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喜相逢他乡遇故知 情浓处凝噎叙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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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用吕习林的话说,这次颁奖大会开的不圆满,不成功。本来安排还有几个人要讲话,他自己口袋里也揣着一份发言稿没有读,叫凌志云这么一搅和就全乱套了。简直是乱七八糟。就象喝酒的人没有尽兴,抽烟的人没有过瘾,就这样匆匆散会了,嗨,这心里不是滋味。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开会,开了大会开小会,除了开会,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干什么。
陈爱轶和他正好相反。他不习惯会场的庄严肃穆,他喜欢听机器欢快运转的声音,更喜欢“蛙声作管弦”的田园生活。散会后他迅速起身,把装钱的信封牢牢地塞进裤兜里。证书太大,塞不进去,只好把上衣撩起,用皮带夹住,然后放下衣服,正好遮住。他不喜欢张扬。
就在他要走出会议室时,记者扛着摄影机把他挡在门内。他礼貌地说:“对不起,请让一让。”
“对不起,我不能让。请你接受我台的专访。”记者把脸从摄影机后面缓缓露出,“陈…爱…轶…”
陈爱轶看到的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依旧是那二个浅浅的小酒窝,依旧是两道剑眉下炯炯有神的一对大眼睛。发型依旧是电影里汉奸才有的那种发型,连呈北斗星状分布在脸上的七颗黑痣也一个不少。“北斗星?”他脱口而出。
“是我,北斗星。”李新华声音微微发颤。
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从你身上我几乎看不到你少年时的影子。”李新华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开始都没有把你认出来,是听到你的名字后才唤起我所有对你的回忆。你的变化太大了。”李新华把肩上的摄影机放到会议桌上,双手扯着陈爱轶坐下。陈爱轶激动地说:“是呀,六年了。你可一点都没有变。奇怪,你怎么当上记者了,行啊你!”“我去年从洪洲大学毕业,刚好我们县里建电视台,需要摄影记者。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我叔叔是县广播电视局的局长,你忘了?”
“哦。同学们都好吗?”李新华摇摇头,“这些年都没有联系过。只知道周小莉和余明华师范毕业后在教书,马启斌还在上海读研,学法律的。其他同学都没有音讯。你那年突然辍学,大家都很惋惜。你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你怎么就舍得离开学校,离开同学们呢?”
提起往事,陈爱轶不禁黯然神伤。1983年,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家里分到十几亩责任田地。第二年,大哥由民办教师考入师范学院进修,二哥也同时考取了师范学院,他正读高一。母亲既要做家务又要照看大哥二个年幼的孩子,家里劳力就剩下大嫂一个人。
眼看着村里人早早的把自家的农活干完了,东家进西家出的串门。大嫂一个人起早摸黑地干,一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却总是有干不尽的农活在等着她。时间一久,婆媳之间自然就有口舌之争。大嫂抱怨说家里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她一个人要养活一家人。母亲便赌气把她二个儿子丢在家里不管,跟她上田里干活。
矛盾在不断升级。陈爱轶实在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要和大嫂打架。这还没有打呢,大嫂就哭开了。等到大哥回来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告状。父亲休假回家,母亲也是一个劲地说着大嫂的不是。
父亲惦量着家里一个劳动力要伺好这么多责任田,确实不容易。田里的活需要一个帮手。老三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于是找他谈话:“家里田地这么多,你大嫂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知道。”“我想让你回来帮帮你大嫂。”“知道。”“你读书是为了将来有一份工作,你回来帮家里几年,到时候我退休了,让你顶替,也好歹有个工作。”
他默不作声。他知道,只有自己放弃学业,才能摆脱家里的困境,才能还家里一片安宁。
“真是委屈你了。”李新华不由发出一声叹息。“这对你太不公平,太可惜了。”
“我现在就是顶替我爸进了水泥厂。”
“还是个状元。你小子干什么都比别人强。”
“状元不状元我不稀罕。你知道奖金是多少吗?”陈爱轶伸出五指比划着:“500块!比我三个月工资还多。”

“不会吧?你工资这么低?你知道我工资是多少吗?”李新华也伸出三个手指比划着:“300块。”
“不可能,你去年才参加工作,我工作都快三年了,工资才拿你一半?”
