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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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小柳村吗?张大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是没有柳树的小村庄,虽然,还是阳光灿烂的田野,但远处树起的一排排的厂房与一溜溜的载满矿石的传送带,但小村两旁由几十处小洋楼和大瓦房夹杂形成的建筑群掩盖了後面的低矮潮湿的茅草房,无一不表明,就在他离开家的这几年间,小柳村人的生活正在发生著剧烈的变迁。
开车来接张大川的就是当年随林可锺一起来却被堵在小柳村村外的保镖。多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在附近一个较大的县城里,他开来了另一辆黑色的奔驰敞篷跑车。这样的敞篷跑车凉爽透气,很适合夏季草原的天气。
双方交接时,保镖只瞟一眼悍马上的张大川,就很爽快地把一摞过户文件交给汪正,然後掐著张大川的胳臂,直接把张大川从悍马上拉下来,塞进了自己的敞篷跑车,一溜烟就开走了。後面汪正在叫:“喂,还有大川老师的行李呀!”保镖也不知听到没有,车,反而是跑得更快了。
近年来才由国家投资兴建的长途公路上,来往的车还不多。保镖开著敞篷跑车,一路上把油门踩到底,遇车超车,极速狂飙,“噜──”那些开著笨重的长途货运卡车的司机们,往往只听见喇叭响,然後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亮的车形残影僦飘移过去。吓得倒楣的司机们往往是重重地一打盘子,车尾被惯性**狠命的一甩的轨迹,才算稳住了车子。司机们破口大骂,但肇事者早就走得远了,哪里又听得到。
到了晚上,保镖才停下来,找家路边的小旅店,要了两碗牛腩面,便埋头进粗瓷海碗里大吃起来。而张大川却是一下车,就扶著路边的墙大吐特吐起来。这样开车完全是不要命的开法,他一个普通民教哪受得了?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这个保镖就算以前不是林可锺的心腹,但经过小柳村的围攻事件,他不是心腹也会变成心腹。保镖这麽做的背後意义,分明就是在表明他对张大川的极度不满!难道,林可锺这些年过得很不好?还是当年落下了病根!张大川一面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面却感觉心有些悬在半空的感觉。
但,也因著保镖的这种态度,有些心情也更清楚地浮现上来。
他不爱林可锺,确切地说,是不够爱林可锺。林可锺是他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情人,但,就跟对林可锺的淡淡的思念埋藏太深一样,过去伤害留下的後遗症其实也只是隐藏太深,而且可能终身无法痊愈。
一方面,他没有後悔当日在几百人面前下跪认错,因为不那麽做的话,好几百人大械斗起来,死人可就多了。
在他的眼里,林可锺一直就表现得像个高高在上、美观鲜嫩的城里人。
即使很可能是林可锺的影响,他现在成了一个只喜欢男人的男人,但是,他还是无法忘怀,在遇到林可锺前,他就是一个地道的西部农民的儿子,唯一的人生价值也就是勤勤恳恳教好自己的书,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林可锺的出现却让他再也无法教书,彻底搅乱了他的日子。这就好比把一棵已经落地生根的成熟庄稼,生生刨出来,再移栽到别的它不适应的土壤,这种滋味,或许只有这棵庄稼自己才明白吧!
但在另一方,面他却开始後悔当年在悍马车上的情绪崩溃。
五年过去了,五年前的他到底是无知的,总以为跟同性之间的恋情就是他的原罪,但现在,《蓝宇》、《春光乍泄》等等电影,电视上终归是放过的,而且小郭和汪正虽然都不是什麽好人,但他们明显没为自己是同性恋而苦恼,小郭和汪正都活得张扬恣肆。

现在,张大川虽然仍对家里、对白校长感觉到深深的歉意,但,他可以被赶走,被村民排挤围攻,却已经不会再情绪崩溃。他现在不爱林可锺,他会想办法尽力跟他说明;他以後爱上另外的什麽男人,他也会尽量忘掉好好地心无愧疚地去爱。
第二天,车又继续往前。就在张大川以为今天又要受整整一天的罪的时候,车却是到了,到了小柳村。
张大川下车缓缓地走过小柳村。现在正在上午,小柳村里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偶尔一些看家的老人,看到张大川,登时就瞪大了眼,有些是立刻转回头去装作没看到的,有些却一直不转睛地继续看他,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还有一位老人却走到他跟前,很是紧张地问:“你是大川!你不会回来找爱国报仇的吧?其实爱国也没什麽坏心眼,当年的事是他一时没想开!现在,你二大伯也去了,爱国家有两个孩子呢,你可得行行好,千万别在小林老板面前说爱国的坏话,让爱国俩口子丢了矿厂的工作呀!”老人当然不是二大伯,是爱国的岳父。
张大川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虽然整个西部都正在悄然发生著巨变,但为时尚短,无法履盖方方面面,尤其是在整个县上都是最偏远的小柳村,而小柳村的这些巨大变化,怕是离不开林可锺吧!
小林老板?原来当年的小林老师已经变成小林老板了!小林老板回小柳村,倒是用钱寻回了自尊,狠狠洗雪了当年也被赶出小柳村的耻辱,而他张大川,回到小柳村的唯一价值,就只配在旧情人面前挑拨离间了。
面对老人的要求,张大川不知该说些什麽。最後,他默默地走开了,一直走到位於小柳村最後面的学校。但他并没有进学校,也不想进去,而这时候一路上都远远跟著他的保镖这时候就适时地出现了,打开学校旁边的一栋小洋楼,领著他走了进去。
站在小洋楼二楼的阳台上看,学校也变了。当年那排碍眼的“危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一栋两层的崭新的教学楼。小楼旁是一竖排的镏金字,虽然看不大分明,但隐约就是“林**楼”四个大字。这东西很多地方都有,电视里还放过,最多的就是“邵**楼”。
正赶上下课时间,孩子们楼上楼下,疯跑追逐,掀起一片的欢声笑语。而从那些夹著书本和教具,从楼上下来的老师里,张大川看见了熟悉的白校长、何老师、王老师还有李老师的影子,此外还有几个他并不认得的年青老师。
白校长看上去又老了一圈,但精神还好,跟旁边的年青老师也是说说笑笑,神色很和蔼。至於李老师,他竟然没去当村长,而选择继续留在学校,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而这也变向地说明,李老师实则也不是什麽坏人!如果再加上爱国岳父说的爱国也不是坏人,那麽,当年到底谁才是坏人呢?难道怪他自己!
看著看著,张大川忽然就感觉身边有人。他没有转身,因为那人分明就凑了上来,伸出双臂,就像过去撒娇时那样搂住他的腰,然後,把下巴枕在他肩上,以撒娇的颤音说:“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呀!”跟著,有滚烫的东西渗过单薄的夏装,滴落於他肩上。
张大川同样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保镖不带他去别的地方,偏偏带他回小柳村,那意思,很明显了。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平等的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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