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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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再坐孔建洲的车上下班,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们分了手,议论纷纷。我听到过只言片语,无非就是我的计策没有得逞,孔建洲没有上当等等等等。我承认我很愤怒,我也很难过,但我没有去争辩。因为我非常清楚,争辩只能越抹越黑,丝毫不能为我挽回声誉。人们看我的眼神由从前的羡慕、嫉妒到现在的可怜、惋惜或者幸灾乐祸,转换得非常自然,没有谁觉得别扭。而我,从那个漂亮能干人人都喜欢的女孩子,变成了大家背地里讲的“被人**了的”甚至“二手货”,也没费多少周折。
用梁雅冰的话说: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冷酷。
这种情况下,我本来应该辞职。可在没有一个好的去处之前,我是不可能辞职的,因为我要生活,如果我辞职回家,就只有喝西北风。所以必须忍受。梁雅冰告诉我,等我学会忍受了,才算真的长大。我觉得她说得对。
我还真忍下来了。我的方法很简单,每到一处就立刻让人家知道,我来了。不给自己偷听的时间,也不给人在我出现的时候还在讲究我的机会。那样听到的难听话就少多了。
公司说要去旅游,发的通告说,可以带家属。一群人站在通告板前叽叽喳喳,讨论是该带老公还是带孩子,该带这个女朋友还是那个女朋友。客服部一个一直喜欢孔建洲的小姑娘大声问:“Joe,你有没有旅伴儿啊?要不要我救你一回啊?”说完挑衅地看着我,好像孔建洲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似的。我向上牵了牵嘴角,扭头看孔建洲。孔建洲收起了他那副对谁都笑脸的好好先生形象,一反常态地冷下脸说:“谢了,不劳你操心。”
那女孩尴尬得不行,我在众人面前朝她胜利地微笑,心里说,姐妹儿,你失算了,你们都认为是孔建洲甩了我,但实际上是我甩了孔建洲,他心情差得很,没心情跟你**。哈哈。——我可真无聊。但我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方式。你们在我背后坏我,那我就当着你的面让你难堪,看谁厉害。我为此感到开心。我觉得自己很变态。
我很讨厌我们公司的这个蹩脚的传统,就是干什么都得带伴儿,吃饭啊,喝酒啊,跳舞啊,参加Party啊,还有旅游……每个人都必须带一个异性“伴儿”,似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是谁不带伴儿,那就够一百个人在你背后讲究你三个月的。
我为此很为难,回去找梁雅冰商量,梁雅冰当机立断地说:“去,为什么不去?还必须带一个帅哥!你要是不去,或者去了不带伴儿,那帮长舌妇还不定怎么说你呢!这破公司什么都不好,但名头响啊,等你攒够工作经验了,咱还不干了呢!先忍着点儿吧……”梁雅冰眨眨眼睛,“江南!你就带江南去吧!”
“江南?”
“对呀,江南对你最够意思!他肯定能去。咱们帮人帮到底,为了不让人讲究你和孔建洲,孔建洲那边儿我去。”
我笑,“我看就算你不说,孔建洲也会来找你的。除了你,他也没法带别人去了。”
“他可刚让你甩了,你怎么知道他肯定去?还肯定带伴儿?”
我冷笑,“小雅,你还不了解孔建洲。他刚升职,以后前途无量,这种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呢。我算什么?一个他拿来填补空白的人罢了,远远没有那么重要。你还指望他为了我守身如玉?不过短期内他找不到新女朋友,公司那些对他有贼心的他怕惹麻烦不敢找,没危险的也只有你了。”
梁雅冰搂住我的肩膀,“亲爱的,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这么多话了。”说着,梁雅冰忽然哭了。我握住了她的手腕,算是感激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吧。
于是,梁雅冰和江南成了为我和孔建洲两肋插刀的“伴儿”,我叮嘱梁雅冰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她那位王超知道,否则非得从上海飞过来弄死孔建洲不可。梁雅冰呸了我一口:“我们家王超有你说的那么小心眼儿嘛?”但我看得出梁雅冰是开心的,尽管我的话仅仅只是一种假设,但她还是从中得到了很多满足。呵呵,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么可怜。就好像之前爱着程开的我。
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在我报名参加旅游的时候就已经惊讶了一回,现在见到江南,更是惊讶。几个年轻的女孩围着江南看来看去:“Susan你可以呀,哪儿弄来这么个帅哥?”梁雅冰坐在一边跷起了二郎腿:“哎我说江南,你和小树,这认识也有七八年了吧?”
