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回倒一点
在冯清宁转身离开后，楚世镜和侍琴还在思索冯清宁的那一番高谈阔论。限于两人对武功的理解，他们还分不清这些话是真是假。他们认为既然是冯清宁的心得，那必然是无上真理，于是将冯清宁所说尽数铭刻心中，将来即便有人说这些话是错的，他们只怕也不会相信
过了一会，楚世镜似是有所悟，只见他走到另一棵树前一丈处，半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转身、前跃、俯身、拧肩、出拳……”念着念着，忽然双眼一睁，一拳轰出。
这一拳打得架势十足，一系列动作做得也是行云流水。一拳轰在树上，只听见一声清晰可闻的脆响。
接下来便是楚世镜惊天彻地的一声惨叫。惊起飞鸟无数。
侍琴原本看楚世镜动作标准，还以为这拳必然很有威力，没想到那树动都没动，反而是楚世镜捂着手在一边哀号。
楚世镜受伤，侍琴忙上前查看，只见楚世镜的右手鼓鼓囊囊，如同刚出笼的新鲜馒头。
楚世镜脸都痛白了，额上尽是冷汗，他一边向肿胀的右手吹着冷气，一边不住地瞅那树干。
看了半天，楚世镜得出结论：那树干与他一拳打上去之前，完全一样。他痛得口齿不清，只是喃喃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见楚世镜右手伤的严重，侍琴自然不能再在此处待下去了，赶紧扶着楚世镜回了府。
楚夫人见到儿子手臂上连着的粉嫩馒头，也是吓了一跳，忙命人去请郎中前来诊治。
罪魁祸首冯清宁倒是无所谓，他看看楚世镜的右手，说道：“不是跟你们说了不可急功近利了吗？”
侍琴说道：“公子的动作很标准的，为何还是伤到手呢？”
冯清宁心想，这两人莫不是傻了，肉拳打在树上难道还不会受伤不成？
他哪里知道，他自己在两个孩子心中是何等权威。虽然楚世镜和侍琴两人都知道树比手硬，但见到冯清宁“不用内力”将树打穿后，他们已然连常识都不相信了，只以为按着冯清宁的动作来，奇迹就会发生，手就不会受伤。
冯清宁当时只是随便打一拳，再胡说两句，好赶紧完成任务。他不喜欢教徒弟，也不知道如何教这两个没太多武功基础的人。
侍琴问完，冯清宁说道：“那是因为因为手还太软，要多挑些硬物来打打，自然会变硬。”说完便转身欲离开。
侍琴在冯清宁身后又问道：“可是这都骨折了！这怎么练呢？”
冯清宁头也不回，摆摆手说道：“折啊折的也就习惯了。”说完便走了。他显然打算将教武功这件事情糊弄到底了。
楚世镜躺在床上不住呻吟，郎中细细为他检查过手后，起身对楚夫人说道：“夫人，小公子右手指骨裂了数条，好在没有断，老夫开副活血接骨的药方调理着，在休息上几月便没事了。
楚夫人听郎中说没事，松了一口气。吩咐楚世镜睡下，待郎中写完药方，她立即找人去药店买来煎上。
楚世镜此时痛的脑袋晕晕沉沉，看上去颇为可怜。
这倒不能怪他没出息，受这点伤就痛成这样。像楚世镜这般在大户人家里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何时曾受过一点点伤，生平最痛的事情恐怕也就是换牙的时候。
糊糊的楚世镜，感受着右手上不断传来的整整仿佛在跳动的疼痛，渐渐脑海中产生出一个模糊地错觉：似乎这样的疼痛，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曾体会过。
只是那时的痛，要比现在剧烈上千万倍。
转眼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楚世镜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侍琴这段时间都在忙着照顾楚世镜，武功什么的也没时间管，冯清宁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奇怪的是冯清宁的小师弟陆宁还未被寻到。
作为冯清宁门中“宁”字辈最小的弟子，冯清宁的师父对陆宁很是疼爱，久久没他消息也是十分着急。冯清宁这边已经接到数封写满了他师父的催促和不满的飞鸽传书了
原本毫不在意的冯清宁此时也有些急了，但也无法可想。武功再强，对于找人这种事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他只得不停去催楚泽远。
而楚泽远就比较倒霉了，从冯清宁的师父到冯清宁本人，层层压力最后都汇聚到了他这里。楚泽远被催的烦了，就去骂手下人，手下人被骂急了便要罚那些出去找的人，出去找的人被罚的心中窝火，只得借着找人之名欺负老百姓发泄，所以最后吃亏的还是百姓。