“这不能比。你是顶替进厂的,从学徒工资拿起。我是毕业分配的,工资级别当然不一样了。你说,离开学校是不是太可惜了?”
陈爱轶震惊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命运对他似乎有点不公平。
“不过你也不亏,学到这么好的技术。如果在深圳,象你这样的人才工资不会低于2000块。”
他再一次感到震惊:同样一个人,同样的技术,在内地和特区地价值竟有天壤之别。
李新华拍拍摄影机,高兴的说:“等我这节目一播出去,你就成名人了。”陈爱轶笑了:“得了,就我们县电视台的节目谁爱看哪。”“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个新闻题材有新意,暗示着我们县的机构改革正准备大刀阔斧地展开,是暴风雨的前奏。节目做好了,上省台是不成问题,没准还能上中央电视台呢。”
“得。那你就用心做,让我也上中央电视台露露脸。”李新华笑道:“瞧你那德性,美什么啊?你露脸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主要还是凌县长讲话的精彩片断,是重头戏。”陈爱轶笑道:“马屁精。你干脆把我露脸那段掐了,让县长一个人上好了。”“这你又不懂了吧?你是绿叶,县长是红花。没有绿叶的陪衬,红花怎么能显得鲜艳?”
两人闹的正欢,已经匆匆走了进来。陈爱轶连忙起身,给同学介绍:“这是我们厂的工会主席。”李新华礼貌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李新华,是陈爱轶的同学。”陈爱轶补充了一句:“他是电视台的记者。”
“幸会,幸会。”已经伸过手去,二人握手。“那正好,大家一起吃个便饭。我叫司机小邹去安排了,已经。”
“谢谢,不用了。我等下还要去拍个交警纠正市民违章的专题节目,这不,碰见老同学,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主席,你今天怎么会过来?有事吗?”陈爱轶问已经。
“还有事吗?不得了了已经。上午经委这边往厂里打电话,说你比赛拿了个第一名已经。厂长一听高兴坏了已经,要我专程来接你的。”
“那你们先聊。老同学,我真的该走了,要不交警那边等的急。”李新华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走了,把名片收好。有事呼我。”说完,提着摄影机走了。
目送着李新华出了会议室,已经连忙向陈爱轶伸手:“拿来。”“什么?”“获奖证书啊。让我看看。”陈爱轶赶忙撩起上衣,从皮带上抽出证书,递给已经。已经眯着双眼,把证书翻来覆去的看,“不简单,真的不简单已经。”又把证书合上,还给陈爱轶,“你东西都收拾好没有?”
“刚散会。又和同学聊了老半天。还没有来得及回房间呢。”
“赶紧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小邹就会来接我们已经。中午我们上酒店,为你庆祝一下。小邹都去安排了已经。”陈爱轶看看手表,刚过十一点。“真上酒店啊?现在还早,赶回厂里吃午饭还来得及。”
“叫你吃你就吃,反正又不用你我掏钱,吃多少回厂里去报销多少。这个不用你操心了已经。”
陈爱轶赶忙回招待所把东西收拾了,又到职教科把房门钥匙交了,和高科长简单道个别。回到一楼,已经接过他手上的行李,领着他来到吉普车旁。
车子出了经委大院,朝高丰大酒店奔去。
坐在车里的陈爱轶,心情十分愉快。掐指一算,还有十来天就是处暑了。“处暑十日割谷忙”,他盘算着该回家去帮着割谷子了。更主要的是早日把这些钱交给父亲,让父亲额头的皱纹笑得更舒展一些。然后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在乡村的夏夜,一家人在院里喝上几杯小酒。那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他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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