没等江南回话,一个平时就爱尖叫的女孩立刻尖叫了起来:“青梅竹马啊!”
我知道梁雅冰是故意的,朝她会心地一笑。梁雅冰的出现也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波动,但因为她从前跟着我和孔建洲参加过一两次活动,所以大家对她没那么陌生,否则以我和孔建洲刚刚分手就各自带来了帅哥美女,非得造成交通堵塞不可。
女孩们或者大姐们对江南感兴趣的眼神丝毫没有影响江南,他不太理人,径直朝孔建洲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说:“我都说了,你肯定不行。”
孔建洲嘴角**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笑了:“说他妈什么呢你!”
“我说你,”江南说,“肯定失败。早说了。”
告诉江南我和孔建洲分手的时候,江南一点没惊讶,只说:“比我预料中的早了点儿。”问他为什么,他说:“你对孔建洲不上心。”我没话说。江南把我看得很透。可我很奇怪,为什么我和程开的事儿他就没看出来呢?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密云,大家不断抱怨公司今年好小气盼了半天居然只在北京边上旅游。“Susan你是不知道,去年我们还去云南了呢!”
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说了句:“那可挺好的,我真羡慕。”这段时间我体会到了一点,只要你让人在你面前充分感受到优越感,那么就很容易跟他拉近距离。我以前就是自我感觉太好,心气太高了,所以才糟人嫉妒。我以为自个儿人缘挺好,其实大家都恨我。女的恨我长得漂亮,男的恨我名校毕业。
我学乖了,学会锋芒不要太露,做人要低调。所以这段时间虽然我在忍受,但竟然也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中午时分大家去漂流,两个人一条船,我和江南套上了救生衣,爬上了一条橡皮筏子。我从小怕水,也不会游泳,这会儿抓着橡皮筏子的把手胆战心惊,就怕掉到水里上不来了。江南掰开我的手,把木头船桨塞给我,“别怕,有我。”
我心里一松,接过了船桨。恍然间记起,不久之前,孔建洲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我和江南差不多是最后出发的,前面的船上,女人们一律长衣长裤,那是因为她们害怕晒伤。所有女生里只有我是短打扮,因为江南事前告诉我今天肯定阴天,用不着穿那么多。事实证明江南是对的,比起那些湿乎乎贴在身上的长裤子长衣服,我的着装舒服太多了。
大家人手一个小塑料盆,你来我往地泼水,我和江南因为是最后走的,漂过了开始的急流处,就看见一排橡皮筏子在前头等着我俩,几个女孩跟商量好了似的吩咐身边的搭档:“开战啦!”于是,水铺天盖地地泼了过来,我都看不清楚是谁泼的。江南开始还抵挡几下,后来因为实在势单力薄,他干脆跟我一起放弃了抵抗,任人鱼肉。
见我俩毫不抵抗,大家失去了兴趣,渐渐散去,江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咕哝了一句:“我都不认识他们,怎么那么狠啊?”
我把眼睛上的水擦掉,看到江南一身的水,头发贴在前额,脸上还挂着没有擦掉的水珠,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小手臂因为用力划桨而现出了肌肉的线条。那一瞬间,我只反应过来一个词:性感。这种念头让我有点尴尬,因为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用这个词形容过谁,也没有哪个男人让我想到用这个词形容,包括那些演员。以前我没在意,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性感。
“发什么愣呢?你要再不划船等会儿又过泼水节了啊!”江南朝我喊,露出了整齐的白牙齿。
“我忽然发现你挺英俊。”
江南笑,“那我以后改名叫江英俊。”
我用小塑料盆舀起一盆水兜头向江南泼了下去,“说正经的呢!”
江南甩甩头,“好,好,正经的,你觉得我英俊。完了呢?”
“没了。”
“没了就快划船吧,省得等会儿我变得更英俊,咱俩就甭上岸了。”
我拿起木头船桨划船,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我还真不知道“性感”这个词对我的作用这么大。怎么回事儿呢?
“小树,你没事儿吧?想什么呢?”江南努力控制着因为我乱划而在原地打转的船,朝我大叫。
我回过神来,虽然不好意思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俊了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江南想了想,说:“人都是在进步的嘛……”

“我呸!”
