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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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风渐高,浓雾漫卷而来。
伏于高高的屋檐上,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了一体。
眸子微微眯起,他仔细地扫过黑夜浓雾中的一切。
若有若无的暗香,似是一条细细的丝线,由正前方的九层高阁传过来。
一只手慢慢探到他脸下,小小的掌心,托着一颗相同香气的药丸,往他鼻子下晃了晃。
他微点头,很顺嘴地凑进那药丸,舌尖飞快地一舔,便将那药丸舔进双唇,再吞咽进肚。
身边之人气息猛地一起,他已伸手按住那手掌,微用力捏了下,又迅速放下,足尖轻点屋檐之瓦,似暗夜中的飞鸟,轻巧地飞纵向了那九层的高阁。
留在原地的她,忍不住翻个白眼无声地叹息,将有些发烫的手掌心贴上冰凉的屋瓦,依然侧耳在屋檐之瓦上,仔细倾听瓦下传出的时断时续的交谈,并一一记下。
来年初冬……借粮南疆……里应外合……取道江浙……挥师中原……对分天下……逼其禅位……
势在必得的仰天之笑,让她不由心惊。
伏于冰凉屋瓦上的身躯一动不敢动,一面分心于屋檐之下,一面则凝向那似是燃着微微烛火的九层高阁。
原本笃定的心,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渐渐起了不安。
夜中寂静无声,暗色太浓,守夜之人为何这般……怠于职守?!
心底猛地被毒蜂之刺狠狠刺中,她不再犹豫,从挎包摸出一颗药丸微用力捏破外裹的石蜡,探身向屋檐下用力一丢,屋檐下交谈顿止,浓烟滚出一刻,她已飞身扑向那微光下的九层高阁!
扑得近了,隐约的打斗声传来,眼往与身形同高的高阁某一层随意一瞟,淡淡的明珠映进眼帘,心底不安更甚,不及思考,她咬牙,再从挎包里摸出数颗药丸来一把捏碎用力丢向阁中!
而后将飞扑的势子猛一收,她转向刚才隐身之地。
果然,那里如今已刀枪密布,亮如白昼的火把下,数百名侍卫一声不响,凝神待敌!
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身形再转,她借着剩余力道,飞扑向那不远处的林子。
但林中猛地寒光闪过,她更惊,想再转身却已没有了力气!咬牙,右手猛地挥向身后,腕间瞬间一紧,前扑的势子立时顿了住!顾不得右手巨痛,她如被风抛在空中一般,迅猛地向着一棵高树撞了过去!
那九层高阁立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眼角瞥到那火,她呼口长气,顺着被腕间拉扯的力道微微侧身,险险躲过那几乎撞到头的高树枝干,跃飞上高高的石墙。
回头,静观其变。
那亮如白昼的火把下,如今已分出五成侍卫去了高阁,剩余的一半,则依然巍然不动,手持钢刀利剑,竟无一人发出任何的喧哗!
到了此时,不得不佩服那人治军果真手段高明,领兵率军秩序井然,竟不给敌一丝可趁之机!
其实心思转念也不过弹指间,等她跃上高墙,右手舞动,消了腕间力道,再看那高阁之火,已成大势,即便那人救火及时,只怕也是无功而返。
喘了几口气,眯眸看向那熊燃之火,侧耳,除了噼啪火声,水激之声,来往脚步声,除此之外,竟无一丝人语!
心中不安又起,细瞧那火中高阁,除了熊熊火光,并无人影从阁中映出或扑身而出!
她大惊,再也不顾自己可能被发觉,右手腕间再动,身形随势飞扑,等到了原本屋檐所在,那剩余的一半侍卫已然发现了她的身形,顿时明晃晃的刀剑凶猛地扑向她来!
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暗中怒骂一声,身形翻转挪腾,很是狼狈地闪过那从脚底上扑来的无眼刀剑,她左手连连舞动,将挎包中药丸毫不吝惜地抛往身下,浓烟翻滚之际,右手一伸一缩,滞在空中的身形又飞扑向那熊熊大火下的九层高阁!
这一次可千万不要来迟啊!
