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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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用过午餐了没?一起吧。”藤真从身后拍了拍倚靠在窗口喝咖啡的我。
回过头去,用疲累的眼睛看了看他,摇摇头,“不去了。”
他在我身旁找到位置靠着,“怎么?”见我俯着头沉默,藤真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喃喃道:“想念他吗?”
我转过身子,看着在急诊室穿梭着的忙碌人群,找不到那个清瘦的身影。
想念吗,又何止是想念。
昨天下午,一路奔回家。到家的时候见到他的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玄关,以为他在,惊喜地喊出声,却得不到回应。推开房间的门,一切东西整理地整整齐齐,衣柜、书架以及各个抽屉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包括他搬进来那一天拖着的灰色拉杆箱。
房间中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那双摆放在玄关处的鞋,更是让我抽空心思地挂念他。
是的,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只有他,不见了。
‘好几次,我都想要搬回原来的家里去住。始终没有这么做,是因为那微小的期待,仿佛只要我在这里,你终究会回来。’
这样的心思,他又怎么会对我说。
然而最后,他等不到我了。于是,他走了。
想要奔赴到了另一个国度,渴望开始新的生活,然后在异地,渐渐学习忘记我以及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他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整个晚上都在打他的电话,但是没有一次接通过。不安到跑下楼去,在各条街上奔跑,试图搜寻他的身影。
然而此刻的他,正在地球的另一半。我这里的黑夜,是他所拥有的白昼。
冬日里的晚风全然吹进鼻腔口腔中,裸露在空气中的双手冻结到失去知觉。
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却仍然不甘心地奔跑着,这种感觉才是最绝望的。
寂静的夜里,蒙着被子睡。身体蜷缩着,黑暗中如光带一般浮现在眼前的,是离开前和他的冷战。我叼着烟,冷冷地说今晚自己睡在外面,随即就带着枕头走出房间,那时候的他,也就像现在的我一样,紧紧地蜷缩在被子下面,看不到脸。
周围是窒息般的安静,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吐纳声,被白色的被单包裹在狭隘的空间里,这种感觉,原来是这么寂寞的。
藤真看着沉默的我,试图说安慰的话。我不等他开口,淡漠地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星期前。……我们都以为,他会告诉你。”
我像听一个故事一样,听藤真叙述。从前就习惯了这样,在一边笑着倾听,可以做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淡然地嘲笑,但是这次不可以了,因为,那是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和我所错过的人。
我不知道今年神奈川的冬天来地这样早。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天,居然就下了雪。
我听说三井在citizen前的雪地里等了我一夜,等我去接他回家;我听说三井隔三岔五地就去买新鲜的柠檬,回家泡好了柠檬茶等我回来和他一起喝;我听说三井想念我的时候就倒在客厅的羊毛毯上睡,接着第二天就高烧感冒;我听说三井好多次一个人看电影吃爆米花喝可乐,好多次在citizen喝一杯又一杯的MintJulep。
可是,我没有听说过,三井什么时候会再回来,然后长久地陪我。
他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传给我的短信,他说:“你来了,我走了。等你走的时候,我也不一定会回来。”
另一句,是他离开前留在客厅桌上的纸条,他说:“我会想念你。知道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会好好活着。”
下午的两个小时,是我的手术。如同往常一样,顺利地结束。洗手槽边,实习医生站在我身边开口问道:“仙道医生,你没事吧?”
“恩?”不解地抬头去,“怎么?”
那个腼腆的实习医生立即尴尬地笑起来,“啊不是……只是看你今天手术的时候好沉默,和以往的你不大一样……”
给他一个笑脸,“我没事。”
手术之间,心里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澜。也无心再开什么玩笑。原来这样细微的变化,都会让别人感到不习惯。
到一杯咖啡,走上顶楼的天台。到的时候看到宫城和藤真,他们面向着整个城市,聊着些什么。
“还真是佩服伊藤,搞地他现在整天没个人样了……”宫城啧啧地感叹,“女人果真是不同凡响的动物啊。”
藤真也不放过取笑别人的机会,“彩子还不是一样?你可要小心咯。哈哈。”
“承蒙提点了。”宫城爽朗地笑了,“……不过,她们两个也该折腾地差不多了吧?”
