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涉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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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个字来形容花晓的帐蓬,可谓恰如其分。
大部分的空间属于诊疗区,分别放置病者,药物,以及各种各需品。两侧被帐翼格开若干格,分属众人,其中一格就是花晓的私人空间。它并不大,花晓在里面摆了一张厚褥,一个多用支架,便已经显得满满当当。
时间有时过得非常慢,尤其当有所期待时。花晓懒懒地躺在床上,四肢恢复成藤蔓,缠上支架,用一种舒缓的,沉沉欲睡的节奏摇晃着自己。雨水从帐蓬与地面的缝隙中流淌进来,经由蔓梢向上,滋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离沉星之刻足足还有四个时辰。而那之后,据花晓估计,两方治疗师们不到精疲力竭,魔力耗尽是不会让她插手的。好吧,向他们的职业荣誉感致敬。花晓决定在这个空白期给自己找点乐子。
然后她才发现她的娱乐生活有多么贫乏。电脑或电视那种遥远的事情就不必提了。这个世界所能有的,书画她不会,乐器也不通。高歌一曲十有**会吓着别人,吟诗作对这种事么,就算有人来凑热闹,她大抵也懒得奉陪。难怪政客们热衷于合纵连横而吟游诗人总是供不应求,连一半是植物的她,都快要闷到发霉了啊。
轻轻的叩击声自帘外传来,伴随着小冷的声音。
“要起床么?有人求医。”
要不是着实无聊之极,花晓是不会接下这客出诊的。基本上,从她得知上门的人隶属南方凤凰军后,差不多她就已经猜出了出诊的内容。算一算时间,离柏艳告辞不过一个多时辰,南军治疗师们这么早地气馁认输,倒有些出乎她意料。
小冷站在门口,以隐忧的眼光目送她。花晓拒绝了他的跟随,也装作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可怜的少年,跟一株植物纠缠不清能有什么前途呢。还是保持距离吧。愿大地母神给你祝福。
火红的凤凰旗飘荡在南军军营的上空,给灰蒙蒙的天色带来一丝引人注目的鲜活。花晓本以为自己会被领入凤凰旗所在的帐下,谁知不是。带路的军官左绕右拐,最后将她带到营地深处,一处小小的营帐前。
穿过严密的防守,以及床前一群治疗师的包围,花晓终于见到了躺在帐内的病人。
面色萎白,昏迷不醒,仍不能掩去那种清雅如仙的风采。头发不再高盘,纷纷地散落在枕上褥边,稀释了一贯的犀利。谁都必须承认这是个美人,是个极美也极有能力的女人,却也是花晓此生不愿再见的人物之一。
谢白云。
突然之间,纷纷扬扬多少记忆涌上心头。可是,就象大浪淘沙,那些都过去了。花晓最终还是挑眉一笑,愈发地艳光四射,妩媚流转:
“她,怎么了?”
谢白云最明显也是唯一的症状,就是昏迷。这出奇不意的昏迷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用尽了方法,甚至魔法刺激也无法唤醒。眼见病人一点点地衰弱下去,如烛光的火慢慢熄灭,圣堂牧师与治疗师们为此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方断定她中了黑魔法中的梦夺,一种极其罕见,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上古禁咒;另一方则认为这是种奇毒,源自海之极地的珠泪。然而不管是哪种,都没法让谢白云从昏迷中醒转。
“所以,你们希望我也来投上一票,关键性的那张?”花晓浅浅微笑,瞧向室内众人,“只不过我很疑惑,就算是这两种病症之一,你们能治得了么?”
一片寂静。花晓明白了。这跟另一个世界中,当医生们解释不了病因后,总喜欢冠以XX综合征的名词一样,纯属掩耳盗铃之举。
“找出原因,才能制定应对之法。我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妥。”安洁是圣堂牧师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也是女士中仪态最端庄平和的一位,她平静地注视花晓,“至少谢将军没有再虚弱下去。花夫人的高见是?”
