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茉莉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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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氏别墅。
正云凝视着床头一个水晶相框。茉莉花海中,一个女子拈花微笑,大大的帽檐半遮她冰雪莹透的脸,温柔明媚的笑意如此美丽,乃至让人忘了什么是美。那柔嫩的唇角更让人难以想象,在她曾经年华最盛的时刻,是怎样倾倒众生的风姿。
“正云!”乐正宇推门而入,一把按住微微走神的正云的肩,急促道:“你什么时候将‘千岛湖梦’项目转让给宗亿实业?”
“我没有。”乐正云的脸色也变了。
千岛湖梦项目正是盈利的成熟期,占据乐氏季度利润的七成。乐氏刚刚开始收回早期投资,开始偿还沉重的历史负债。怎么可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把底牌转手让给别人!
“乐氏的建筑合约、开发文件、地契,都落入了宗亿实业手中,他们出价五个亿。”
也就是说,乐氏用五个亿,把千岛湖梦上百亿的可预见利润卖给了宗亿。
正云身形微微一晃。
正宇扶住他单薄的肩,怜惜和焦急混合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雪白的面孔上,乐正云一双眸子清冷幽深:“千岛湖梦的契约文件,除了你和我,还有谁能取到?”
“文件存放在家中保险柜里,只有你我有钥匙。”
“还有谁能接近?”
乐正宇脑中闪电一亮而过,他缓缓松开乐正云的肩头:“除非……”
闵敏刚踏进门,就烦躁地叫道:“吴嫂,将我的外套拿去熨好,一个折也不能留。”
吴嫂拿着外套,匆匆去了。
眼角瞥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两人,闵敏目不斜视,高跟鞋“噔噔”向楼梯走去。
“等一下。”的28
身后冷肃的语气让她顿时止步。
“怎么了?”她警惕的回过身来。
“千岛湖梦的地契被卖给了姚大海。”乐正宇话中一种压力迫人脊背。
“有这种事?”闵敏定了定神,却无法抑制脸上的不自然:“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我早已被踢出公司董事会了。这与我何干?”
“你不好奇是谁卖了千岛湖梦?”乐正宇逼视她,如电目光仿佛将她脸上浓厚的粉妆层层剥落。
“你是什么意思?”闵敏尖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是在怀疑我吗?”
“我们从未说过怀疑你,何必有此一问。”沙发上,乐正云闲闲啜了一口茶,甚至取了一块松软的点心放在小碟里:“昨日早上吴嫂买了些面粉,说你要做饺子,不知饺子做得如何了?”
闵敏跋扈的脸上突然死灰,冷汗涔涔而下。
“红外指纹保险柜久置不用,我们刚刚看过,上面的指纹记录——”正云的话语轻而柔倦,如茶叶般沁人心脾,优雅旋转。但听在闵敏耳中,简直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震碎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
“把手伸出来,让我们看一看,好吗?”
闵敏的面孔扭曲抽搐着,灰败的眼中流露出困兽的凶悍绝望:“你们从来就怀疑我,排挤我!那个破项目卖给宗亿,得到五十亿现金来偿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乐氏!唐韵一直和我们作对,这次整垮了他们,乐氏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乐正云手中的茶杯突然滑落,滚烫的茶水洒到白衬衣上,他也浑然不觉。
“混蛋!”乐正宇焦急的拉他起来,冲动的朝闵敏吼道:“五十亿?姚大海的话你也相信?!还扯唐韵下水——”的46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乐正云的脸色白得骇人。
“报应!报应!”闵敏突然大笑起来:“和你母亲一样,生了一张狐媚的脸,就以为什么都有了。可是,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你为什么——如此恨我?”正云微微喘息,却推开正宇扶着他的手,站直脊背。
“我为什么恨你?你问我为什么恨你?”闵敏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笑声凄厉。她颤抖着摸上乐正云的脸,语气无限怨毒:“这眉眼,这鼻子……像,真是太像了。乐端成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他何曾真正看过我一眼?几千个日日夜夜啊……他何曾真正看过我一眼?”