楚世镜管不到这些事，他的手一好便又兴致勃勃要练拳。听了侍琴转述冯清宁的话，楚世镜便成天去找些“硬的东西”来打。由于上过手，心里还有余悸，所以对于砖墙石头之类没有胆量去拿拳头砸。最后家里的木门便成了他的目标，楚府里处处可闻“咚咚咚”地砸门声。
后来楚夫人和楚泽远被吵得实在心烦，再加上院里总有砸门声，府里的丫鬟家丁都快分不清何时是真的敲门声，何时是楚世镜捣乱。有一次冯清宁回来，敲了半个时辰的门，那些家丁楞以为又是楚世镜，于是也不理会。冯清宁最后不得已自己施展轻功跳了进去。还差点被人当贼给捉了。
此后楚泽远就不准楚世镜再拿着门练拳了，楚世镜无可奈何，整天闷闷不乐。
后来还是侍琴想出了法子，她找来一块一寸厚，两尺宽，五尺长的木板，在表面贴上层厚麻布后，立在了楚世镜院中。
楚世镜一见这靶子，心中身为欢喜，胡乱夸了侍琴一通便一拳向那木板打去。说起这几天楚世镜砸门，其实都不敢太过用力，虽然手还是会被砸的生痛，但也没受伤。
不过显然老天不希望见他活蹦乱跳。楚世镜兴奋之下打出的一拳，竟是忘记了控制力道，全力一拳击在木板上，瞬时楚世镜眼泪就下来了。若不是那木板事先包了厚麻布，楚世镜只怕又要歇上两个月了。
侍琴见楚世镜又受伤，吓了一跳，忙拉过他的手查看，好在那手虽又有些肿，但也没什么大事。
楚世镜吸了半天凉气，忽然跳起来大叫一声：“不对！”
侍琴正专心给楚世镜揉着手，楚世镜这一叫，吓了她一大跳。短短一会被吓了两跳，侍琴有些怒了，冲着楚世镜的就是一脚。
和楚世镜不同，侍琴是练过些武的，所以这一脚把楚世镜踢了个狗吃屎，整个人都趴在草地上。
楚世镜哀嚎道：“没天理啊，哪有丫鬟打少爷的，反了天了……”
侍琴懒得理会坐在地上撒娇的楚世镜，自己回屋了。楚世镜倒也没管她，因为他刚刚发现一件事情。
楚世镜刚才想了半天，他这拳的力量比当时打杏树的一拳小一点，木板插在草地中也没有杏树那般稳当，木板上还有一层麻布……但是，自己依然不可能只受这么轻的伤，甚至右手现在都不怎么痛了。
“难道……自己的手真的变硬了？”楚世镜兴奋地想，“看来真的有效！”
楚世镜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甩甩右手，又是一拳打在木板上。当然，结果又是一阵剧痛。楚世镜咬着牙忍着泪确认了一件事情：他的手确实比以前硬了。
虽然手上很痛，但是楚世镜心中快乐到了极点，他一脚踹开侍琴的房门。却见侍琴一副“你想干什么！？”的惶恐模样，也没在意，拉过侍琴讲了他的发现，侍琴听了不禁也啧啧称奇。
楚世镜兴致勃勃地回到院中继续哀号着砸那块木板，晚饭都不肯吃。最后还是楚夫人亲自把他拉进了膳房。
吃晚饭时，楚世镜手连筷子都拿不了。事实上，他甚至都不能把手展开，只能一直保持着握拳的状态。整个拳面都是磨破后的斑斑血迹。
楚夫人看到此景，难免有些心疼，但楚世镜自己倒是一边痛得直吸冷气，一边兴高采烈地宣布他手变硬了。
楚家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们觉得这既然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冯清宁先生的秘法，自然是有用的。
而旁边正喝汤的冯清宁却是差点一口汤喷出来。“有效？不可能吧！”冯清宁心中大奇。他当然知道自己所谓的“秘法”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自己随意瞎掰罢了，谁家练拳的会像这般拿着木板乱砸的。
不过看到楚世镜血迹斑斑的手，冯清宁心中还是有些歉然，沉默了一会，冯清宁忽然说道：“等一会我教你们些别的吧。”
原本冯清宁的意思是要教两人一点真正的武功，但是到了楚世镜耳里就不是这意思了。他以为冯清宁觉得他练得不够好，不想让他再练神奇的拳法了，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练拳的。”
冯清宁心里恼怒，他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一回，还碰了个钉子，于是转头对侍琴说道：“那我便只教你了。”侍琴点头答应。
饭后，三人又行至那片杏树林。冯清宁三言两语打发了楚世镜去一边练拳。
楚世镜再见杏树，想起自己受的伤，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挑了一棵最细的，大概是刚刚才栽下的杏树，转身、前跃、俯身、拧肩、出拳！只听“咔”的一声，那杏树竟真的被打着了，虽然只是树干弯曲裂开没有折断，但也足够楚世镜兴奋地了。他浑然忘了手上的痛，到处去找杏树的麻烦去了。
