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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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的天气只能够用“变幻莫测”来形容,说风便是风,说雨便是雨。在前一瞬间天空还在放晴,后一瞬间便下起大雨来了,杀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我打开了障子,刚下完雨的空气格外清新,屋檐间雨水仍在慢慢地往下滴落,似是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微弱的阳光下悄然发光发亮。
刚刚萌芽的嫩叶经不得风雨吹打,在枝丫上似坠非坠的掉不下来,然而那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气味在被雨水浸淫过后越发浓郁。这时的大阪才刚刚经过了为了纪念以及慰藉圣德太子的亡灵而在四天王寺举办的圣灵会,街道上那欢愉热闹的气氛至今仍然未曾散去,设於龟池上的石舞台似乎仍然回荡著当天所奏的悠扬雅乐。
壬生浪士组虽然说是将军的护卫,但事实上担任警卫这种事情根本就轮不到我们来做。将军为了巡视大阪海而来,然而将军有将军摄海巡察的事务,我们则有我们自己的活动,所以说在大阪的日子可以说相当的清闲。再者,来到这里后我们是连平日巡逻的事务都不需要,故此在我们住的地方里面,可以说是一天到晚都没有人在,大家都各自有各自要到的去处,风雨不改。
“那个,新见先生,芹泽局长让我来叫你一下,说要出去了……”障子外传来一把青涩的声音,带了几分怯意,听声音应该是初入队的年轻队士,“呃,抱歉……那个,请问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马上便可以出发了。”新见的声音总让人联想到那典雅悠扬的小提琴琴声,不过此刻听起来却似乎比平日添了几分阴郁,“呐,芹泽先生真的要去吗?这阵子已经做过这么多次了,我已经觉得厌烦非常,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听到这儿,我不禁心里一动,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倚在门边细听起来。只听刚才跟新见说话的少年慌乱地低叫道,“那个……那个,新见先生,这样子说芹泽先生会生气的!千万、千万不可以这么说啊,芹泽先生说什么我们都得听从的……”说到这里,声音却似是心虚一般越发低了下去。
只听新见无奈地轻叹一声,带些无奈地轻笑著,道,“罢了,我这样说也著实是为难你,抱歉,你就把刚才我说的都忘了吧。”他顿了顿,又道,“我们这就出发吧!今天晚上是去鸿池屋对吧?唉,我们快点走吧……”
“是,我知道了……”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方把刚才半掩的障子给完全拉开,心里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老实说,我怀疑芹泽在外边做了些什么勾当已经好久了,不过一直不禁多说话,加上这几个月来接五连三地发生这许多的事情后我是更加没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这次让我撞到个正著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呆在原地想了许久,终於还是按捺不住转身入内,把搁在包袱旁边的鬼神丸国重给别在腰间走了出去……
由於我是第一次来到大阪,来到这两天也没有去过那里逛过,对於这里的街道也是不熟悉,所以出门后第一件事便是得向路人四处打听他们刚才所说的“鸿池屋”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方走到鸿池屋的所在地。其时天色已晚,黑漆的天空上布满了灿烂的星星,像是一双双眼睛在调皮地眨动著。夜风吹过,带起了几分海水的咸味,相比起京都晚上那浓郁的花香,大阪的夜显得格外的自然清新。
“别,先生们,求求你……请你不要这样子!啊,千万、千万不要砸……求求你放了我们吧,不要!”刚来到了鸿池屋的门外,里面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使我不禁打了个激凌。其时天色已黑,街道上已经无人走动,甚为静寂,里面那一声又一声尖叫声显得尤其为突兀。
“你、你们马上给我离开,不然我将会去找奉行所……啊,小绫!”屋里的主人大声喝道,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瓷器被砸碎的清脆声音,然后则是平间的声音,只听他嚣张的大笑,声音响亮,“奉行所?哼,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乃京都的精忠浪士组,将军的警卫,奉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大人而来的!现在我们不过是缺了一点点钱想要跟你借一下,你们竟敢多话?啊?”
我一惊,他们这样不就是借公行私,公然抢钱吗,那跟强盗有何分别!我们已经成为了会津藩的部下,虽然尚未被赐予“武士”的名义,但是大家都应该有一定的觉悟自己跟浪人已经不一样了……然而如今,他们不但没有改过,而且还利用容保的名义公然强抢!
“够了,统统给我滚出去!”我站在被打开的大门前,朝著那群拿著锤子在砸东西的队士们怒喝道。我在浪士组偶尔也会担任师范的角色,所以这群年轻的队士不可能认不出我来,只见他们皆愕然的看著我,但许是碍著芹泽等人的命令,也不敢离开。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斋藤啊……”平间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副得意洋洋的小人样子,让人望而生厌。他朝我挑衅似的昂首一笑,一边朗声的喝道,“都不许停下来,给我砸,统统都给我砸烂了!”