乐正云凄然一动不动。
“收回你同情的眼神!”闵敏尖叫:“我不可怜,你们……你们才是最可怜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她诡异的语气让乐正宇有不祥的预感。一个天大的秘密呼之欲出,他既迫切渴望,又本能的恐惧。的97
“那一夜,你们父亲和我……”
二十四年前的冬天。
天空飘着细雪。酒吧火红的灯光照得雪景分外迷眩。
闵艳琳斜倚在吧台上独自饮酒。她已是红极一时的影星,万千影迷为之痴狂,但独独……唉,换不来那人的一丝眷顾回望——
灯光交错中,姚大海笑嘻嘻的朝她走来:“艳琳小姐,怎么独自寻醉?”
闵艳琳不耐烦的将杯中酒饮尽,随即露出一丝甜腻的笑来:“姚总。”这个丑男人令人讨厌,却是一手捧红她的商人,不可开罪。
“李先生如此对待佳人,实在有伤风雅。”
“不要再提李恒远!”闵敏怨恨的又斟上满满一杯,灌下肚去。酒入肝肠,愁肠寸断。
“好,不提,不提。”姚大海悄悄凑近了那醺醺的醉颜:“今天这里来了个君子,境界比李恒远高十倍不止……”的89
“既然是君子,怎会与我有交集。”闵艳琳冷哼一声。
“喝醉的君子,就只是个男人——”姚大海脸上的笑纹越来越深。
“乐先生。”一袭绿裙携着茉莉香气飘然而至。乐端成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一片酒醉的酡红,眼神迷离四顾:“雪衣?”
“哈!乐兄,想不到你如此惧内。”一旁的男人们大笑:“再喝一杯!”
乐氏夫人云雪衣,系出钢琴世家,祖母是奥地利贵族。她肌肤天生带茉莉清香,笑容温婉出尘。人人都道,云家女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乐端成与她在维也纳相遇,一段男才女貌的佳话,真正羡煞旁人。
闵艳琳吃吃娇笑着又递过一杯酒去:“乐先生,喝呀。”
乐端成昏然接过酒,放到唇边,随着红酒缓缓入喉,四周掌声响起:“谁说乐兄不会喝酒?真乃深藏不露!”
红酒后劲十足,不消片刻,乐端成已分不清掌声、劝酒声,还有一丝茉莉香气隐隐混在其中……
朦朦胧胧中,有人将他搀起。
“雪衣……”乐端成喃喃低唤,为何今日的雪衣有些不同?她的唇一改淡雅的温润,异常灼热的覆上自己的……
太阳将金丝编在窗口薄雪上,巧夺天工,芳香旖旎。

乐端成茫然转动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撑坐起来,才发现是陌生的房间。低头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一个陌生的女子躺在身边,正甜甜望着自己。
“你……你是谁?”乐端成细白十指骇然颤抖。
“乐先生不会如此薄情吧?”闵艳琳娇媚地笑着,这书生的无措,让她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感。李恒远,就永远不会为女人失态,他那只无迹可寻的狐狸……想到那个人,闵艳琳心肠更硬,脸上却笑得越发甜腻:“昨天,我们……”
门突然被推开了。
乐端成脑中一片嗡嗡之声,张口却觉得喉中干涩无比:“雪,雪衣——”
门口的云雪衣呆呆站着,隆起的小腹几分笨重,却显得她的脸越发苍白精致。
“我……做了蛋糕等你回来吃。”她似乎完全看不见眼前的情景,自顾地说:“我怕下雪路不好走……程明他们说你在这里……”她说得越发的语无伦次,两行泪从那洗月的眸子里流出来。
乐端成惶然的正要开口,她却已转身,哽咽的喃喃说着什么,低低自语,朝外走去。
酒吧外,天雪初晴。
云雪衣茫然地流着泪,一边自语一边向前走。路人被这绝美的女子吸引,又被她的高贵震慑,都不敢上前,只纷纷为她让出路来。
她茫然走上马路,浑然不觉四周车辆穿梭而过。突然,一辆大卡车拐弯而至,司机猛踩刹车,雪滑的路面却将车摆横!
在尖利的刹车声中,云雪衣像一片雪花般被卷起,又无声跌落在路边。
追赶而至的乐端成,看到的就是这情形。他发疯般的抱起那一动不动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喊:“车!——救命啊!”
