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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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他在我的面前站定,复杂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只觉得心中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喘不过气来。
“兰儿啊……”他近乎叹息地呢喃着,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我的面颊,似怨、似怒、似悲、似恋。“罢罢罢。”
他转身,向外走去,竟然连永和宫也不愿久留。
“臣妾恭送皇上。”我和佳玉急忙下拜,直到咸丰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敢起来。
“姐姐,你看,皇上会不会生气了?”佳玉拉着我的手,三分惶急、七分惊恐地问道。
“不,不会的。”我急忙安慰她。
我自己也是惊魂未定。虽说知道慈禧在咸丰时期就已经开始干预朝政,但对我来说这却是平生头一遭,再加上我跟咸丰、奕忻之间说不清、道不楚的复杂纠葛,让我不得不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姐姐,祖制上说后宫不得干政,我们今儿个说了这许多话,万一……”佳玉仍是不放心,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放心,没事儿的。”我安抚着她,咸丰一直宠爱着她,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地位绝不会受到威胁,有事的恐怕是我。咸丰一直把奕忻当做假想的情敌,而他们争夺的人就是我,如今我公然为奕忻说话,恐怕会造成大大不利的影响,这是我在事前就知道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并不是我脑子发热,也不是对奕忻爱得死去活来,而是——
我有一个能够保我一生无忧的杀手锏!
* * * *
奕忻的目的达到了。尽管咸丰不情不愿,却仍然不得不将皇贵太妃提升为皇太后。而在达成心愿之后,七月初十,康慈皇太后去世。
虽然咸丰迫于无奈同意了皇太后的尊封,然而在她死后,咸丰却又削减了太后丧仪,谥号中不加道光帝的“成”字,不祔庙,也不与道光帝合葬,而是在慕陵之东修建陵墓,称慕东陵,形制也很特殊,与十六个妃子的园寝在一处,其间用墙分隔,用黄瓦,以示区别。凡此种种特例,不过是提醒奕忻注意自己的身份,警示他不要有非分之想而已。
七月二十一日,康慈皇太后下葬的第二天,咸丰趁机传下旨意:“王礼仪疏略,罢军机大臣、宗令、都统,仍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于是,恭亲王奕忻以其在皇太后葬礼上礼仪不全为由,被罢免了军机大臣、宗人府令、镶黄旗满洲都统等一切职务,等于是被赶出了咸丰朝的权力中枢。
历史的巨轮,仍然按照着它的既定轨道,缓缓地向前滚动……
* * * *
皇帝已经好几日没翻我的牌子了。
我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那天虽然成功劝说咸丰放过了奕忻,但心病已经造成,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佳玉很是替我着急,那日跟着我去永和宫的安德海和香儿也为我不值,只有我一个人,悠然自在,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这几日总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于是我走到御花园里,清新的空气伴随着花草的芳香扑面而来,顿时令人神清气爽了许多。
坐在凉亭中,七月的中旬已有些热气逼人,这里却阴凉干爽,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我靠在栏杆上,懒懒地,任由思绪飞散。

突然间,宫女太监们的声音响起来:“参见六王爷。”
我转过头,只见奕忻大步走来,心下暗叹,站了起来。
“六王爷吉祥。”我行礼如仪。
“快起来。”奕忻一把将我扶起。
我抬头看他。短短十几日的光景,他已经憔悴了许多,再不见一个月前的意气风发。对于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突然从权力的高峰狠狠摔落下来,这样的滋味肯定并不好受,也许是他所无法负担的;再加上亲生兄长的猜忌,又在感情上给了他重重一击,会心力交瘁倒也是在情在理。
他深邃的眼神看着我,低沉的声音隐隐掺杂着感激:“这次谢谢你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暗自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件事情居然连他都知道了,那么其他知道的人必然也不在少数,是谁透露出去的?
“六王爷不必如此,这都是皇上的恩典,玉兰不敢邀功。”我淡淡地说。
他的眼神一黯:“这次你帮了我,却连累了你,一想到你本来就是受我牵连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我……”
我淡淡地笑了:“六王爷,您想得太多了。能够进宫是玉兰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命当如此,与六王爷何干?”
他看着我,握住我的双手,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不,不是这样的!如果当初……”
“六王爷!”我急忙打断他的话,堵住更多可能的大逆不道的话语,说,“玉兰已经身怀龙种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几乎透明。愣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仿佛从胸臆间挤压出来,破碎不成句:“你……你是说……”
暗暗叹了一口气,我轻声重复:“我已经怀有身孕了。”
他的身躯晃了一下,似乎有点站不稳。
“王爷!”这回反倒是我扶住了他的手,使他不至于摔倒。
他看了看我,惨然笑着,低声呢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步错,步步错……”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中升起一阵刺痛,低声说道:“王爷,请保重身子。”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的时候,感情已然内敛了许多:“既是如此,恭喜兰贵人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冰冷的感觉传递到我的手心,再渗透到我的心底,我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多谢六王爷。”此时此刻,我竟找不到话来说。
他凝视着我,蠕动着嘴唇,眼神在炽烈的感情和绝望的痛苦间来回变化着,脸色瞬息万变,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放开了我。
“我走了……兰贵人既然身怀龙种,还是多休息的好……”
“……六王爷……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他深深地苦笑着,眷恋地再看了我一眼,转身绝然而去。
我仿佛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亭边的石凳上,呆呆地望着天边——
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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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他他拉•佳玉于咸丰五年五月生下一位公主,随后晋升为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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