话没说完,梁雅冰一盆水扬过来,江南和孔建洲就开始你来我往地展开了水战。梁雅冰的尖叫和动听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山谷,我也跟着快乐起来。那一刻,我忘记了烦恼这回事,看着快乐的梁雅冰和快乐的孔建洲还有快乐的江南,我没理由不快乐。
我长久以来的郁闷心情在那个美丽的山谷里得到了释放,多日来不健康的心理状态似乎也调整过来了,我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谁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我们上岸的时候,衣服早已湿透了,天色渐晚,风已经有些凉,吹得我们几个直打哆嗦。等车的时候,我和梁雅冰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我忽然特别矫情地觉得,这会儿我要是没跟孔建洲分手,抱着我的就该是他。
这会儿应该有点电视剧里的镜头,比如江南或者孔建洲为我披上一件衣服什么的,之后我就很感动地说一句“你很好可是我不适合你”之类的话,配上这山水景色,可就精彩纷呈了。可惜所有人的衣服都湿乎乎地,江南和孔建洲身上湿乎乎的短衣短裤更是把他俩打扮得很狼狈,别说给我衣服,连他们自己还瑟瑟发抖呢。
这会儿我是挺惆怅的,眼前手边的爱情我一份也抓不住,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爱情,怎么没有一份是我的呢?我不敢跟梁雅冰说,要是说了她肯定骂我:“自找的你!跟谁诉苦啊?”
那天的晚饭我吃得特别多也特别香,江南不断地往我盘子里夹菜,看我吃东西看得眉开眼笑,孔建洲在一边挺不是滋味地望着我,梁雅冰就一个劲儿给他夹菜,嘴里还念叨:“愣什么神儿啊?快吃!”
我知道江南为什么高兴,因为我好久没这么吃过东西了,最近一段时间,我瘦了好几圈,眼都陷下去了,用梁雅冰的话说,那就是“一丁点儿美女的模样儿都没了,整个儿一黄脸婆”。
饭后我们四个在一起打牌,梁雅冰端进来一个小盘子,里头放着切好的菠萝,孔建洲大惊,“这地方你都能弄着盘子?”
梁雅冰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的,大惊小怪!小树亲爱的,这可是西双版纳的菠萝,给你。”
我接过来,“哪儿来的?”
“我带来的啊!怕你吃饭没胃口,特意从家里背来的。我们主任上礼拜去云南买的。”
我端着盘子,忽然没有话了。对,我是感动了。难道我不应该感动吗?
孔建洲伸手要吃,梁雅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一边儿去!给小树吃的,没看就这么一点儿嘛!”
“没事儿,我晚饭吃得多,你让他吃点儿吧。”我赶紧说。
孔建洲赶紧摇手,“不吃不吃,你吃了是好东西,我吃了没准儿晚上就遭报应……”
我端着盘子哭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可我就是想哭。我哭梁雅冰对我的细心,我哭江南对我的耐心,我哭孔建洲对我的狠心——妈的孔建洲,才跟我分手不到一个礼拜,你居然就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我了?就这你还好意思说你真心爱我?
“怎么了?你……小树……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见我哭了,孔建洲依然像以前那么慌乱,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最起码我对他而言还是不一般的。
江南却没有慌,拍了拍我的背:“我也特感动,可你也用不着哭吧?”
梁雅冰愣了愣,“怎么回事儿?”
江南笑,“你大老远背着个菠萝给她,还是别人从云南给你带回来的,她能不感动吗?”
我哭得更厉害了——还是江南了解我。真的,还是江南明白我。别人全是胡扯!见我越哭越凶,梁雅冰和孔建洲越来越慌,可江南依然不动声色,等我抹干了眼泪开始吃菠萝的时候,他才对孔建洲说:“她就这样儿,一感动就哭。”
结果那天没打成牌,因为我哭得大家都不怎么开心。于是各自回房间,躺下睡觉。
梁雅冰很快睡着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里,我的胃忽然疼起来,开始我以为是冰镇可乐喝多了,也没在意。可随后肚子也跟着疼了起来,而且疼得翻江倒海难以忍受,我抬起手想要开灯,发现我的胳膊已经在发抖了。
“小雅……小……雅……”叫梁雅冰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就像是一只鬼在索魂似的,无力而颤抖。
梁雅冰可能是被吓着了,飞快地裹紧被子,嘴里还嘟囔:“妈的,谁家的败家孩子跟我重名儿?”
