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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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沉灰的眼珠转动了两下,像是慢慢认出了他眼前的人是谁,随即轻笑了几声:“看来这次做的梦不错啊,至少有你出现...”
我望著他这身狼狈,心里一酸,说不出的份外感概:“你又何苦呢,不值得的....”
腾耀冷冷插话道:“叙旧的话,留著你们私底下再说去吧,朕再问你一次,东西你交是不交!”
他抬眼睨了我身旁的腾耀一眼:“一个问题你问了多少遍了,你说的不腻我都听得烦了。”
腾耀高眉一挑,眼中精芒锐起:“好,你既是不说,朕也不会再与你为难,不过一切没情可讲,都只得依法而行了,相信萧遥你应该没理由反对吧。”
我不语,上前用两指轻轻拨开黏在他胸前的衣襟,方一扯动,被划开不久的伤口随即又冒出大量的鲜血,粉红色的皮肉都已被狠狠翻出,里头隐约可见白色骨端,这样的身体要怎麽再能受得住三十鞭....
沧海反而是安慰我道:“一点小伤罢了,你别担心,我撑得住的”
南平快步略过我身边时,像是有些歉意的抬头看我一眼。
他手上的皮革鞭子长长高扬时,空气的撕裂声在耳旁呼啸,打至皮肉上又成了沉厚的闷声。
我不忍的撇过头去,一抹鲜血却正好飞溅上颊旁,湿热的触感好像直烫入心上,这样力大实劲的鞭子,怎麽可能要一个已经负伤的人再受上三十鞭而不痛昏过去
待再一回神,我的手已搭上南平持鞭的手,他只觉惊异的回头看我:“萧先生,你....”
对面腾耀那双深遂黑亮的眸子里沉著的难解阴郁,无声警示,我毫不躲避的与之对视,或许正如他当日所言,我一生便在输在心软两字,虽自称来时孤身一人,去时孑然一身,但是从来心中仍是挂著太多顾忌,太多放不下....
真能如斯潇洒,绝情绝意绝心,我就也不再是萧遥,萧遥此人也早已不存世间。
痛过无数回,方知伤重,虽不是无怨无悔,但我绝不让自己重蹈覆辙,既是斩不断这丝丝缕缕的红尘羁绊,也不再任他轻易好伤!
我夺过南平手上鞭子,再转身,沉定的看向沧海,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只瞬时一愣,迷蒙眼底随即是一片了然,嘴角轻抿,似是宽慰的一笑。
你懂得....你能懂得便好。
我轻闭上眼,手上抓紧著那条鞭柄,几乎就要嵌入掌内,咬碎一口银牙:“我自个动手,不劳陛下等人费心。”
高举手起鞭落,重重落下,只听得倏倏声不绝於耳,响亮似直接鞑上我心,身前人却没有半分痛哀出声,我逼自己睁开眼睛清楚目睹一切,不容丝毫逃避发生眼前的苦难
血花在眼前猛溅,随鞭起鞭落披搭的血染红衣碎布在空中飘扬披搭,满占了半片视线,见之格外凄烈。
他额上已是汗流淋漓,咬破的下唇渗出点点血珠垂著嘴角流下,却还是隐约含笑,像是麻痹了痛觉。
二十八...二十九...第三十鞭,我将手上的鞭子狠狠掷出,跟著上前解下他脚上身上缚?,一时心乱手忙竟解不开来,仔细再瞧,原来每个?条都是附锁,没有钥匙单这样解是解不开的。
“南平,去拿钥匙给他。”腾耀冷不妨的在我背後出声。
我头也不回的冷冷说道:“不劳烦了。”
两手抓著铁?两端,灌注内劲猛力一拉,便硬生扯断了钢条铁?,一一如法泡制,全数解开他身上铁?的时候,已被折磨的连站都毫无气力的沧海便直直朝地上跌去,我立即靠上让他顺势倒入我怀里。
他的头正好倚在我耳旁,他低声喃喃:“....我好像又惹你难过了,我不想的...对不起,请你...不要伤心.....”
