,就像藏了一对兔子。大家一起为丹花呐喊助威:
李丹花,加油!
李丹花,加油!
长跑毕竟是长跑。尤其是对于缺乏锻炼营养不良的李丹花来说,就更不容易。两圈过后,李丹花的体力就有些不支了。她呼吸困难,胸口憋闷,腿像灌了铅似的,沉得挪不开步。丹花落了下来,跑不动了。赛场上,加油声,呐喊声在丹花的耳边萦绕。那些声音是极远的,又是极近的。丹花感到同学们喊的仿佛不是自己,与自己无关。甚至,连自己的腿、自己的身子、自己的臂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空中飘着的柳絮儿,在随风飘舞!
毕国宝顾不上比赛规则,骑着车,沿着跑道的外圈,跟着李丹花,大声地喊:
丹花,加油!
丹花,加油!
丹花听到了国宝的喊声,看到了国宝的影子,明白了自己肩上的重任。她的劲儿又被鼓起来了。她跟着国宝,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子,咬着牙,奋力往前冲。
李丹花是第三个闯过红线的。闯过红线的李丹花眼前一黑,身体发软,便要往地下倒。国宝看到丹花的样子,猛地搂住车闸,跳下车,把自行车扔到地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国宝把将要倒地的丹花抱住,缓步往前走。赛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黑茶花领着一位女生跑过来,替下了国宝。她们搀着丹花,走出了赛场。国宝看着丹花的背影,闻了闻自己的手。手上沾满了丹花的汗水,有一缕淡淡的少女的体香。国宝很开心。他第一次尝到了帮助别人的甜蜜。
丹花在主席台上领了奖。国宝等在旁边。丹花领了奖,国宝伸出了手,想跟丹花握一握手。丹花“噗哧”一笑,从国宝身边跳开了。她挥了挥手中的奖状,边笑边逃走了。丹花留给国宝的是一阵风,一片云,一缕淡淡的芳香,一种莫名的甜蜜。这种甜蜜,把国宝的魂勾了出来,变成两只爱情的眼睛,在丹花的身边荡漾。

高三学生要提前毕业,毕国宝着了急。淅川为了扭转学校学生过多的局面,小学高年级的超龄生提前毕业,初二学生可以考高中,初三、高三学生提前毕业。学校正式宣布了这一消息,月底就可以走人。好在这些学生年龄都比较大,高三学生大部分都在20岁左右,干活儿已经能顶一个棒劳力了。可是,国宝喜欢丹花。国宝不能没有丹花。国宝想把丹花留在自己的身边。这天早晨,他把一张写好的纸条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骑上自行车,匆匆出了门。
整整一个冬季,只有风,没有雨,更没有雪。虽然已经立了春,但天还是很冷。县城的街道上,青石板光得逼人的眼。来来往往的行人,用或新或旧或脏或破的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实行**了,社员们拿一张介绍信,走到哪里,就可以在哪里吃饭。国宝没有心情看街上的风景,他的心被爱情烧红了,红彤彤的心里,只印着丹花一个人的倩影。
国宝是毕家兴的儿子。毕家兴是县人民委员会副主任。解放前,毕家兴在县城的民生工厂当工人。那时的毕家兴是一个半疯半傻的人。大冬天,人们冻得直哆嗦,毕家兴却跑到丹江河去游泳。日本鬼子打进了淅川县城。城里的人都躲进老北山。毕家兴不怕,他留在县城,给工厂看门儿。毕家兴外表也不周正。一件布衫,穿得辨不清颜色。一年四季,敞着怀,露着胸脯,胸脯上的肋骨清晰可见。三十好几的人了,鼻涕还常常挂在唇上。其实,毕家兴早已加入了中国**,是县支委的骨干人员。一次,叛徒向民团副司令任小秃告密,说毕家兴是地下共党分子。民团副司令任小秃听了,笑弯了腰。他臭骂道,你他妈的是狗急了乱咬人吧?谁不知道毕家兴是个二百五?别说**,就是给我擦**,我还嫌他脏呢!就这样,毕家兴躲过了一劫。
毕家兴的媳妇叫徐贵丽,是县城徐铁匠的闺女。徐铁匠有一双慧眼,早就看出毕家兴不是一般人。这桩婚事是徐铁匠亲口许的。毕家兴却不当回事儿。女儿徐贵丽也死活不愿意。那时的徐贵丽长得花骨朵儿一般,大**,高胸,挺迷人的。徐铁匠说,闺女,人不可貌相,这毕家兴可不能小看,他是条卧龙,早晚会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果然,1948年,淅川县城解放,毕家兴摇身一变,成了县人委会的副主任。鼻涕也不流了,怀也不敞了,穿上了四个兜的衣服,系上了武装带,腰里还别上了盒盒炮儿。妻随夫贵,徐贵丽也成了功臣,当上了供销社主任。
毕国宝是毕家兴的独生子,徐贵丽对儿子特别疼爱。儿子要吃啥,她买啥;儿子要穿啥,她买啥;儿子要玩啥,她买啥。总之,儿子的话在徐贵丽那里成了圣旨,坚决照办。对此,毕家兴多次批评徐贵丽。毕家兴说,俗话说,有钱难买少来贫,你看看,你把儿子打扮成啥样了?又是西服,又是皮鞋,还买自行车!要知道,外面的群众,吃的啥?穿的啥?你还有一点阶级立场没有?