抢救的担架迅速向前推行。云雪衣竟然醒来了,她嘴角淌着血,虚弱的笑意却一如往常的温柔:“端成……我刚才听到,我们的孩子在踢我呢……车子……不要伤他……”
乐端成双目赤红,泪合着血一起滑落:“放心。只要你好好的……你一定会好好的!——”
抢救室的门关上了,重重的一声,仿佛收拢了人间最后一丝希望。
闵艳琳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医院的走道里,表情十分复杂。
三个小时过去了。
抢救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哇——”
乐端成疲惫的脸上放出光彩,冲至抢救室门前,抓住医生的胳膊:“我太太,她是不是没事了?——”
“对不起。”医生遗憾的摇摇头:“失血过多,她已经离开了。”
乐端成的心脏仿佛被这句话重重一扯,心口紧缩。他睁大眼愣了几秒钟,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乐先生,你醒了?”闵艳琳抱着一个婴儿出现在床前:“医生说你心脏不太好,不能激动。”
乐端成呆呆注视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逝者已已,你要多保重自己。”闵艳琳叹气劝道。但床上木然的人没有一丝反应。
“哇——哇——”
婴儿的啼哭突然打破病房的宁静,不似一般婴儿哭声响亮,而如同委屈呜咽一般。
乐端成无神的眼睛在这哭声里渐渐湿润。
“是女儿?”他茫然注视着那婴儿桃花瓣粉红的面颊,小嘴和小鼻子都像用气泡吹出来的,圆嘟嘟,精巧堪怜。
“是,是啊。”闵艳琳复杂的神色挤出笑意。
他慢慢坐起来,将小婴儿接在怀里,布包中传来淡淡的茉莉清香。乐端成突然把头埋进那香软的婴儿怀中,痛哭起来。
闵艳琳悄悄走出病房,美艳的脸上闪出一丝阴沈。她低声对医生护士说了些什么,塞了些东西在他们手上,又恢复了那种妩媚甜美的笑。
乐家多子。从乐天老人开始,膝下六子,孙儿十一个,却还无一个孙女。乐天渴盼孙女业界皆知。谁都知道他曾在朋友聚会中戏言:唉,哪个儿子能得一孙女,就将这家产传让给他,也无妨。
在这家偏僻的小医院里,乐家有了第一个“孙女”……
“看!你们才是最可怜的人!被父亲骗了二十年……!特别是你,乐正云,甚至为了他的面子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哈——哈——!”闵敏颠狂地笑着。
这些事实如同积雪埋藏的黑暗,本来,应该一直埋藏下去的……人有时,会被真实的世界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一场简单的车祸,是你们父亲害死了她!”闵敏越发得意的指着那水晶框中拈花微笑的面容,又指着乐正云:“还有你……医生说,她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本来还有一线生机保住自己的命……”
正云脸色惨白,如果不是正宇双臂搀扶着他,已然滑落下去。
“你才是凶手!”乐正宇突然暴喝!
平素温文尔雅的男子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是你逼死了母亲……又逼死了父亲……!他天性平淡,从来无意于家业,是你硬把他推向商场的明争暗斗,二十年的折磨逼得他心力交瘁而死!”
“我助他得到乐氏,为他辛苦经营,你们懂什么?”闵敏嘶吼:“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又懂什么?——”她突然扬手狠狠一巴掌,那水晶相框砸在地上。
微笑,碎了。的ab
乐正宇呆呆地望着一地破碎的茉莉旧影,心神俱裂。斯文的手掌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巴掌用力甩过去。
闵敏被打得跌落在地,头正砸在碎玻璃上,不动了。
天空滚过一声惊雷,压抑的苍穹暗黑如夜,仿佛被这一声惊蛰唤醒,刷的亮了,闪电疾厉滑过窗口。
正云蹲到地上,探探闵敏的鼻息,手指冻住。
吴嫂在门外敲着门:“少爷!夫人!”
救护车尖锐而来,又急急远去。
乐正宇愕然跌坐在地上,脑中一片混乱。不……自己怎么可能杀人呢?门外依稀传来警车的尖鸣。求助的盯着面前的正云,那人双唇无一点血色,眸子却仍清明。
“正云……!”他紧紧抓住乐正云的衣襟:“……”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觉得颈后一凉,失去了知觉。
乐正云将他拖到床上,淡淡道:“不。你什么也没有做,是我推了她一把。”
他缓缓走下楼来,门口,几位身着制服的警官恭恭敬敬地说:“关于贵府发生的事故,请几位随我回去协助调查。”
“不用调查了,人是我伤的。”乐正云的声音清冷而高贵,一股凛然之气凝聚在他的后一句话中:“不要打搅家兄。”
转身对吴嫂道:“少爷醒来,告诉他,我去朋友那里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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