这边冯清宁和侍琴也不理楚世镜，他们一个一边搜肠刮肚回忆粗浅的入门武功，一边随口讲些粗浅的武功理论。另一个则专心致志听着冯清宁的瞎掰。好半天过去，冯清宁终于想起一套似乎好像也许是自己年轻时修炼的内功心法，心不在焉地背给侍琴听。
当最后一句“混沌无物，天魔在心。”念出口来，冯清宁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自己背出口的哪是什么入门功法，明明是当年苏嫣告诉自己的魔门内功。
冯清宁看了一眼正摇头晃脑死记硬背的侍琴，手抚上了剑柄。
良久，冯清宁叹了口气，心中想道：量这丫头没那么好记性，即便是记全了也不一定能练得出来，即便是练成了……那时在取其性命不迟。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绞尽脑汁回忆心法的时候，他口中拖延时间瞎掰的一堆“武功理论”却是让侍琴记了个十成十。
侍琴一边看着楚世镜兴奋地拿着杏树乱打，在树身上留下一个个血红的拳印，一边思索着冯清宁的话。
“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侍琴苦苦思索着这句其实是冯清宁因为走神而说错的话。侍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弃长取短，拿自己的弱点打别人的长处，无奈只能怪自己太笨。
楚世镜在一旁练得手都痛麻木了，已经不再觉得痛了，于是更加开心地砸树。侍琴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直感叹这人简直是人型野兽。
两个人一个虐待着自己的脑袋，一个虐待着自己的拳头，皆是痛并快乐着。
话说冯清宁回到楚府后不久，便收到一封飞鸽传书，让他不必再呆在京城，去其它城郡找找。冯清宁自己也觉得那个小师弟应该已经不在京城了，否则凭着贴满京城的画像，又怎会找不出来？
冯清宁也不拖沓，当下便向楚泽远和楚夫人辞行。楚夫人虽然还想让冯清宁多留些日子，以便多教楚世镜一些武功，可这毕竟是冯清宁师门的事，楚夫人没什么理由干涉。
三人在楚府门前依依惜别，末了楚夫人对冯清宁说道：“日后若是见到苏嫣，还是问清楚再动手吧，我总觉得苏嫣不是那样的人。”
楚泽远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太轻信别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哪种人。”
冯清宁微微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完骑上家丁牵过来的马，高声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楚世镜和侍琴两人还不知道冯清宁走了，天色渐暗，两人回到府中，听楚夫人说了此事，楚世镜还好，侍琴心中却是怅然。她对冯清宁的话还有诸多不解，此时冯清宁一走，疑惑无人可解，很是遗憾。
两人回到院中，侍琴见楚世镜的右手已经伤的不成样子，便去取来清水伤药，替楚世镜打理伤口。
早些时候楚世镜练拳时，右手已痛得没了知觉，此时感觉恢复，疼痛更甚之前，虽然还比不上当初指骨开裂时的难忍，但也相近不远。但或许是那般痛过一次，又或许因为楚世镜心中的兴奋将疼痛冲开不少，这回他竟是忍了下来。
侍琴将楚世镜手上的血迹洗净，涂好伤药，用丝帛仔细包了，说道：“公子的手伤成这样，明天还是不要练拳了吧。”
楚世镜道：“那怎么行，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即便受伤了也要练。”
“可是这伤口再遇重击，恐怕是会影响以后右手活动。”
楚世镜看着缠着白色丝帛的右手，想了想说道：“那就多缠几层布。若是实在不行……那就试试用手肘打木板行不行。”
“手肘？”侍琴听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有一时理不清头绪。
入夜，楚世镜满脑子想的都是练拳。他一个人在床上翻来翻去，时不时挥舞几拳，却又不小心碰到伤处，痛得呲牙咧嘴。这一夜真是好不折腾。
而侍琴正认真练着冯清宁教给她的内功，倒是比楚世镜那安静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
侍琴从入定中恢复，只觉神清气爽，一点一夜未睡的疲乏都没有，心里对冯清宁所传内功大为佩服。
推门而出，却见楚世镜已在院中练拳，他拿手肘在那木板上比划了一下，觉得之势甚为别扭，于是不在去想此节，只是专心练拳。
