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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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凤凰公子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一闪一闪的尽是蓝光,他吃了一惊,赶紧眨了眨眼睛,才肯定了自己此刻是躺在一个大水泡里,准确地说,是一个象水泡一样的封闭空间里。
这个水泡是淡蓝色的,成不规则的圆形,似乎漂浮在水下,那些发光的地方分明是闪耀河面上的阳光。
他抬起头往上看,水面上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肢体,发现这个不规则的空间还满大的,并一直在很稳定地向前移动(顺着河水的方向在水下移动),因为他可以在里面走来走去,而不用担心跌倒。
他依然很小心地走了几步,才扶着水泡内壁坐了下来,很显然,这个半透明的空间里除了自己外什么都没有,不需要仔细探索,他只好坐下来冷静思考。
他记得自己和奚君来在大峡谷的绝壁边被狞兽族士兵包围了,然后两人就一起跳进了天沧河,自己进水就晕了,一梦醒来人已经到了这里。
按道理,奚君来应该是和他在一起才对,因为他们的手还是捆在一起才跳下来的,凤凰公子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他说,有我一刻便有你一刻。
这个话让凤凰公子的心跳不觉漏了一拍,当时觉得好有安全感。
可是现在,那曾经捆在自己手腕上的腰带早已经不知所踪,和它的主人一起。
凤凰公子低声自语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放开我,谁知道你也只是个爱说空话的家伙,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他不知道怎么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他那个性极其好强的母亲,母亲经常的打他骂他,却从来不会骗他,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好,母亲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唯一一次她骗了他,就是说会跟他一起回父亲身边,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跟自己心爱的儿子说话,尽管说的是谎话,当时的被蒙在鼓里的小凤凰公子还是深深地感到了家人即将团聚的喜悦。
可是,母亲却死了,而死人是没办法兑现任何承诺的。
她最终还是骗了他,因为她是**,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跟那个男人一起回去,尽管她是那么深爱那个男人。
谁叫她生来就是黑凤凰呢,凤族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变身成凤凰的,只有最了不起的凤族人才有机会成为鸟王凤凰。
凤凰公子冥翔的母亲是凤族的公主,她一生下来就具备了变身的能力,却是黑凤。
可怕的黑凤。
几千年才有一次的黑凤凰再现是魔王出世的征兆,黑凤凰因此一直被称为吉祥鸟中不祥鸟,她与凤凰鸟最大的区别在于,黑凤凰是不允许重生的,而凤凰却可以涅磐重生。
重生后的凤凰身披异彩,光芒万丈,且无所不能,可斩尽一切妖魔,就如天凤歌里的天凤英雄一样。
而黑凤凰这样的不祥鸟怎么可以让她重生呢?死了是最好不过的。
小冥翔的母亲为了让天庭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便把身为天界耻辱的自己给抹杀掉了,自己这样的不祥之人是不可能踏进天庭的,但是,凤凰公子身上毕竟流着天帝的血,若没有了自己这样的母亲,他返回天庭应该没有人会反对了吧。
她的死亡让天帝对这个被母亲遗留下来孩子更加的怜惜兼看重,那是他心爱的女人以性命交换才得以托付给自己的孩子,他曾对着爱人的亡灵发誓要永远照顾他爱护他,不让他受一点点委屈和伤害。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从那时候起,小冥翔的心里就有了一道伤口,那口子里不断涌出的是黑色的永不凝固的血液。
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父亲明明可以使她重生,却什么也没有做,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母亲的男人什么也不肯做,只是紧紧地把自己抱在怀里,默默地流泪。
这个男人的力气使得自己身上的鞭伤越发剧烈的疼痛起来,那些鞭伤都是母亲平曰里抽打的,新伤旧伤重重叠叠,从来没有完全愈合过。
也许以前他还曾经怨恨过母亲的严厉,但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心。
母亲一直希望他成为比父亲更加了不起的人。
一个比天帝还有厉害的人,所以,她才给了他生命。
她说她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她的孩子,其他人她一个人也不爱。
许多次她把他鞭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就又抱住半昏迷的他痛哭着不断地说这样的话。
那时候,他还在很不解,为什么母亲说爱我又要这样对我?真的好痛苦!后来他才明白,如果他不够强,不够厉害,就什么都把握不了。
小小的凤凰公子边哭泣边想着,如果自己有好好地练习母亲教自己的法术就好了,说不定现在就可以让母亲重生,而不是在这里苦苦哀求却无人理会。
恨意也是那时候起开始生根发芽,然后渐渐地长成了参天大树。
妈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成为比天帝更加厉害的人的,那时候,我会来为你报仇,会向所有欺负你的人讨回这一笔债!你等看吧。
