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是冷硬的，更深夜重，褪了夏的骚动，沁手的凉意。云娘身上衣衫单薄的很，被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个寒噤。她对冷的感觉实在暌违太久，似乎已有四五千年，而林八琴这副在她眼里太过于单薄的小身板，又让她体验了一番这世间冷暖。
她关了窗子，把手里的洋娃娃使劲揉捏一番，直到对方连声尖叫，方才住手。
“老巫婆，你怎么会这里？”
“那你为什么又在这里？”
洋娃娃蓝眼睛一转，低低叹息：“哎，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么，也只有他才会让我这样伤筋动骨的挪地方！”
云娘嘻嘻一笑：“你可真是个傻子，而那个人，比你更傻！”
洋娃娃一双小耳朵动了动，突然一副乖巧的样子：“云娘，千年前你突然在仙界失踪，莫非，莫非，与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不仅有关系，且是大有关系，”她看着洋娃娃期许的大眼睛，狡猾地，“可是我不愿意告诉你！”
洋娃娃发急，却又拿对方没有法子，他太了解她了，软硬不吃，且他又不是她的对手，只好瘪着嘴巴扭着身子央求：“云娘，好云娘，你告诉我吧，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咦，我有说过么，”云娘一闪眼，室内灯光跟着窒了窒，“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要是知道的话，”她五指陡然把洋娃娃攥紧，痛得对方一声厉叫，“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去杀了他！”
洋娃娃猛然打个哆嗦，讨好的：“云娘，你与他，不是，很要好么，为何……”
“你问我为何这样恨他？”她笑得鬼魅，牙齿在冷光里白得森然，“这事你不该问我呀，不该问我——”她突然转了声调，凄然掩面，“你这红狐狸，放着好好的道不去修，为何也要学人家爱恨痴缠，将来也准会像我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段秘辛，抓耳挠腮的兴奋，神也好，仙也罢，都对他人私隐抱着最大的恶意揣测，更何况是妖或是人。
云娘见他这兴奋的表情，反而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手透过玻璃窗直接伸到窗外，悻悻道：“咱们故人相见，本该好好畅谈，可惜你心里怕是更掂计这被我占了身子的小丫头。你放心，这事我也是万不得已，自与她不相干，更不会难为她，且有好处给她！”她手一翻，洋娃娃便直直往下掉。这里正是十层，他的红裙子盛开如花，飘在幽魅暗夜里，听云娘的声音一字字如重槌砸在胸口上，“阿蓝，你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小狐狸，为何却独对这丫头如此关心？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等下次再见，你定要说来叫我听听！”
阿蓝不以为然，在半空里反驳地尖叫：“我哪有心思关心这丫头，不过是情势所迫——我现身见你不是要说这些东西，我是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丫头身体里？”他把身子在空中一翻，化作一道红色流光，冲上了海鬼病房的窗子，死死扒着窗沿不放，眼睛瞪得更大了些，直看着窗前笑得风情万千的女子，“云娘，你给我说清楚，还有他——他到底在哪里？”
“你怎么这么烦，”云娘伸指对他一点，指尖一道白光射出，击在阿蓝胸口，听他一声闷哼，却依旧死扒着窗沿不肯放手，只是身子抖得厉害，“我早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若是你找着他，告诉我一声儿，我一定第一个过去杀他！”
她说完把窗帘拉开，遮住了整面窗户，把阿蓝隔绝于外，再不肯同他罗嗦半字，顾自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她声音悠远，调子更是绵长，只给人以不限凄冷之感。
阿蓝终于坚持不住，小身子再次如花飘落。
他虽有神通，毕竟受限于这个身体，施展不开，从十楼掉下来，险些摔地散架。然而兴奋却像潮水，把这丝疼痛压了下去，这小小的代价换来了这样重大的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怎能叫他不兴奋。
原本他一直恨聚财恨的要死，不，那时候聚财还不叫“聚财”这样一个蹩脚而又媚俗的名字，那时候他大权在握，号令十万天军，那时候他突然向那个人表白，之后不过一月，那人就消失在仙界。他自此恨他恨得形诸词色，到最后才知道，那人的消失，也许与聚财的表白没有半点关系。
心里蓦然有些茫然地痛。
紫蛇从梧桐树上游下来，吞吐着鲜红的舌信，急切地问阿蓝：“原来你认识她，那么，她到底是谁？”
“不该你问的，你千万别多问，”阿蓝张开白胖的五指，紧紧抓住了紫蛇的七寸处，“你又是怎么认识云娘的？给我讲讲明白！”
紫蛇法力低微，对阿蓝的话自然不敢不从，缩着身子道：“我只知道这个女人，不，这个仙人，被封在林八琴的意识海里。林八琴自小有惊梦之症，我答应帮她破梦，然后，然后就在那里见到了她！”
阿蓝死死盯着紫蛇的灰眼睛，看它眼瞳澄净，不似撒谎，方才放开了手：“这可真是怪事，她怎么会被封在林八琴这丫头的意识海里？”
“那么，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蓝没好气得瞪紫蛇一眼，“自然是你驮我回家，不，是回林八琴家！”
他猛地跳在紫蛇背上，拍拍它的头，又眉开眼笑，变脸比变书还要快：“小乖乖，咱们这便回去吧！”
“可是，可是……”
“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儿，我最恨人家婆婆妈妈，小心我吃了你！”
紫蛇身子迎风而长，长到足有碗口粗细，驮着阿蓝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耳目游出了医院院子，一面悄声道：“我是担心，林八琴那丫头……”
“担心什么，林八琴……”阿蓝笑得打跌，“小紫啊，你可是明符其实的冷血动物，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那丫头来，难不成，难不成你对她动了小心思？”
“怎么会！”紫蛇尖厉地驳斥，心里同时隐隐生疼，“我只是怕她死在那个云娘手里，如此我便不能得到聚财大仙的血了！”
阿蓝在它身上一面摇头一面叹气，“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全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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