“不许砸!”迅速的拔出了刀,往地下用力一插,刀上的流光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散发出绯红色的光泽。我铁青著脸盯著他们,寒声道,“我乃壬生浪士组的副长助勤,难道连命令你们的权利都没有吗?现在我要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再敢砸一样东西,小心你们的人头!”
队士们吓得脸色刷白,不敢说话,握著铁锤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著。
平间素来与我不和,只听他冷哼一声,脸上尽是不屑的表情,“别忘了,我也是副长助勤!砸,都给我砸,这可是‘局长’的命令!”他特别把“局长”二字加强了语气,似乎想要告诉大家这件事连我都无法插手。
我拔起地上的刀,快速地架在他的脖子之上,哑声道,“平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别人给你脸你不要,那是自作孽!”说罢我又睨了众人一眼,斥道,“还不快给我滚,头搁在脖子上赚太舒服了?”
“都给我留下来!”里面忽地传来一把洪亮粗犷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芹泽从屋里缓缓地走了出来,看到我用刀子架著平间的脖子,本来便黑黝黝的脸变得更加黑了,冷声道,“斋藤,你倒真的是越发胆大起来了。你以为仗著自己有一身好剑伎便无人敢惩治你了吗?”
我不屑地别过头去,嗤笑,“芹泽先生,你跟在下也是一样吧?以为仗著自己是一局之长,便可以带著队士顶著会津藩的名号四处强抢百姓的钱财么!”
“你……”
“芹泽先生,你可别忘记了,我们乃是会津中将御预的浪士组,虽然未正式赐予武士之名,但也跟一般浪人不一样!”我睨著他,一字一顿地道,“壬生浪士组是为了打压为非作歹的浪人而成立的,而现在芹泽先生的所作所为,实在有失一局之长的风范!”斜眼看向屋里,只见一个女孩子惊慌失措地抱著晕倒在地上的母亲,额上渗著血,浑身颤抖。我心里不禁更怒,大声斥道,“强抢百姓钱财本已不对,但是阁下连孩子也要伤害吗?这实在有失武士之名,有违武士之道!”
站在他背后的野口忽地插嘴,嘲讽道,“斋藤,你小时候母亲被杀,人家孩子受伤便也看不过眼去啦?但我却觉得**孩子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啊!”他猛地转过身去走过那孩子旁边,手上的刀往那孩子娇嫩的皮肤上狠狠地画上一笔,那孩子顿时疼得嚎哭起来。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肉中。过得半晌,我朝著他冷笑一声,用膝盖撞向平间的肚子,只见他吃痛的大叫一声,背下意识的弓了起来,双手捂著肚子,我顺势举起手上的刀,眼也不眨一下便把他的鼻子给割了下来,他的脸顿时变得血淋淋一片。

“你再敢动那孩子一下,我便割下他身上一处地方!”我冷笑著,轻轻地挑起眉毛,冷笑道,“这一次是鼻子,下一次便是他的右手,你相信不相信?”说著我把刀狠狠地砍向平间手边的柜子上,平间以为我真的砍了下去,不住的张嘴叫疼。
平间与野口素来交好,平日称兄道弟在局中人人皆知,如今看到我这般待他更是看不过眼来,正要拔刀而上,我却冷声道,“怎么,想要跟我打一回吗?野口,你可得量力而为才好!先不说平间的人头在我手上,以你手上的那把刀,就有信心可以赢过我手上的鬼神丸国重吗?”
野口听到我的话后脚步猛地顿在原地,手握著刀,紧紧地抿著双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够了,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一直沉默的新见忽地大声吼道,平日平淡如水的眸子竟充斥著满满的怒意,那深邃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众人愕然地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平日温和沉默的新见所说的话。
一旁的佐伯嘴巴方嗡动几下,话还没来得说出口,便见新见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道,“都给我闭上你的嘴,然后滚出外面去。”
“锦,你在发什么疯!”芹泽脸色铁青,怒喝一声,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於新见突如其来的转变也是相当的不解,“别忘了,我……”
“别忘了,我也是局长!”新见打断了他的话,身上散发於阵阵的寒气,带了几分陌生的感觉,又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他睥睨著四周众人,“难不成你们连局长的命令也敢违抗吗,嗯?斋藤,谁要不给我滚出去的话,那你就帮忙把他们都给肃清了吧。”
我微微愣住,然而当我对上了他那双坚定无比的眼睛,不禁挑眉一笑,伸腿把平间踢开,朗声应道,“啊,我知道了,局长。”
“你们两个……”芹泽收起了手上的摺扇,右手缓缓地朝配刀处移去。我见状马上踏上一步,护在新见身前,但不料新见却摆了摆手,示意我不需要如此。
“芹泽先生,真的……已经够了。”新见低声道,细听之下不难发现语调间那微微的颤抖,“这几个月以来,就算之前一直卧病在床,也一直有听说过你时常干著这些勾当,可是我也不曾说过些什么……那是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芹泽先生你还是我当初遇见的那个芹泽先生啊!”