“是,是……”
听着他们两人调笑着这些有的没的,双手插进口袋仰头笑起来,这个世界果真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即便你自己的世界里翻天覆地,外面的世界仍然平静如水。

走过去拍拍他们两人,“嗨。”
原本背对着我两人明显被我这样突兀的招呼声惊吓到,“哇仙道!拜托,大白天的,被你吓地魂都要没了。”
我嘲笑道,“怎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聊什么呢,这么有空?”
“空?我一会就要下去手术了,特地带上藤真来给我缓解缓解压力……”
我挑挑眉,“你居然紧张?”一只手搭上宫城的肩膀,“放松啦。”
宫城从内袋里掏出烟来,叼上一根,又拿出一根递给我,“来一根?”
我看着他手里熟悉的七星烟蓝白的盒子,心里忽然有点疼,“我戒了。”
宫城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或许是看到了我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所以语塞地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冬天的风吹地有些冻,我裹了裹身上的医生褂。在这个天台上,你仿佛可以鸟瞰整个神奈川,掉光了树叶的枯枝下,是裹着厚实的大衣在马路上快快行走的人们。
“走了,我有病人要收。”一个电话把藤真叫了下去。
空旷的天台上只剩我和宫城两人,我听到他平淡地问我,“你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吗?”
他的眼睛望向最远的天边,我看了看他,低头回答了一声“恩”。
他掐掉烟头,踩在脚下拧了两下,“是什么?”
我顿了顿,说:“明明被人视作了最重要的人,却像个逃兵一样地逃走了。他的离开,或许就是最大的惩罚,不被原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不想再把他找回来了么?”
“想,当然想,”我苦笑了一声,“只是,有的时候掉了可以再找回来,甚至可以去买新的来代替,但是,他却不可以……”
此时的宫城也笑了,“会觉得后悔,那是因为还留恋着吧。”
我没有回答。
“时间到了,走了。”
我拍拍宫城的肩膀,“手术成功。”
他转过身来,想要说什么而又欲言又止。
独自站立着,又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如同预料中的一样,电话没有人接听,被转接到了语音信箱。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对着语音信箱留言,只是兀自地对着电话诉说着,仿佛我只要说出来,他就一定能听到。
‘很想你,好想见你……’
‘神奈川这两天好冷。那晚我也像曾经你那样,在citizen门前等了一夜,总是相信着,或许在我觉得冷地失去直觉的时候,你会回来,但是始终没有,就像当初我没有如同你期待的那样出现一样。……’
‘今天宫城问我,有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我说当初的离开是我最后悔的事,如果说有一天你意识到,你如今的离开也会是让你觉得后悔的事,那样便好了。我期盼着那一天不会太迟到来。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入平淡,但是我想和你一起,一切悲喜都一同经历,因为我听说过一句话:同样一条路,如果两个人一起走,那么就算再艰难,也一定能走完。’
爱的不够坦白,所以很苦。
如果早能这样坦诚相告这样的心情,或许结局就不会如此。
放下的电话忽然响起,同样是熟悉的号码——是越野。
明天上午,他就将回神奈川,他要求我们一群人晚上在citizen安排一次聚会替他接风,我笑笑答应。电话里,还是一样地相互调笑的语气,我也装作与平日里的自己无异。越野不知道,其实我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正沮丧地像个小孩子。
我随即下楼叩响了彩子的办公室,想要通知她越野回来的消息。推门而入的时候,彩子正在用心看着什么,见到我走进来,匆忙把铺展在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嗨,仙道。”
我瞥了一眼收叠起来的东西,是一份世界地图,“怎么,想旅游了?还是对世界地理感兴趣了?”
彩子有些尴尬地笑笑,“想要挑个时间出去旅行,毕竟这几年里都没有好好出去走过呢。”
原来是要旅行,真好。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感慨,“那怎样,有理想的去处没有?”说着便拿起地图,展开来看——发现地图上很多处被粗体记号笔圈起来做了标记,威尼斯,梵蒂冈,瑞士,等等等等。
“还真是巧。那时候说着要和他一起出去旅行,所以也认真地看了世界地图,威尼斯,梵蒂冈,这些也是我原本打算要去的地方……可惜现在,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停顿了一下,依稀听到彩子低低地说了一句,“……总会有机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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