再也关不住心里疯狂漫出的酸楚不舍,我小心翼翼的轻揽起他,张口欲言,才发现他已然昏厥了过去。
我抱起沧海步过腾耀身前时,仍是不抬头看他一眼就要离开,他却蓦然开口:“你心疼他了,怪朕不该如此对他...”
我淡淡开口,语气疏离清冷:“陛下要讲军纪法令,萧某也遵行无违,至於我的心思怎般,恐与陛下无干吧!”
他甚是难堪的沉闷半饷,又回复平时的凛凛威吓的狠声撂话:“他偷走兵符可就关朕的事了,你知道我手段之甚,等他醒後你好好的奉劝他,跟朕作对是不会有什麽好处的,一日不交,朕不会轻易让他有半天的安生日子可过!”
沧海偷了兵符...
我望上塌上仍是昏迷著的沧海,满腹疑惑待解,腾耀不会编出兵符失窃这等有损於军势的谎言来,若兵符失窃是真,又当真会是沧海所为吗....
我眼神一瞄至他颈下的那遍凄惨,忍不住轻轻叹息,一整游走心神,当下还是将他清理伤口为要务。
在炕上煨了安神香,我身中蔓陀萝,普通的药香毒药对我都起不了作用,让他睡著去理伤也免得他再疼痛一番,已成碎屑的衣物早已缴入了皮肉模糊之间。
我吩咐人下去准备了个大木桶装著温水放在一旁,再扶著沧海泡入桶中,才一坐入,一抹嫣红马上散了开来,染成了半桶血水。
慢慢在水中脱去他衣物,顺便清理伤口,我手指才一擦过一道伤处,就感觉手上那具身体猛然一震,闷哼隐约的从他口中逸出,我抬头一看,沧海竟已醒来,可我明明放了双份的安神香,现才不过轻碰了他伤处,怎麽会这样轻易就醒了呢。
沧海并不似我是中了蔓陀萝方才有抗药体质....我突然心头一惊,脑中闪过数次沧海以血喂我的画面,以血抑毒,除非是那血中也是有药性....
我一字一句缓缓而道:“莫非...你也中了蔓陀萝,是谁落的毒...”
沧海闻言,明显一愕,随即木然一笑:“我就知道终究是瞒不过你,没错,我也中了毒,不过....是我自己吃下的。”

“那日他火烧药园,我冲了进去已是火苗四窜,虽然蔓陀萝仍未被烧毁,但它原本就是生长于北方极寒高山上面的珍奇异花,后被特地移植到南方养护于冰窖之中,只要周围还境温湿一有明显的落差,很可能就会让它那雕零,所以...我当时不作他想的就将结于花下尚未完熟的果实....吃了下去。”
我陡然一震,忍不住的有些忿概:“你难道不知蔓陀萝的解药对未中其毒的人来说...”
沧海苦笑着打断我,侃侃而道:“解药亦是毒药对吧,虽身下不受毒害,但还是会为其毒发之症所苦,但是我要不吃,任其毁损,你的毒可能真的就此无解了,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你知道我...”
他停了下来,只是轻喟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看进他眼底的灼灼目光,只觉心好象被手紧紧掐住,剧烈起伏的让人难受的很,我低下头去,只是默默的开始帮他洗涤伤口。
事已至今,有些话有些心思,他不必赘述,我也已明白了个中几分,不敢深究,只怕是受不起。
他伤已及骨,加上之前的脏血未清,已成了紫黑的凝痂附在深肉骨端,不清理掉只怕会引起伤口发炎,若真要用手抠入伤口,一定是疼痛难当,但是一般的迷香麻散又对他起不了作用。
我手上一顿,头顶却传来他咬牙紧忍的沉声道:“你动手吧,我撑得住....要是撑不住昏过去也不错啊,至少感觉不到痛。”
明明已经是疼的要命了还有心情打趣自己,我暗暗苦笑,这个时候还想着说话安慰别人,就某些方面来说,沧海真的已经多少有些改变了,不再是处处只考虑自己喜忧,终究也会开始顾及旁人的心思。
我手指每深入一分,就感觉到手下的身躯明显一颤,细碎的痛哼声时有时无的闷闷传出,我咬牙勉强自己暂时不理会,长痛不如短痛,我要是心软动作迟滞了,反而更是让他痛苦更甚。
终于是大致理好了伤,我将沧海重扶至塌上半躺着,一番折腾下来他脸上已是毫无血色,连唇瓣都是全然的苍白。
见他双目低垂,也不知是昏是醒,我忍不住的幽幽叹道:“....凡事必有因果,要是当初你不曾对我下毒,又怎么演变到这般境况,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月笙...”
