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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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王的信在哪里?”甄洛劈头问道?的
“烧掉了。”子虞说。
“为什么不让大伙看?”
“信是给我的嘛。”子虞很无辜的说:“况且上面写着绝密,说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的。”
“那留王的援兵什么时候到?”甄洛吞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暂时不回去,他让我们继续往藏北去,让藩王接应我们。”
“什么?”甄洛难以置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怎么敢哇。”子虞苦笑,偏了半张脸递过来:“你不相信可以打我。”
甄洛呆呆的看了他一阵,虽然真的很想给他一个耳光,这人的样子怎么看都像在装疯卖傻,可是他那张脸长得比大姑娘的还嫩,一巴掌下去,以下犯上,罪证确凿!
“我不相信留王会做这样的决定。”他舍得让他的兄弟去送死?的
“难道你不相信我?”子虞委屈的扁了嘴,过了半晌,突然眼神一亮,“难道小洛是在替我担心?”
“哼!”甄洛不想多说,转身离开。突然发现这人就算失忆了,还是一般讨厌。
“小洛!”子虞在后面喊她:“我知道前边还有很多厉害的杀手,如果你想自个回去,我不会怪你的。”
“白痴!”甄洛骂他:“就算我能回头,跟我一起来的人呢!大伙都能回去么!”
如果这时她回头,一定看到子虞脸上的无奈,但是她没有回头,自顾自说下去:“现在不是我们不想回,是留王不让我们回头,他逼着我们当过河卒子呢。”
“可是,他说他的,你们可以不听啊。”子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暮色中有种浓雾一般的愁,“能脱出一个就是一个,没有必要都揽在一块啊。”
甄洛站在院里,夜雾萦绕着,很茫然的感觉。
“你让我丢下大伙自己逃?”
“这样的提议是不是很丢脸?”子虞苦笑:“我是一定得往前走的,但是你不一样。”
“别傻了。”甄洛走入雾中:“走到这里,谁还能回头呢?”
离开锦官城那天,天气不错。
镖队现在变成了三辆大车,还有五十兵马护驾,浩浩荡荡的穿过锦官城中心的官道时,砂石被马蹄刨起,金色灰尘裹着午后阳光腾腾升起。
官道把锦官城从中间一劈两半,左右对等,街道,甚至街道上建筑的房子都是数目相等的。锦官城一直在遵循着锦官城里崇光寺的布局,沿着中间这条官道的脊背,向两边展着翅翼。安老头说,崇光寺的这个布局,要么就是按着飞奔的马的样子建造的,要么就是按着凤凰展翅的形状建造的。不管它是白马的形,还是凤凰的像,都是为了说明锦官城是块风水宝地。不然的话,凤凰也不会真的飞来落在了锦官城,落在了崇光寺的白果树上。
经过的一条街道分外热闹,有人在街上设宴开席,还请了戏班子,敲锣打鼓的,分外闹腾。镖局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安老头呵呵的笑,说这是富贵人家在砌龙凤宅。
锦官城的习俗一直是这样,除了兵荒马乱,在太平年景里,人过了七十都要提前给自己砌好龙凤宅,省得去世后,子女们手忙脚乱地失了方寸。锦官城的人一向不讲究吃喝拉撒,粗的细的,软的硬的,不饿肚皮不受冻,就是皇帝的日子。但是他们又非常讲究生和死的事,觉得人生没有什么事能比生和死大。
安老头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活不到七十岁,没等砌好龙凤宅就去了,就是个没福的人。”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老头今年六十五了。”
甄洛靠着车窗,木做的车轮辘辘的滚,她却在这颠簸中几乎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投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半点温度。镇日里觉得倦倦的,血液都像要结成冰了,她就是想睡。现在听到安老头这么一说,想想自己虽然才活了十七年,不过要是睡着睡着起不来了,也是件好事儿。
温子虞坐在车厢另一端,看她撑着眼皮,颠了几下又要合上了,忍不住说:“你不要睡了,要不,我唱曲子给你听?”