徐贵丽说,咱就这一个儿子,你整日在外面瞎忙,不疼儿子,还不让我疼?
毕家兴拿她们娘儿俩没法,只好依着她们。
国宝来到教室里,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把那张感情表白的信夹到了李丹花的语文书里。这种追女孩的方式实在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国宝再也想不出比这更直接的表白方法。他想,只要李丹花看了纸条,这层纸就戳破了。戳破了男女之间这层纸,他就可以大胆进攻了。毕国宝做完这一切,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装着看书的样子,眼睛却看着丹花的座位,心被一种无形的手揪着,紧张得要命。
李丹花在毕国宝的注视下走进了教室。丹花进了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取出语文课本,准备早读。一封信从课本里滑出,落到地上。丹花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县人委会专用信封。信没有封口,李丹花取出,展开。
丹花同学:
有一件事憋在心底,不能再拖。我要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愿意跟你一道儿阔步迈进**。如果你愿意,咱们毕业后,我让我爹给咱们安排工作,争取早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等你回音。
毕国宝即日
李丹花看完信,心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位骑着自行车、留着偏分头、不学无术的毕国宝的形象。毕国宝的父亲毕家兴是县人委会副主任。母亲徐贵丽是供销社主任,也是她爹李算盘的顶头上司。毕国宝这个人,李丹花惹不起,也不愿意惹。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她不愿像国宝那样碌碌无为地生活。她把信揣进兜里,走出教室,来到厕所,撕碎,扔进了粪池里。
毕国宝看到李丹花揣着信走出教室,心便咚咚地直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犯人,正等待着法官的判决!
整整一天,国宝都在煎熬中度过。他不能再等,他决定再次出击,亲自问问丹花的想法。好容易等到了放学,毕国宝匆匆骑着车,出了校门。他打算在十字街等丹花。十字街是丹花放学的必经之路,国宝在那里等,既大方又安全。
李丹花挎着书包,走到十字街。毕国宝把李丹花拦住了。毕国宝跨在车上,看着丹花。
我的信你看了吗?
什么信?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告诉你吧!我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处对象!
你愿意是你愿意,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丹花,自从那次运动会后,我便爱上了你!
毕国宝同学,你帮我,我从心底里感谢你。但是,我们俩不可能往那方面走,真的!
为啥?
因为……,因为我们俩不是一路人。
你骗人!
国宝伸手去拉丹花,丹花推开了他的手,从他的身边闪了过去。
毕国宝望着丹花的身影,顿时傻了眼。在这所学校,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待毕国宝。平日,校长、老师见了他,也会陪上笑脸,问,国宝,吃了嘛?国宝,你又换自行车了!国宝长得越来越好看了!或是把毕国宝叫进住室里,低声下气地说,国宝,跟你妈说说,给我称几斤平价糖!等等。总之,毕国宝是学校的名人,红人。今天,李丹花拒绝了他,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可是,毕国宝又不能把李丹花怎么样。李丹花是那么美丽,那么清纯,那么令人心动,毕国宝狠不得把她揉碎,一口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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