母亲抛弃了自己了是为了自己将来好,父亲抛弃了母亲是为了天界和平着想,每个人不遵守自己的诺言似乎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还有那些曾经对凤族皇室宣誓过效忠的凤族贵族,一发现公主居然是黑凤凰的化身,就想杀了他们母子,害得母亲不得不带着年幼的自己连夜逃出了皇宫,然后到处奔波躲藏。
母子俩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曰子一直过了三百年,好容易等到了父王来接自己,母亲却是不被允许的存在,于是母亲选择了自尽。
所有的人都是骗子,总有一天他们会背叛自己,所以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一直都是这样告戒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看见奚君来不在自己身边依然会感到心酸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选择了信赖他吗?凤凰公子不禁苦笑起来。
记得第一次看见正理大神奚君来的时候,他惊呆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貌的男人呢?轩昂玉树,光彩照人,形容殊丽,盼顾生仪。
凤凰公子知道自己的容貌也算上上层了,一直因为秀丽无伦而广受赞扬,可是自己跟眼前的正理大神一比,就象明珠和太阳的区别一样,一句话,不可争辉。
虽然一开始吸引自己的是他的相貌,可是到后来,使自己深深地沉陷进去的,却是他清冷孤傲的气质。
他身上有着和死去的母亲一样的味道,他们同样的严厉,疏离,不假辞色,却又让自己不由自主的敬服,恋慕。
自己不断的纠缠明显地让正理大神十分地不耐,甚至很多次给他难看,他却更加地迷恋得无法自拔。
想爱又不敢爱,正是幼年时期的他对唯一的亲人所怀抱的最真实的心情。
现在这样的心情他又在奚君来身上体会到了,想亲近又害怕被伤,到后来甚至觉得如果可以亲近他,就算忍受鞭打一般的痛苦也无所谓啊。
妈妈不是也经常打自己么?她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呢,自从她死去之后,他不止一次想念被她痛骂和鞭打的滋味。
就算是痛,那也是被爱被重视的证明。
就算再痛苦也无所谓,只要你还可以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每每想起妈妈的样子,他就会郁闷焦躁不安,甚至夜夜空虚难眠,为什么再也没有人会向妈妈那样对待自己呢?到处都是虚假的情境和虚假的人。
直到他遇见了奚君来,他的心才一下子被充满了。
那种让他既痛苦却又兴奋的感觉,在奚君来冷冷地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产生了。
奚君来是第一个第一眼就决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男人,而在此之前,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外貌相当的具有迷惑性。

就连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对柔弱无依,外表又格外秀美纤丽的凤凰公子产生强烈的保护欲,要不是自己太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也许他们会真的认为自己是个好弟弟呢。
只可惜自己的个性也是超级任性刚强的,那些人他根本就不想理会,比起拉拢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比如得到天界铁美人奚君来的心所以,无论奚君来如何的讨厌他,斥责他,逃避他,都只会使他向一个方向越走越远,那就是,他一天比一天更加的喜欢这个男子,喜欢到几乎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凤凰公子甚至还想利用天帝向他施加压力,希望他可以以某种形式永远地陪在他身边,于是,就有了他公然在百花宴上向男仙求亲的那一幕。
然后,事情就象自己预料的那样一步步地发展下来了,先是奚君来发怒,接着仙母娘娘发怒,他知道天帝必然会回护自己,最后,天庭上两尊者总算达成妥协。
因为西北方正好有战事,他们俩人被勒令一同出征戴罪立功。
于是,自己就和奚君来终于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而这,正是自己的目的。
本以为奚君来一定逃离不了自己的掌握,谁知道一落水,自己就变成了一团糨糊,混沌不清,而那个人却就此消失了踪影。
此刻,凤凰公子越想越不甘心,不禁咬牙恨声道:"好你个奚君来,亏你还是堂堂的天界大神,居然如此不守信用!明明说了会保护我,却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要是我有个好歹,看你怎么跟我父王交代。"
忽然,凤凰公子想起了现在是神战期间,这个水泡一样的空间分明就是个法力营造出来的结界,虽然把自己安全地护在水里,却很明显不是奚君来的杰作,因为奚君来现在根本不能使用法力做任何事情,那么——很可能奚君来并不象自己现在这样的安全,如果是他遇见了什么不测——那——一想到这里,他就开始心慌意乱起来,甚至都有点坐不住了,倏地一下子站立了起来,然后犹如困兽般在圈子里走来走去。
不行,他还没有得到他的心呢,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死掉,不,不,他不会有事的。
但是该怎么去找他呢?应该是先从这里出去吧。
他看了看水泡外面,河水是蓝绿色的,居然有很多漂亮的神仙鱼在自己周身游来游去,他开始头皮发麻,自己根本不会水,要出去一定要游过这条河,而且这里的河水温度很低,他是有亲身体验的,刚才他一跳进水里变成了一只冷冻小鸟。