一旁的佐伯咬了咬牙,一把拔出了刀,一边怒道,“新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芹泽先生他……”眼看著他的刀便要砍向他,我的脚刚动了动,却见新见猛地转过身去,微屈身子,我微微一怔,刚回过身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佐伯的小腹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血簌簌地流著,不过伤口并不深。
好漂亮的拔刀术!我忍不住暗暗叫好。从来没有见过新见拔刀,但是却想不到他的剑术竟也如此精湛。拔刀术可以说是一门相当难的学问,同时也可以说是一门艺术——使拔刀术时,得先将刀收进剑鞘里面,由於日本刀和刀鞘带有了一定的弧度,而拔刀时如果运用这个弧度所产生的摩擦力的爆发力去攻击对方。
说起拔刀术,小时候为了训练自己拔刀的速度,也时常练习这个,可以说是我最擅长的刀法之一,然而却极少使用。拔刀术美则美矣,然而那瞬间的爆发力不能持久,只要敌人躲过了第一击,使用者便必死无疑,故此我从来不相信这种刀法。然而……当今天看到新见的拔刀术,也仍然是忍不住惊讶起来。
如果刚才他没有留力,出尽全力砍下去的话,恐怕佐伯这条命早已不在了吧?
芹泽看了一眼佐伯,昂首示意队士给他包扎。然后又转过头来,带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沉声道,“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芹泽先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新见抬眸,低声道。
芹泽闻言,带些不解地轻眯起眼睛,抿嘴不语。
“呐,我就知道……芹泽先生已经忘了吧?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所发生的事。”新见收起了刀,忽地笑了起来,眸里却带著痛苦与悲伤,轻轻的道,“那个时候,我们在水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你……都忘了吧?”
“第一次……你?”芹泽一脸惊讶地看著新见,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年我的家里藉浪人抢劫,父亲母亲死活不让那群人离开,那些浪人便杀死了我的父母——在我面前。”他直直地看著他,波动的情绪渐渐回复平静,轻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听起来却是那般刺耳,“那个时候,那些浪人本来也要杀了我的,可是我却被经过的芹泽先生救回来了,带著我一起到练兵馆学习剑术。”
“你还记得吗?我被浪人刺了一刀,腹部流血不止,那个时候我差点就要死了!可是,芹泽先生你却没有放开我,背著毫不相识的我整整跑了好几条村子,就算累得快筋疲力尽了也不曾放下……可是,”他顿了顿,脸上带了几分痛苦,几分失望的神色,“在这许多年后,当年救我的芹泽先生,如今却变成了抢劫的浪人!你说,这是多么的讽刺……”
芹泽脸色顿时变得刷白,表情复杂,拳头紧握,过份的用力使他的指骨间微微泛白,也不知道他是恼是窘。
“我知道芹泽先生做了这种事,但是我却没有阻止,因为我相信芹泽先生还是当年的芹泽先生!可是,你们现在为何连一个无辜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呢?你们这样跟当年那些浪人又有什么区别?”新见拉高了声音,手指著刚才被佐伯刺伤的小女孩,情绪激动,“你们已经拿到了钱了,想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就不能放过他们吗?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他们受这种罪?他们根本就没有犯事!”
我持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是旁人所能介入的了,芹泽与新见之间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是一无所知。新见如今估计是有一种被同伴背叛了的感觉吧?自己相信了多年的恩人、同伴,如今竟然沦为自己最为厌恶的“抢匪”,当年的印象在这一刹那间皆被现实所粉碎。
上天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一个人多年来所坚持的信念,却在一瞬间被现实的黑暗所残酷给尽数的摧毁!尽管这是自己本来想要牢牢地坚守住的东西,无奈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拚命,都无法维持下来——对呢,对於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他还能说些什么?除了相信,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人往往会把自己所相信的人的形象定型化,给予他们一个固定了的框框来评价对方的好与坏。对於对方所做的错事或者与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有所出入的事,他们都不予怀疑,只是深信著自己对对方的认知,自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们,对方的所有事他都知道。
当自己亲眼看过了以后——说不相信,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然而,可笑的是……
人,往往都喜欢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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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鸿池屋这件事资料上写是在七月时才发生的,不过个人觉得插在这里似乎比较好,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对於某些日期会擅自更改一下,特此告知。
至於更新方面,我都不忍心看上次的更新日期了……之前虽然打了半章,但是下半章一直都没时间打出来,我也实在不喜欢发半章这种习惯啊。
下个星期得开始测验,刚才数了数似乎得考十多天,中间希望能够更一至到两章吧。
下一章才打了一段啊……
PS。关於新见的故事,以后有空会打番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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