侍琴见了楚世镜拿手肘去打木板，忽然昨日隐隐想到的东西涌上心头，如在心里开了一扇门。
侍琴心中一动，叫住楚世镜，说道：“公子，一人练拳难以提高，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楚世镜一听这话，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侍琴虽说武功很低，但好歹也是练过，以前楚世镜在她手上吃的苦头可是不少。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些天苦练拳法，而侍琴却没怎么见她练习，或许自己武功大进，已经能报多年被她欺负的仇了。
一想到这里，楚世镜立刻满口答应，似是怕侍琴会自知不敌而反悔般。
两人走至院子中间，侍琴先站定了，楚世镜则仔细算好侍琴身前一丈距离，站好后侧身对着她，说道：“开始！”
楚世镜全神贯注，他觉得此时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全身每块肌肉都蓄势待发，心中信心暴增。
“转身、前跃、俯身、拧肩、出拳……”楚世镜心中想一个词，身体便做一个动作，转身、前跃流畅无比，丝毫不拖泥带水，即便冯清宁在这，只怕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然而，楚世镜转身前跃完毕，正待俯身出拳之时，却见侍琴不知何时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了。这个距离下楚世镜根本无法发力出拳，而侍琴的右手肘关节正对着准备出拳的楚世镜的脸。
楚世镜只觉脑中“咣铛”一声，鼻梁狠狠撞在侍琴手肘最坚硬的那块骨头上。登时脸上如同开了酱铺，酸的咸的苦的辣的，百般滋味直涌眉心，眼泪一时间有如雨下。眼前仿佛开了染坊，赤橙黄绿青靛紫，千种颜色在眼前晃的直欲晕眩。耳边则如有百十面铜锣狠命敲着，震得楚世镜脑袋嗡嗡直响。这鼻梁一击，只怕比指骨断裂还要难受些。
楚世镜捂着鼻子蹲在地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而侍琴却是视而不见，一人在旁边思索着什么，时不时还抬手踢腿比划一下。
侍琴那里一动胳膊，楚世镜这里就一哆嗦，生怕这剽悍女人又来打自己。过了一会，楚世镜见侍琴对自己似乎没有攻击意图，这才放下心来，不满地嚷道：“你怎么这么没道理？怎么能乱动嘛！”
侍琴正想得出神，被楚世镜这一嚷嚷清醒过来，见楚世镜两眼红红，脸上一塌糊涂，赶紧告罪，只是看她嘴边的笑容，只怕是幸灾乐祸要远多于歉意。
侍琴端水来替楚世镜洗干净脸，这才笑道：“人又不是木板，哪有站定了让你打的。”
楚世镜当然不是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这些日子他打的不是木板便是杏树，早就习惯了固定目标。还真是不知应该怎样与活人比试。
楚世镜发了一会愣，忽然道：“你刚才为什么要用手肘不用拳头？”
侍琴笑道：“我也是刚明白师父说的‘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道理，我刚才如果用拳，就必须距离你一尺以上，可这个距离你同样可以出拳打我。但如果我用手肘，便可将距离拉近到半尺，这么近的状态下，绝大多数兵器都不好发力。我想师父这句话，一定是教我以后贴身跟人战斗。”
楚世镜撇撇嘴，说道：“冯清宁可没认你当徒弟，你别叫的那么亲热。”
侍琴不以为然道：“反正叫了他也不知道，以后别人知道我是他徒弟，谁还敢惹我。”
侍琴得意洋洋，连谦称也忘了用，直接就“我”来“我”去。这要是别的丫鬟，早被拉出去打了，可看楚世镜毫无反应的样子，便可知道，侍琴的没大没小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楚世镜显然已经习惯了。
“那我可怎么办？”楚世镜悲哀道：“我还是没想出来怎么和活人打。”
侍琴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但是师父让你练习，必然有他的用意，或许将来自然而然就会了。”
倘若此时的冯清宁知道自己的两个学生，一个将他随口说错的话硬给理解了出来，另一个则被他瞎编的武功理论弄得只会和木板打架，会是何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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