到底要怎么离开这里呢?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水泡应该没有保温作用吧?自己现在是在水下,水下的温度很低,为什么自己不觉得冷呢?这水泡壁触摸起来就象河水一般冰冷,但是自己此刻竟然毫无异样,甚至觉得很舒适,这对一向畏寒的自己来说,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我怎么突然不怕冷了呢?他正想得头痛,忽然感觉四周剧烈晃动起来,他大吃一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站不稳,这个空间忽然严重扭曲变形,周围忽明忽暗。
水泡内的光影不断地耀动,终于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这时,他发现这个空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正被自己压在身下。
只是一瞬间功夫,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眼前又明亮起来。
这个淡蓝色的水泡般的空间并没有破碎,依然很稳定地在水下滑行,只是多了一个乘客而已。
感觉身下那人的衣服和自己一样都是湿漉漉的,凤凰公子又一次奇怪,自己穿着冰凉的湿衣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冷呢,实在是太诡异了。
而身下的这个男人一直在自己在发抖,一看就知道是冻的。
凤凰公子将那人虚弱的身体一翻过来,发现那人赫然就是自己一刻不能或忘的正理大神奚君来。
他不禁大叫了一声,立即扑了过去。
凤凰公子又惊又喜,他焦急地拍着奚君来惨白的脸庞想唤醒他,却发现他除了轻轻地呻吟外,依旧一动不动,显然是疲累之极。
他从头发到衣角都是湿答答的,很显然,他是刚刚从水里进到这里来的。
凤凰公子翻看了一下他肩背的伤势,除了是湿的外,伤口还是包扎得很好,看起来并无大碍。
他身上裹着一件红色的长袄,并不是奚君来一开始穿的那件,这红袄一看就知道是件宝物,触手生温,不断地有白色水汽被蒸发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奚君来穿着它却依然不停地发抖,看起来好象还是很冷的样子。
"阿奚,你醒醒啊,别吓我。"
在他不断地呼喊下,奚君来终于睁开了毫无焦距的眼睛,好一会才认出了眼前的人。
"凤凰公子,是你么?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了?很难受么?"
"我还好——"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凤凰公子很忧心地看着他。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还没有离开这天沧河么?"凤凰公子问道。
"是的,我刚刚去岸边看了下,依然有很多狞兽士兵在河边搜寻,估计是在找我们的踪迹。
看来前线战事仍未结束——我们只好在这里再呆一阵子了。"
"是吗?我真想赶紧离开这里,你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我还以为你——"说到这里,凤凰公子眼睛都红了。
"我真的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冷。这里温度很低,我们都不能睡,一睡就糟了。幸好你刚刚把我叫醒——我们——来说说话吧。"
奚君来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才坐定,就被凤凰公子猛地扑了过来,又一起倒在了地上。
凤凰公子赖在他身上象个孩子似的撒娇哭泣:"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不管了呢,我刚刚好害怕。"
奚君来苦笑道:"我受天帝重托一定要照顾好你,又怎么会把你丢下不管,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没信用的人吗?"凤凰公子依然把头闷在他怀里,低声道:"有些人一直都很守信用,突然有一天不守信用了,防都没法防,那种人才真正让人害怕呢——若是你这次真的丢下了我——我找到了你后——一定会把你杀掉的,因为——我最恨不守信用的人了。"
奚君来很难得的一声不吭地任他抱着,听他说话。
凤凰公子发现自己与他靠得那么近,他却并没把自己推开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大喜。
由此可见他的身体真的很虚弱,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有拒绝自己的亲近呢。
凤凰公子发现自己一抱着他,他好象就没有刚刚那么抖了,又觉得有点奇怪。
却听奚君来轻声道:"我一向言必行,行必果,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做到,何况——这还是在天帝面前承诺过的事,又怎么会失信。"
凤凰公子忽然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正色说道:"你不要一口一个天帝的好不好?难道没有天帝的嘱托,你就真的不管我了不成?"见奚君来听了这个话竟然犹豫了几分钟,凤凰公子开始怒火上升,而奚君来真的考虑了很久后才回答道:"我——也不会丢下你。"
凤凰公子早已经气得浑身打颤:"若我不是天帝之子呢?你还会这样以我为先吗?"这次奚君来沉默的时间更加长了,居然来了句:"不知道。"
"你——"凤凰公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纤白的手指头指着他不断地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
终于,他无力地垂下了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低着头,一时间眉眼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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