甄洛摆摆手,她倦得连口也懒得开了。
锦官城一点点的被抛在后头,就像尘世中的喧嚣热闹,最后都总是会像烟花般绚烂归于沉寂,前面的路平铺直叙,一样的风景,看不到尽头。只有这单调和平淡才是充盈了人一生的基调。
“你不想听我唱,那你说话给我听。”
温子虞突然凑了过来,甄洛吓了一跳:“你靠这么近干嘛?”
“你睡太多了,我总觉得不对劲。”子虞缩了下,说:“不如我俩说说话儿,这样可以提神。”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甄洛觉得子虞像只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你很喜欢大小姐吧?”
“……”
“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子虞说,“你这么好的身手,呆在一个小镖局里,是为了她吧?”
“她是对我很重要。”甄洛想想说,“她吃过很多苦,我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
“那……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子虞巴巴的说:“说给我听听,让我羡慕下。”
羡慕么?甄洛苦笑了,一点也没有值得羡慕的地方啊。当时她在西湖畔遇到的大小姐,当时大小姐托着腮坐在湖畔好像一块石头。甄洛也是若有所思的沿着湖畔一直走,几乎把那么安静的大小姐给一脚踹下湖去。
“你这没长眼的臭小子!”大小姐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这不是眼睛么!”甄洛觉得这女子脾气真大,“我觉着你比我更臭!”
“你再说一句试试!”霞衣一听,“蹭”一下站了起来,“见你这张小白脸就生气,给我滚!再不走小心我不客气!”
甄洛一听:“啥?你还不客气?来呀,不客气个试试!”
霞衣恼了,伸手要打她,甄洛一闪让了。偏偏大小姐坐太久腿麻了,这一扑力气过猛,站不住,往地上栽。甄洛也不忍见个美女摔个嘴啃泥,便去搀她,谁知霞衣不领情,鼓劲一推,甄洛正好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卵石上,时也命也,瞬间失了平衡,教大小姐把轻功无双的她推下湖去了。总算她反应敏捷,挥手一扯,顺便把大小姐扯到怀里,一起沉西湖去了。

大小姐也真是凶悍,掉进这冰凉的水里不是忙着爬上来,而是手足并用一边痛骂一边厮打一边往下沉。甄洛气了,自己先爬上岸,却半晌不见大小姐冒头。知道坏了,忙下去摸人,大小姐已经晕过去了,后来就得了风寒。
说到这里,甄洛有点失神。是从那次落水开始的吗?大小姐往后一直很容易染上风寒。
温子虞听得入神,连连道:“跟着你就悉心照顾她,然后她被你感动了,嗯嗯,水到渠成。”
甄洛摇摇头,不肯说下去了。天下的事情真有如此美好顺利的也就罢了,可哪里来这么尽如人意的好事呢。
霞衣染了病,甄洛送她去了客栈,还找来了大夫。煎好了药。大小姐也醒了,却比生病前更凶了,死也不肯喝药,死死护着腹部,还把药碗往她头上砸。甄洛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理睬这么无理的女子了。
三天后,甄洛却又碰到了她。本想装没有看见,但那女子实在张扬,想装看不见都很难。大病初愈的样子,苍白的脸,下巴都尖了,乌溜溜的眼神有点发直,她笑嘻嘻的请整间酒肆的人喝酒。喝着就半醉了,有人想调戏她,让她下重手几乎废了。
众人都散了,她自个儿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甄洛不放心,也说不出为什么会对她不放心,远远的跟着。
大小姐好像梦游一样在寒意袭人的长街上走,从这头走到那头,错过了所有的客栈,走尽了长街,忽然又掉转头往回走,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呜呜作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甄洛跟了两趟不跟了,索性跳上一家屋檐,看着她磕磕碰碰的身影消失,心想等会儿她反正还得往回走。结果这次就没有等到她回来。
找到大小姐的时候,发现她扑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甄洛扶她起来,却看见她身下一条绿罗裙都让血水浸透了。
诊症的大夫摇着头说:“这红花方药效最是猛烈的,你家娘子还逞强斗勇,使了力气,还喝了这么多酒下去……我说小哥,你可得劝劝你家娘子呀,这小产后的护理最是要紧……”
甄洛一听,脑里“轰”一声,什么都想不到了。染了风寒发着高热的大小姐护着孩子不愿吃药的神情犹在眼前,是什么人逼得她自己去打掉了孩子呢?的
“哎哎,我的手要断了!”子虞突然叫了起来:“你那么凶抓着我干嘛?”