心中不停怒叫,她咬牙,忍住炽焰袭身,刚要去钻进那火圈之中,却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外一扯,她右手尚不能随意乱动,左手却不假思索缠斗上去,施展小擒拿手近距离与那股力道拼上老命。
“你疯了你!”爆怒的低吼几乎炸了她可怜的耳朵,她立刻收回左手招式,反手扣住那几乎贴在身上的躯体,咬牙,再舞右手手腕,顺着手腕传来的力道,紧扣住那躯体,又朝着那浓烟正浓的屋檐倒退而去!
来去不过眨眼之间,甚至她自屋檐到高阁再由高阁到屋檐,也不过在一个气息转换间!
双脚触到实地,她一个踉跄,若不是猛地被人扯住臂膀,她便跌往那地上去了!
虽然无法看清那屋檐下的浓烟中是怎样一番情景,但想也知道,一定会有无眼的钢刀利剑在等着她可怜的身躯啊!
心有余悸,却连拍拍心口安抚自己那颗脆弱心灵的时间都没有,顾不得去瞧瞧自己可怜的手腕到底成了什么模样,左手反握上身边人的臂膀,双足一点,又朝着浓雾凭直觉地穿了进去!
东西北三方逃也没用,向南直行,却又有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她啊!
咬牙,却还是朝着正南跃去。
即将出了那浓雾,一张阴沉的脸从眼底闪过!
牧延宏畴!此刻,正无防备地在她几乎举手可及之处!
心一震,电光火石间,眼角瞥到了身边人身上无法遮掩的决绝杀气!
她暗叫一声糟,手来不及动作,身边这人竟然用力一托她臂膀,飞也似的从浓雾中跃了出去。
那张阴沉的脸瞬间不见。
她忍不住大大的张开了嘴巴。
依她对身边这人的了解,睚眦必报似乎才是这人的最佳写照,而今,令他恨了数年的仇人就在几乎伸手可及之处,却会视而不见,不,是竟然忍气吞声放过……不太符合她想象中的样子耶!
眼珠滴溜溜一转,身边的人却依然是冷着一张好看的少年面容,正冷冷扯着她臂膀一路顺着正南而行。

好吧,此时逃命要紧,其他的,等保全了自己这条小命再说吧!
出了牧延宏畴府邸,一路除了追兵并无闲杂人等,但只这追兵,却也是不好摆脱啊!
逃命途中,摸了摸自己专门盛放那种烟雾弹丸的挎包,几乎已经是空空如也,弹尽粮绝啊……
她皱鼻子叹一声,有些软了的双腿却依然在自有主张地逃命着。
府衙,民居,酒楼,客栈,杂货铺子……
在这卡司兰城几乎走断双腿,但如今看来总算不是白转的啊,至少现在逃命起来可以很好地在这其中隐藏一时半刻的身形。
一个踉跄,被紧紧扯着的臂膀却将她更向上提了几分,她几乎足不点地地横飞在了左拐右拐的房舍之间。
慢一点啊!
她苦中作乐地咧唇,被紧扯的臂膀几乎快要断掉了啊!
打杀呼叫就在耳边,她却充耳不闻,手扒着厚厚的石砖眯眼向下望去,入眼黑黝黝一片,逼人的寒气伴着令人窒息的沉闷咆哮直扑她的面,她忍不住侧头,却依然无法躲闪开那无处不见的沉重压力,不稳的视线,更是无法瞧清楚那高高城墙下,连通护城大江两岸的巨大吊桥在哪里!
“小小!”
冷静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咬牙,再看一眼那黑黝黝的境地,握紧拳,用力纵上那冰冷石墙。
早已麻木的右手手腕缓慢地绕了绕,她再狠狠咬着牙根,飞身往那似是巨兽大张的血盆大口跃了下去。
隐隐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刮得她面颊生生地疼,更是让她再也无法出气吸气,眼睛,死命大张狠狠瞪着酸涩刺痛得她几乎流下泪来。
感觉似乎被风刮了一辈子,身上的衫子几乎被狂风吹得自身上扯开去,她右手腕间用力挥动,等微微反向的力道传到腕间,她大喜,双脚立刻交替踢出,终于,尖锐的刺痛从她脚尖传来,她立刻痛得流下泪来!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设计的这变态吊桥啊!和五年前一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改了固定的铁链,却用这真的一头被高高挂起的吊桥?!
