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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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打听到附近的建设银行,忐忑不安地走进去。
小姐,我取钱。他趴在柜前朝里边喊。
漂亮的营业员小姐把眼前的一撮头发甩到脑袋后,猛地抬起头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到别处要钱去,这个银行可不是我开的,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就会伸手索要,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社会可怎么建设。营业员小姐刚受到值班主任的训斥,这会儿正愁无处发泄,他的到来为她提供了最好的撒气筒。
他木然的笑着,也不解释,不冷不热地说:你误会了,我确实是个乞丐,可我是来取钱的。
嗯——啊。
营业员小姐面红耳赤,连连道歉: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实在是抱歉。
先生,您要取钱请出示你的存折?
存折?
他象征性的摸索着口袋:是这样的。他说:我的存折在一个礼拜前给弄丢了,我是来申请挂失的,请你帮办理一下吧!
营业员的态度谦和起来,递过来纸和笔,温和的说:请把您的姓名帐号密码如实的填写清楚。
他顺从的做了这些事情。
营业员小姐在电脑前敲击一阵键盘,连忙说道:根据电脑储存显示,您的存款已被新开四户,其中三户已经取走,现在只剩下一户了。
什么,你说什么?
他不相信的问:这是不可能的?明明是我的存折怎么会成了别人的!上面是谁的名字,还剩下多少余额?
对不起,我只能告诉您他的姓名,我这已经是违规行为,他叫田欣,是我们的老客户了。
身后还有人等着取款,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他说声谢谢就离开银行了。
由此看来,这些事实足以证明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他们也的确是冲着钱设下圈套把自己牢牢套住。现在他们得逞了,做的不露蛛丝马迹。其实他不愿意这是真的,那怕在银行里得知是金融骗子把他的钱卷跑或者别人冒领,他都心甘情愿。偏偏却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倒使他局促不安起来,脸像被人抽过似的,除了辣就是疼痛。让他忽然有这种感觉的是曾经和自己相处过的一个邻居,那个邻居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没有结婚时,一家人倒也过的其乐融融,相安无事。那个邻居还常常拿两个儿子的优点来大肆的炫耀。那个时候,他自己也非常羡慕他。不曾想,他的两个儿子结婚后,战争就开始爆发而且是越演越烈,两个儿子想着各种卑鄙的手段来算计自己的亲生父亲。终于有一天,还是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邻居夫妻俩被撵出家门,无奈的夫妇二人觉得活着没有希望就以卧轨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就连死后的收尸,他的两个儿子仍旧是一个也没有到达现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同样的下场在五年后竟然降临到自己头上。果真如人们常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快半百的年龄却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自己曾经嘲笑过那个邻居,可是,在天的哪一边,此时他们或许正在对自己发笑哩!耳边似乎响起了“怎么样,嘲笑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今天不照样和我一样?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来找我们吧!”他想自己干脆也一死了之吧。但是仔细一想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宁愿去死。可是不明不白又不甘心的死又能得到多少人的怜悯呢?即便是真的去死,也不会重蹈覆辙,会去选择一种不留任何遗憾方式的死。他想大哭一场,但是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况且眼泪已经枯竭。干脆,他就仰天大笑,笑自己是可怜之人,可笑之人,似乎这样他才能发泄胸中的郁闷愁苦,才能忘掉昔日不愉快的一切。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走的这一步错棋,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一旦让他去面对现实,心理上还真的无法适应,就这样惶惶惚惚,踉踉跄跄地走着笑着,跟一个犯病的癫痫病人没什么区别。
路上人来车往都在匆匆之中,仿佛没有灵性,只剩下躯壳。没有人停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上前安慰几句。偶尔有一两个闲的无聊的少妇从他身边经过时,便会发出一阵狰狞的怪笑,那怪异的面孔如同变了形的走兽将他整个人活吞下去,似乎他真的做了错事,理应受到这样的下场。
他磕磕撞撞地想绕过马路走上人民路的十字人行天桥。他快忍受不住心理上的折磨,身上背负的好像是五百年的耻辱。头很沉,沉的抬不起来。刹那间,一辆自西驶过来的越野汽车来不及刹车从他身边嘶叫一声蹭了过去,那司机跟没事儿似地一溜烟没了影踪。
天桥上很多人都看到这一幕,包括那些在天桥上摆地摊的商贩,有个外地旅游的大男孩因为忘了装相机电池而错过一个机会自责起来。出事的地方瞬间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田忠义昏迷不醒,身体蜷缩成一个疙瘩。左腿上的血渍已经浸透裤管向地上流淌着。围观者议论纷纷。
