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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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杨仁德早早起床租了辆车来到江宁市第一监狱。谁知到了监狱,田忠义却早已经离开了。
等杨仁德赶回家,田忠义坐在床前翻看秋萍带回来的影集,秋萍的那些照片没有经过任何的艺术加工,每一张都是那么的清纯可爱。他看得是那样的仔细,那样的专注,以至于他的到来都丝毫没有觉察到。
杨仁德下意识的扫视了房顶一眼,灰尘和蜘蛛网已消失的没有了踪影。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一早就去接你了,他们值班室里的人说你已走了。秋萍她一直在等你,可还是等不到你回来,她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她说她的这个暑假过得蛮充实的,唯一的不足就是缺少你。我在隔壁住,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她真的很想念你也很想见到你。
他颤抖着说着,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田忠义放下影集,茫然的坐着。
许久,嗒然地说:我想去看看秋萍。
杨仁德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这是为他准备好的,他就料到他一定会去找秋萍的,因此在秋萍走后,他就为他准备足够多的路费。
田忠义怔怔地接过钱,说道:这件事情还不到结束的时候,似乎才刚刚开始。所有的罪孽会让他亲自去偿还的。
杨仁德轻声说:田哥,我们还是不要拿鸡蛋去碰石头了,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没有金钱,没有地位,什么都没有,真的斗不过他们的,让你白白的遭受这么多的罪,我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都怪我当初多嘴。
田忠义心底那根最柔弱的琴弦终于绷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吼叫:不错,我们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可是拥有的勇气和信心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最近一段时间,你又和家里联络了吗?
已经联系过了,每隔半个月一次电话,家人过的都很好,而且我又给家里寄了一些钱,不用挂念。
田忠义努力挤出一个欣慰的笑脸,来不及换装,篷头垢面的就离开家门去车站。
他此行的目的再简单不过了,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秋萍,他实在太想念她了,也许天生注定要在一起的,而且是永远也分不开的。当秋萍见到田忠义的那一刻,她高兴的手舞足蹈,跟第一次过生日一样的激动,她拥着他的肩膀迎着他到她的宿舍。
秋萍扶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半躬着身子在他的跟前:爸爸,让我好好的看着你,这些天来,也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在期盼,每天都是希望,每天又都是失望。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郁郁寡欢,做什么事情都感觉没有一点意义,而一见到你我就非常的快乐,非常的开心。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目光。
四目相互凝视,彼此充满了关怀与疼爱。
窗外,微风吹进来,窗帘挂起的串串千纸鹤,荡来荡去,像在跳优美的探戈,他有些看傻眼了。
爸爸。
半晌,秋萍喊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想为好人伸张正义,这是好事,这样干下去我觉得有些是在蛮干,毕竟我们的能力太有限了。
她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他唇干舌燥,近段时间总爱上火,口腔溃疡总不能根除。他咽了一口苹果,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反问道:你认为此刻爸爸应当怎么做,难道必须要经济基础做后盾吗?
一点不错。当杨叔叔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真相已经早来不及了。如若早一点请个好律师,早一点报案,恐怕结果不会是这个样子。见他的脸色阴沉,就转移了话题:我曾经在窗户前对着风儿承诺,等到我折够一千只纸鹤的时候,爸爸就一定会来到我的身边。现在我的诺言实现了,今天刚好是第一千只。
她取来纸,做起了第一千只纸鹤。
千纸鹤,千颗心,在风里飞。
田忠义爱慕地看着秋萍乖巧的模样,她长大了,出落的更加成熟,更加的美丽了。那张乖巧的脸蛋使人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难以忘怀。一年前的今天,她还在为自己的脸蛋而懊恼,此刻,她真该为这张俊美的脸骄傲。有时候,一个人的心理疾病若是不能及时的得到解决,真是会影响到他一生的事业。
片刻,门外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门被推开走进来三位漂亮的女孩子,或许是逛街归来,手里都提着大堆的手提袋。她们打扮的时尚且新潮。看到秋萍的床上坐着一个陌生老男人跟秋萍还非常亲密,惊讶的几乎跳起来。
秋萍笑着迎上前,激动的介绍着:这位就是俺的亲爸爸。
清瘦的林红扶了扶镜框,打起招呼:您好,田叔叔,吃些话梅吧,您终于来看秋萍了,她呀都快想死您了,做梦都是恁的名字。
秋萍,你真是好福气,叔叔大老远跑过来看你。
叫凤儿的女孩腼腆地说:我爸爸可是从来都没有看过我的。”
田忠义实在坐不住了。脸上跟燃烧着的炭火不知该往哪里搁置。同时在心里暗暗的骂起自己跟泥猴有什么区别,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还大颜不惭的让秋萍称呼自己不说,自己就觉着自己连正常人的生活就没有,真该打自己几个嘴巴,给女儿丢尽了面子。
秋萍,按照老规矩,今天田叔叔来,一定要请客吃饭了?
红,看在咱们上下铺子的情份上,求你就别提吃饭的事了?