甄洛晃了晃头,松开了抓住他的手,看见他手背上渐渐凸起的几道红印,疲倦的说:“离我远一点。”
“说得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子虞连忙缩到一旁:“好浓的杀气,你想杀谁?”
“如果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了。”甄洛想起她曾经追问霞衣那人是谁,霞衣只是不肯说。她恼了:“你还护着他!”
“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霞衣说:“我护着的是你!”
霞衣说,她护的是她。
甄洛学武有天分,拜师以来,都是她去护别人。现在却有人说要护着她,一个片面之缘的女子。的
她素来生性冷傲,凡事只喜随性而为,凛凛洌洌,不求了解的,却被霞衣这一语击破了池中春水,此后便纠缠上了。红尘之中,又多了个惦念的人。的
霞衣安静的在床上躺了七天,苍白得像只褪色的蝴蝶。甄洛第一次遇上比自己更坚硬的女子,她一滴泪也没有流过。只是,甄洛偶尔会看到她从梦中乍醒时一脸的惊悸和茫然,然后她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注视着暗处某个地方,久久才眨一下眼,惊恐和不安在她的睫毛上跳动。
甄洛忽然就觉得心伤。
无力保护她,就像无力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还得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被夺走。
黑暗中,她紧紧握住霞衣的手,不让她被黑暗夺走。
霞衣问她:“萍水相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很像我姐。”伤疤揭开,血淋淋的疼。
霞衣看到她眼里的心痛,苍白的脸上竟划起一丝笑,浅淡的,对她说:“那我就当你姐吧。”
霞衣一遍遍抚着她头顶,动作轻柔,声音却似来自遥远的梦境:“你知道么,我常想起下辈子的事情,在想下辈子该做什么。做一棵树好了。杨柳、梧桐都很不错,都比做人好。”
“做什么树都好,就是不要做人了。”霞衣咬着嘴唇:“不要再做女人了。”
甄洛看着她,故作坚强的女子,忽然之间,泪水崩溃了一脸。
“不,下辈子你还当女子吧。等我,我做男子,我来娶你,保护你!”
以前来不及对另一个人的好,现在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渠道,毫无道理的便一泻千里。
那晚以后,甄洛觉得自己十几年来筑起的坚硬墙壁都已成沙散溃,以前积存了十几年的眼泪现在开始慢慢流。她觉得是霞衣触动了她心中最后的柔软,把她的心给融化了的,有时说话也带了这些个意思。
霞衣便笑:“不会哭的人铁石心肠,将来又如何为天下苍生谋福,我这是让你开了人心啊。”
不似她拖泥带水,能放能收,霞衣确实是个一等一洒脱的女子。的
她外表冷傲内心任性,其实是很容易被惹着的,被逼急了她便会威胁说要杀人,“找死!”曾是她的口头禅,然而认识霞衣以来,她竟渐渐不说这话了。因为逗弄她最厉害的人便是霞衣,而她火归火,却从来不舍得对她说这样一句。久而久之,她的脾气居然变得好了,让磨练出来了。
她看着车窗外一株连着一株往后退的银杏树,暗淡的色彩和温度,霎那间亮起一点微红,竟是一只冉冉而来的红风筝。款款招摇在空中单薄的红,若山水画中的一笔点破,又似霞衣的嫣然笑靥。
她禁不住把头靠在车窗上,就算霞衣再捉狭十倍,她还是舍不得那样咒骂她的。真的,舍不得,这一辈子,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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