我这边疼得直冒冷汗,牙都快咬碎了,梁雅冰却无动于衷。我有点恼,但是怎么也放不大声音,只好继续鬼叫着说:“梁……梁雅冰,我肚子疼……要死了,你……你帮我倒杯热……热水……”
梁雅冰还在那迷迷糊糊地不动地方,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一翻身“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梁雅冰这才吓得坐了起来,“小树!小树你怎么了?!”
我闭着眼睛虚弱地说:“你他妈要再不理我,就等着开追悼会吧……”
梁雅冰扭亮了灯,看到我,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回事儿?”
我疼地蜷成了一个团儿,话都说不出来了。梁雅冰慌了,“嗖”地跑出了门,又是叫服务员倒热水又是去拍江南和孔建洲的房门,带着哭腔喊:“你俩快点出来啊,小树……小树她……”那叫一个悲惨,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我死了呢。
我听见隔壁房间忙乱的声音,孔建洲显然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两个大男人光着脚跑到我面前,一阵手忙脚乱把我扶上床。
我喝了口热水,刚想缓缓,胃里一股什么东西一顶,我立即无可抑制地呕吐了起来,多亏梁雅冰怕屋里晚上干燥放了个水盆在床边,否则,那纯毛地毯就全报废了。
看着我惊天动地地呕吐,三个大活人全傻了,直到我吐完,孔建洲和江南才异口同声地叫:“去医院!”
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病得最难受的一回,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把肠子和胃全都掏出来扔了。大夫给的诊断:急性肠胃炎。
打了一瓶子消炎药,我依然紧紧皱着眉头,并且在还剩下半瓶子药的时候冲向了卫生间,再次惊天动地地呕吐起来。梁雅冰举着药瓶子站在我身边,脸都吓白了。
我们回病房的时候,孔建洲和江南正在跟那值班大夫讨论是什么导致我的这种惨状,大夫见怪不怪地说:“海鲜或者不新鲜的水果呗。”
孔建洲和江南双双盯着梁雅冰,梁雅冰脸色微微一变,我赶紧说:“肯定是昨儿那螃蟹不新鲜!”
大夫又说:“您别着急,这不是什么大病,一到夏天这得肠胃炎的比不得的还多哪!”
我一听这年轻的北京男孩这么说就来气,“照您这意思,我还算站对队伍了?”
大夫挺乐,“放宽心,明儿一准儿好!”
可是大夫错了,第二天我不但没好,而且由呕吐变成了上吐下泻,又去了一次医院,但这回只有江南,因为我把梁雅冰和孔建洲打发走了。我说好好的出来旅游,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我又没得癌症,用不着这么陪着。梁雅冰“呸”了我一口,嘱咐了一顿,走了。江南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惨白的脸,我安慰他,“没事儿。”
江南嘴唇一抖,喃喃说:“你这是招谁惹谁了你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蓦地想起了那晚他扬在小警察脸上的巴掌。心里一疼,肚子就更疼了。
旅游的三天就这么过去了,我在回程的车上依然呕吐不止,公司的人这才想起来关心我,纷纷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已经吐得完全没有力气,江南替我回答了所有问题,跟新闻发言人答记者问似的。
我休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的病假才好利索,我几乎在怀疑这个公司被谁下了诅咒,或者是我被谁下了诅咒,怎么我到了这儿之后就变得无比倒霉起来?
要说这世界上的事情真的根本没法预测,有时候你就能在不同的时间经历相同的事——当我休完病假回去上班,并再次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听到别人议论我的时候,我对这一点从前被我认为很狗屁的言论深信不疑。
“哎,你知道吧,Susan怀孕了……”
“哎呀,那还不是一看就看出来,吐成那样儿,还那么能吃!”
“那你说,是谁的孩子呢?”
“难不成还是Joe的啊?肯定是那**犯的!”
“啊……”
上一次经历这种事的时候,我哭了,怕了,难过了,连推门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但这次我没哭没怕也没难过,只有一种感觉:愤怒。
我打开隔间的门,堵在正要出门的两个女人面前,注视着她们,其中的一个脸色非常难看,皮笑肉不笑地跟我打招呼:“Susan啊,你……来啦……”
我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也极其尴尬地说:“Susan,那些话,都不作数的……”
我忽然笑了,绕过这两个平时对我非常好现在在我背后这般诬蔑我的女人,一边洗手一边说:“这个他妈的冷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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