秋萍缓解着尴尬,同时也为田忠义不至于太无奈的状态。
一定的,一定请客,今天请定了。田忠义解着围,紧张的心也稍稍平静了一些。
秋萍做好第一千只纸鹤,装进了一个精美的塑料袋子中。
他瞟了一眼床上的顽皮闹钟,扬着声音喊他们吃饭去,特地装做一个很绅士的模样。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餐馆里,他要了几个高档菜,点了火锅,一切就绪后,拉秋萍的手说有事就出去了。
停车场附近,他失神落魄的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对秋萍解释着:爸爸走的急,忘记了个人卫生,给你丢了不少面子,还影响了你们吃饭的心情,爸爸向你说声对不起。
爸爸,你怕什么,我都不怕。面子不是给别人看的,我们不应该虚伪,好像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是的,处于我这个年龄段的青年尤其是女孩子大多数人都有虚荣心,而我,从来都没有这种心态,你说那样我还是你的女儿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些可都是你以前教过我的。
见秋萍生气了,他拍着她的肩膀说:别生爸爸的气,我还有事要做,真的就不能陪你们了,钱我已经付过另外多留了一些在服务台存放着,要玩就痛痛快快的玩,千万别太委屈自己。这一趟,爸爸没有白跑,又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以后该如何做了。
秋萍没有接他给的生活费,倒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塞进他的口袋里。
他一脸怀疑的神情,她怎么会有这些钱,难道平时没有好好吃饭节省下来的,不由的问道:你怎么不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任,给你的钱比起那些大款是稍微少了一些,可并没有让你俭省呀!
秋萍嫣然一笑:放心吧我的好爸爸,这是我的奖学金,专门孝敬您的。
相互推委一番,终究拗不过秋萍,只好收下:我暂时替你保管着。
秋萍的三个舍友见两个人还没有来,也就炸开了锅。
瞧他那副德行,我还以为是秋萍啥时候又认识的爷爷哩,真不愿意跟他说话,又怕伤了秋萍的心。
林红撅着嘴:十足一个地地道道的捡破烂的主儿。
唉!凤儿叹了口气,改变了态度:秋萍的命也真够苦的,我们以后多帮帮她。
可不是吗?秀红接着说:我们这一顿饭,怕是吃下去他多少天的汗水,得几天在风雨里挣扎折腾。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饭菜都到齐了,先打发肚子再说吧!
秋萍把纸鹤递给他动情地说:爸爸,你看到这些鹤儿就能看到我,我的心随时都在跟着你,它们会保佑你平安的。
他热切的捧到怀里,一股莫名的感慨掠过心头,女儿真的长大了,可是自己竟不如女儿,没有出息可言,还被白白地关了半年深牢大狱,一种欲说不能的复杂情愫攫住了他的整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田忠义终于没有了话题,匆匆嘱托秋萍几句,径直走了。
火车的车厢里。
像个小煤窑,空气憋闷的几乎使人窒息,大人喊,小孩叫,乱糟糟的犹如走入了阎王店。他啃着上车前买来的几个热馒头把脑袋伸向了窗外,吃一口馒头就一个腌制的小辣椒,实在是过瘾。车厢里除了汗味就是臭味,再也找不到第三种可以形容的气味了。窗外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风在耳跟打着牙祭,充满了灵性。九月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变化无常,窗外的云彩浓而重的堆积起来,他很有经验似地说又要下雨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已经整整三月滴雨未下。
不多时,雨点子便砸在窗玻璃上啪啪作响,直往车厢里飞。他关上窗户,把千纸鹤藏在胸口,凝固的车厢缓和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和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他不经意的瞧了一眼,发现她长的颇有几分姿色。不知是起风的缘故还是为了点缀把一条薄如蝉翼的红纱巾系在她颀长的脖子上,那是时下流行的装饰品,女人爱美丽,才不去管春夏秋冬。
在那个女人系纱巾的瞬间,田忠义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红纱巾把他的思绪也带到了很远的地方。恍然间想起自己的妻子吴莲英。妻子也很喜欢纱巾,不过她是只有在冬天才带的。这个熟悉而又特别的姿势伴随自己二十几年。二十几年来,他和妻子相濡以沫。妻子临死前,是自己亲手为她系上的那条陪伴她二十多年的红纱巾。
女人系好纱巾,掏出化妆镜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呃。他忍不住问:你很漂亮。
是吗?你真会说话。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夸奖。
他笑了,女人也感激的笑了,一脸的幸福,一脸的甜蜜。他忽然想起应该去看看自己的妻子,他很甜蜜地回忆起两个人的相识。自从她去世,很少有时间去看过她,他觉得心里有些歉疚,太对不起她了,她肯定会责怪自己的,但是他想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一定会的。
那时候,他们都还在乡下老家。那年他十七岁,吴莲英也才十六岁,他们的相识有些偶然又像是巧合。
那一天,他去镇上给患病的母亲买药。买完药天气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想早点减轻母亲的痛苦用身体保护着,就冲进了雨中。在一拐角处,发现地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很痛苦的呻吟着。他上前询问才得知女孩的腿不小心扭伤了,他根本就没有多想,把她背到药铺治疗,之后又送他回家。当送她到她家门口的瞬间,他发现她浑身湿透了,那把伞一直打在他那边,他激动不已,认为一个肯为自己打伞的人肯定是个好妻子。后来一切顺理成章,他娶她做了老婆。当然,她也非常的满意。之后的日子,他们在一块快乐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对面的妇人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哥哥,你到站了,不下车吗?
嗯!是的。他双手搓了一把脸惊讶地说:时间过的可真快。冲她由衷的微笑了一下:祝你一路顺风。
妇人会心的一笑: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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