我正转身拿些药来给他敷上,闻声抬眼望去,他仍是闭目未张。
“你真拿了兵符?”忆起腾耀撂下的威胁,我脱口闻道,忽又想起自从说了要与他断了师兄弟情义开始,他似乎倒是真的未再开口叫我一声师兄。
“没错,纵使他为大军主帅,一国之君,但若无兵符他要调派兵马也是无计可施。”
他虽所言甚是,但我仍是有些隐忧:“如今他一定翻遍军营上下,你有自信不会让他找出兵符来?”
沧海忽然很是自信一笑:“如果他真值你一分真心相待,那么他就会找到,倘若非者,纵使他掘地三尺也挖不出。”
既然他如此自信,我也觉无谓再行追问,包好伤口顾及他伤势不轻,我正欲嘱他快歇息。
他却又蓦然开口,语音断断续续,忽彰忽弱,两眼远眺,有些涣散没有交聚,像是兀自沉溺在他自己的思潮之中:“你知道吗...蔓陀萝花有一另称,名曰碎心,因花色艳红胜血,形若心状,十年一果花谢却在瞬息,不似一般花朵是一办办掉落,而是整个碎去....裂成片片....恰似心碎无痕.....又因其毒发之时心痛难当,撕裂碎心,故名碎心...”
“以前为你苦为情伤,当初对你落毒一半是报复,一半或许我是存着一点冀望想让你感同身受我的痛苦,明明方法有那么多样,我却选了最无法挽回两败俱伤的那种....我真是...太愚蠢了,是不是?”他凄恻的浅浅笑着,语气却是异常的云淡风轻,冷静的像完全无关己事。
“明明始终我只是希望,你心里能有我...偏偏有了希望,求之不得便成执念,有了执念就会使人疯狂,疯狂的渴求,疯狂的寻觅,疯狂的痛苦失落...”
幽深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恬静,我看见他绝望的哀伤...像一条凄冷的溪河,缓缓流入内心早已干涸的角落,不停的蔓延,扩大...
我忍不住伸手点了他的睡**,只是突然觉得那双瞳仁里的自己,看起来竟有些残忍。
帐外侍卫的声音却恰好响起:“萧先生,陛下有要事相商,请你即刻过去。”
我一进入帐里,一束书简随即迎面摔来,正好划过我身侧,就落在脚旁。
一抬头望去见腾耀将高举的手重重拍落,震了一案的器物文书:“你胆子倒是不小啊,朕料着你一定不会乖乖的辅佐我军,却没想到你竟然串通一伙人连成一气来对付朕了!”
虽然心里有些底了,但我仍是拾起那那卷书简看了看,是厉之仪的运河完工的报件,仔细瞧来并无不妥,如我当初所料他能够胜任总监工这个职位,当然也包括了我嘱咐他另作的一道闸口。
腾耀冷笑,眼神阴絷:“朕都还没命他开运河启用运粮呢,这份报子倒是先到了,朕叫他建运河他却顺手多建了一道闸门,还特地在粮草被烧的隔日捎来,兵符被窃,朕在宫外也无法下令去他职务拆了闸门....一切倒是计算的很好啊,这算什么,你是藉他们之手在间接威胁朕吗!”
相对于他的狂怒,我只轻轻一笑,心中无比快意:“虽然现今情况不全在我预料之中,不过你这么说也是不错.....我是反过来在威胁你,而且你不得不受我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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