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的吗!
右手手腕几乎被扯断,狂风依然大吹,她摇晃着吊在吊桥的那端,如荡秋千一般在狂风中荡来荡去,荡到最低点,几乎可以感受那刺骨的江水咆哮着溅过她的双腿向着远处奔去!
她早就过了喜欢玩荡秋千的年岁了啊!
实在受不了这种非人的待遇了。
“岳鸣!”
她仰头,在自己又荡到最高的那一刻放声大吼,却不知道在咆哮的江水呼啸的狂风里,她的声音能不能传上那高高的石墙。
左手勉强地勾进腰上的挎包,摸了摸,不是,再勾进另一个,也不是!
这时候,连自己也要狠狠地骂了!
当初做这么多挎包做什么啊!什么都放一起不是很好吗!
终于在勾进第四个挎包时摸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手勉强地捏出一个,却几乎连捏破那薄薄石蜡衣的力气也没有了,恨恨再骂一声当初制了这个的辛不平。
手指终于捏破了那蜡衣,她运气,咬牙对抗着狂风往上扔去,一道细细的光顿时在夜空中微弱地划过。
趁着光亮未消,她仰头双眼盯紧上方,面颊依然被风刀子狠狠割着,承载了几乎全部体重的右手腕已经不是她的了!
狂风呼啸着,她再一次荡上了最高点,那光亮将消未消之际,一坨黑糊糊的东西狠砸过那光亮,向着她的脑袋狠狠砸来!
身躯又开始快速地往着咆哮的江水坠去,那坨黑黑的东西也紧跟着冲了下来,同时左手手腕也是一痛,她咬牙,双足交替着再次踢向那吊桥之底。
左手压力又突然消失,她心刚一空,腰身已被那坨黑黑的物体紧紧抱了住!
断掉了!
已经不是她的右手腕立时将无法比拟的痛很忠实地戳进她脑中!
这一刻,她突然精神恍惚起来。
“小小!”
很冷静的低声喊叫,立马将她扯回现实之中。
身躯再一次被荡上高高的半空,她狠咬牙根,血腥让她鼻子开始发痒,手运力往外猛推,紧抱住她的那坨累赘却竟然不放开!
她哀号,转瞬之间,她又已荡过江水荡向那吊桥之底!
狂风从她腰侧刮过来,她大惊,这一次,她竟然是背对着被荡了过来!
即将撞上桥底的那一刻,身躯猛地一窒,腰间一阵剧痛,她竟硬是被转了方向,背对江水往最高点荡去。
“松手!”
还是很冷静的声音。
你说松手就松手啊!
右手趁着身躯被猛甩向高空,暂时得了解脱,她再狠咬牙根,以将手腕折断的力气振动挥舞,而后手腕一空的感受传到脑中,她大喊:“救命啊!”
一直被束缚的身躯终于得了解放,狂风呼啸之中,她如同失重,如飘摇的风筝,歪斜地向着不知名的地方摔了出去!
耳边呼啸的狂风,身下咆哮的江水,腰身上紧抱着的坚实臂膀。
她合上双眼,任那狂风呼啸,任那江水咆哮,任自己随着那坚实臂膀穿行黑夜之中。
鞋中猛地灌进刺骨的凉,她一惊,立刻觉得胸口一痛,身躯瞬间被高高抛起!
她恼叫,狠狠怒骂!
左手用力挥出,腕间一紧,后背硬生生撞到坚硬之物,剧烈的痛楚一下子蔓延了全身!
她大喜过望,咬牙拼尽所有力气将左手狠狠抠进身下的泥土。
刚触到实地的身躯被猛地往前坠去,她却不管,只咬牙,左手倒转狠抠着坚硬泥土,硬是划出长长深深的指痕来!
终于,身躯总算停住了,她仰面躺在冷硬的泥土之上,双目大睁,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呼吸,也无力维续了。
爆飞的白光突然在她的眼前炸开。
她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果然不好赚啊……
陷入酣睡之前,她哎哎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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