一个翩然若仙的大将军,一个圣洁如神的高阶牧师。这两人的组合,啧啧,还真是绝配。
花晓笑了一笑,看上去淡定自若已极,心中却在滴溜溜地打起了退走的算盘。真的,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典型。以前种种,也许可以当成昨日死,不再理会,不去复仇,但并不表示她会大度到回以援手。
“高见是没有的。在尚未检查完病人之前,恕我无法发表任何建议。”
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众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自称医师的女人,既不属于治疗师,也不是草药师,她的治疗方式堪称独特,而诊病也并不依赖魔法。

“那么,请。”
安洁做了一个手势,随着她的动作,拥挤在病塌前的治疗师们顿如红海般向两旁分开。
花晓站立着,没有动。纤细高挑的身形在暗影的映衬下更加醒目,一头深红色的头发象能发光般地熠熠生辉。她同样作了一个表示“不”的手势,语气轻而坚定。
“人太多的地方,我无法检查。请您让这些大人都出去。当然,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留下监督。”
意料中的喧哗反对声。花晓理都不理,一双美目直盯住安洁。
安洁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可以。”
何必呢。花晓保持着微笑目送诸位治疗师们离开,心中却在惋惜。要是对方一时气恼,拒绝她的要求而将她赶走,或者收监,这该是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啊。
退出的治疗师们尽管不忿,仍按照惯例,在帐外一丈等候。唯有林许,安洁的高级助手,趁没人注意,沿着帐蓬边缘,偷偷地走到后门处,拉开一条缝,贴近倾听。
他打一开始就不赞成邀请这位身份莫测,来路不明的女士前来协同治疗。在他眼里,这世上再没有比安洁更神圣伟大的牧师。她的每句话对他而言都是仙乐纶旨。正因如此,他才特别警惕,警惕那些有可能会伤害到她,无论来自何处的人或事。
帐蓬里细小的悉索声传入他的耳内。听起来象是那位女士说的检查病人。过了一会儿,声音停止了。换成一个充满沉吟意味,但仍然相当动人的口音:
“抱歉。我想,我无法治疗她。”
果然,安洁治不了的病人,任何人也无能为力。林许对这位女士的洒脱和果断倒有些佩服起来。至少她敢直接说出不会,而非帐外那群人似的多方掩饰。
“为什么?”随即而来的是安洁略高的,似乎有些不信的声音,“那么,你认为,谢将军现在倒底是什么状况?”
“生理机能一切正常。内脏器官有曾经衰竭的征象,以肾脏为著。但这种迅速发生的衰竭并非自然原因引起,如果一定要我作个假设,我会说这是一种毒。由一支刺入肾脏的毒针引起。你看,你可以在左腰部找到针痕。”低沉而略带柔媚的女声清晰如在耳侧,以一种条理分明的叙述方式,“至于她的昏迷,与毒针无关。脑部既无出血也无损伤,我认为更类似精神系方面的病症。考虑到这是个魔法横行的时代,所以发生这种状况,也不出奇。”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为何又说不能治疗呢?”
“这不是我所擅长的方面。我对魔法并无研究,所以,请您另寻高明。”
她说的不是真话。连林许都听了出来。那冷淡的,例行公事的拒绝背后,藏着的是更深的,不明所以的原因。
一方面林许为安洁感到高兴,因为无人可以撼动她最高牧师的神圣头衔,另一方面,却有点微妙的,罪责感般的犹豫。真的就这样让她离开吗?放弃这仅有的,可能是最后一丝的转机?
“以您的看法,您认为照这样下去,谢将军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
“这要取决于施咒人的意愿。当然,仅按照机体的自然规律而言,我认为,她完全能活很久。”
“以昏迷的方式?”
“对。需要的营养可以直接导入胃中。”
“但她不是别人,她是谢白云,是凤凰王朝最强悍的将军,十万旗军的掌权人。寻常人的死亡在于呼吸停止,她的死亡却从昏迷不能醒来的一刻开始。即使这样,您仍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安洁仍保持着一贯的,安静的语速,但林许已能听得出,她心中隐约的激动。无疑,神圣牧师阁下也瞧出了对方的言不由衷。
“生之后即是死。这是神也无法违背的规律。您还能要求一个凡人做什么呢?难道您的神没能让您明白因果律的道理吗?”
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又多了一分讥诮。林许不知道那分讥诮由何而起,可听得出那里面的坚定。他当下明白,即便是人人尊敬的安洁牧师阁下,也无法说动眼前这个女子了。
帐内的气氛非常僵硬。林许明明只是旁听者,手心却也紧张到出了一层汗。正在这时,他的身体被人一推,一道白色身影自旁疾掠而入。林许吓了一跳,腿一软倒在地上。他偷听到现在,竟然没发现身畔何时有人。
一个声音冲花姓女子急道:
“救她。要什么,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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