肩膀上背鱼篓的汉子粗着嗓门叫道:那司机也他妈的真没良心,闯祸跟吃家常便饭似的,指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们头上了。

说什么呢,乌鸦嘴。
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弯下身子用三个指头熟练地在他的口袋中游移了一圈。奇怪的这个青年只有三个指头,动作却是非常的娴熟。
妈的,穷鬼,早该被撞死了。他什么也没有捞到,骂骂咧咧的蹿出了人群。
这个乞丐可能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疯癫癫,她要是不疯在天桥上走上一天也不会有事的,不过我看到那儿,就觉得不妙。怀抱小孩的一位少妇发表着自己的高论,那怀中的小孩吓的不敢睁眼去看。
起大风了。
风依旧刮的山野,过往的车辆依旧匆匆,围观的人走了一拨有一拨,议论声此起彼伏,议论的内容也各式各样。好心人却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天桥护栏上的镏金大字‘诚实守信,做文明市民’只是一种形式,难道所有的规章制度只不过是一个虚设的空架子罢了。
秋萍从书店出来又在菜市场转悠了一圈,买菜对她而言就是奢侈,就是浪费。而买菜的习惯也是田忠义来到这里才开始养成的。回到家她一连喊了几声爸爸却没有响应,屋子里静悄悄的。
看不到人影,她开始紧张起来,急切的朝外跑。边跑边打听,人们都在用有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吝啬的除了摇头说不知道,就再也不搭理她了。这时候,她望见前方只有耍把戏时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人群。一种不详的预感倏地钻入她的心底。急燥不安地冲上前,钻入人群。正是田忠义,裤腿上还在往外淌血。秋萍揽起父亲,惊痛的喊:爸爸,我是萍儿,你醒醒,醒醒啊,爸爸。
田忠义没有丝毫反应。
秋萍让他平躺在地上,扑嗵跪向人群,哀求着:叔叔,阿姨,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爸爸,救救他吧,我求你们了。
她的双目含满了期待。
围观的人群停止了议论,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凝固起来,他们再不作声,渐渐作鸟兽散。
凄凉,悲哀,无助。
秋萍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求人不如求己。她忍住悲伤,从外衣的袖口扯下一个布条把流血的伤口束紧,然后跪在地上把他搁在肩上,试了几次,却未能如愿。
一个蹬三轮车的汉子实在看不下去,抱起田忠义放在自己的三轮车上,没命似地向人民医院跑去。
听说做手术要到五楼。汉子又背田忠义到五楼的手术室门口。急诊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简单查看病情就下了结论:初步观察,右腿裸部挫伤性骨折,失血太多,急需输血抢救。
医生通知她赶快去交手术费。
秋萍喘着粗气,翻找了所有的口袋,只摸出几张皱巴巴的角票。低低地试探着问:能不能先给我们做手术,我尽量早一点把钱凑齐,行吗?
那天真无邪的眼睛充满了乞量。
不行。中年医生绷着脸,果断地说。
这里不是人民医院吗?秋萍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叔叔,求求您了,您就通容通容吧!
中年医生取了眼镜,用手指拭着镜片,不耐烦地说:不错,这里是人民医院,可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医院里肯定也有医院的规定,做为我也只能表示对于你的同情,但我不能视医院的规定不顾吧,若不然,明天一大早我准得到中介所托人找工作。
无奈之下,秋萍只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蹬三轮车的汉子身上。汉子在侯诊室的椅子上歇了一会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心直口快地说:我也无能为力,你别着急,好好再想想办法。这样,我还要回去拉人,你先把我的钱给付了吧。
什么钱?秋萍一脸的疑惑。
就是拉你们的费用,一楼背到五楼的我就算免费做人情了。
秋萍一下子楞住了:我以为你是义务的。
拉倒吧,你想让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这个年头,太现实了,有几个人还搞那一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掏出剩下的钱打发了三轮车夫,再也不想听那露骨的话,但接下来所发生的的事情又不得不让她去面对现实。
这时候,有一拨人抬着一个脑袋包扎严实的病号走进来。‘眼镜’老远就很热情的打着招呼:你们终于来了,电话里不是说马上就到的?让我在门口等待了那么长时间,言词中眼镜好像和他们认识。
他妈的,我就搞不明白,要恁多的交警是干什么吃的,路上足足堵了半个钟头的车。要不是情况特殊,我非找他们理论理论。脸上有刀疤的一个小个子男人大发牢骚。
何必与他们计较呢?快进去吧,所需的费用我早已经安排妥当。
显然,眼镜就是在拍马屁。
秋萍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什么手续没办理就堂而皇之地走进手术室。这就是社会的复杂之所在。再去求他们通容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医院里的确有他们的规定。手术室的门口就挂了两份,她才懒得去看,那无非就是手术不欠帐之类等等。
秋萍的心里聚拢着一层愁云袭过一阵揪心的疼痛。她望了眼睡在板凳上的田忠义,捋起袖子,径直跑到血液供应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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