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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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披上医生褂之后,走到盥洗室冲洗隔夜的茶杯。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流川。
“嗨,早上好。”
他的刘海有些长,微微覆盖住眉眼,抬眼看看我,随即死板地回我一句“早上好。”
和他一起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开口道:“三井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结果这家伙果真与我想象中的反应相差无几,冷冷地回应着我的感激,“举手之劳。”
“啊对了,晚上,不如一起去citizen喝一杯吧。那里的酒很不错哦,算是谢谢你。”
“不必了,我不习惯去酒吧。”仍然是一副冷酷模样。
我也锲而不舍地继续提议着,“那不如晚上请你吃饭吧。啊说起来,上次你给我做完手术,我都还没真正谢过你呢。”
仿佛热情已经无法拒绝,他犹豫之后回答着,“随便。”这也就算是答应了吧?
其实,那么迫切地想要约一次流川,不过是因为我对他太好奇,对他和三井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好奇。我想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够在三井面前露出鲜有的笑容。
一顿简单的晚餐,我们坐着却说了将近三个小时。对于向来沉默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极限。
起初坐下来的时候,他确实如同往日里一样拘束并且少言。但是后来,在渐渐说起三井,说起曾经的中学时代时,他以回忆的姿态开始诉说,那像是在如是家珍一般,清点着自己所有珍贵的回忆。说实话,我嫉妒他和三井一起拥有过的时光。我一直想,如果能够早一点,再早一点遇见三井,那该有多好。
我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他:“中学时代的三井,是怎样的?”他脸上仿佛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永不放弃,倔强好强,有时也会别扭任性……这些都是用来形容三井的词汇。我眼前仿佛出现少年时候的三井,或许和现在别无二致,又或许,已改变了好多。
那几年里,他们一起打篮球;一起逃课;一起补考……或许,还有更多,只是流川没有告诉我。
我心血来潮说起三井下巴上的那道伤疤,笑说这家伙因此更加男人味了。“那家伙,中学时代是个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少年吧?”流川沉默之后回答说,“看似毫不在乎,打架却一团糟……实际,确还是满腔热血……”
流川兀地问我:“现在的他,还会经常提起铁男么?”
“诶?”正想问,铁男,是谁?
“……没什么。”
气氛似乎一下子冷淡了下来,我看看表,圆着场:“啊,那些家伙想必还在happyhour吧。”流川随即开口:“不和大家在一起的话,觉得寂寞么?”我当是一句玩笑,于是也故作悲戚地回答着:“哎,果真好寂寞啊……”
“仙道。”他的眼睛望向别处,不高不低地喊了我一声。
我惬意地咪上一口清酒,“什么?”
“仙道。”中间拥有短暂的沉默,不久之后平淡的话语遂入耳迹,“你是要在人群中才能生存的人,而他不是。”
我像是被触及到中枢神经一般,呆呆地望向他。他并没有回避我的眼睛,回馈一般地,直视着我。这样冷酷而犀利的目光,仿佛是要直射到我内心深处一样,让人隐隐地恐慌着。
我试着确认他的话,试探着道:“诶?”
他像一只敏感的猫,一经试探就不再大胆地行走,而是放轻了脚步似的退回,“不,没什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我隐约间明白他的意思。
而我原本准备的那些直截了当的台词和质问,根本没有派上用处。因为已经不需要开口再问什么,仅仅是他眼里泛出的光芒,就足以说明一切。而我感到惧怕,不单单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更多的,是因为他拥有的比我多地太多,至少曾经。这些,我都鞭长莫及。
第二天,再在医院里见到流川,是在他做手术之前。我看了看他,冲他笑笑,他随即面无表情地在我身边擦肩而过。而此时的我,刚刚在院长办公室里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谈话。
“英国方面,非常有诚意地向我们发出了邀请,表示你的脑血管手术在时间性和准确性上都数一数二,希望你可以过去多做交流。他们的意思,相信你能明白……当然,院方自然非常希望可以留住你。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意愿。”
言犹在耳。
只是,这样的机会,被我一口谢绝。
“真的不用再考虑了吗,这事并不着急,你可以回去仔细想想。”
“不必了,院长。”
我只想留在神奈川,就是这样而已。不是因为这片土地对于我而言有多重要,只是因为这里有重要的人,有舍不得扔下的眷恋。

未来是什么?未来就是有我,也有你。哪怕要用倾其所有的方式来换取,我想我也愿意。
我一直想,如果哪一天,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一定是因为心死了。
“彩子医生,请到4号诊室,有病人。”
过了片刻,中央广播又响起来:“彩子医生,请到4号诊室,有病人。”
往楼下急诊室张望一眼,看到彩子正在一边和宫城说着什么。
“我说过,这里是医院。我不想在这里说私事。”彩子的脸上似乎带着不悦的表情,“让开,我要去做事了。”说罢,把宫城扔在一边,兀自向诊室走去。
怎么回事?
“怎么了,吵架吗?”走下去,来到宫城身边问道。
只见他烦躁地皱皱眉头,“不谈了不谈了。晚上陪我citizen喝一杯去!”
这一晚,三井夜班;彦一当值;藤真和伊藤两人也不见踪影。就剩下我和宫城两个人。而他,苦闷地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叫了一扎啤酒,拉着我陪他喝。我推脱说还要开车,喝不了酒。他也不依,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他喝起来。
“彩子呢?她今天不是夜班吧?”
“呵,早被男人约走了……”他自嘲一般地说着,将一杯酒灌下去。
“男人?”不解地追问,“你们今天在急诊室闹别扭,是因为这个?”
坐在软座沙发上的宫城看上去有些颓丧,他点起一支七星,随即道:“是,那家伙就是我们骨科的。”
“那个新升的**O?”
“可恶!”
我坐在一边只是默默地听宫城抱怨着。此时的他,像是个手足无措而又嫉妒不满的孩子。听到最后,故事不过是那位骨科医生对彩子有好感,约着彩子出去吃了几顿饭而已。
我笑他没用,“你太多心了,重要的,是彩子的心情吧?”
“你不会懂的……我上次升**O就是输给他……我不想,我不想承认自己比不过他。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小心眼,可是……看到他和阿彩正这样慢慢接近着,还是会非常难过……那家伙是**O,可是我呢……我真的不想输……”
我看着宫城把头深深地埋到臂膀间,忽而生起一种悲悯与自嘲。我又怎么会不懂。又有谁,希望输给自己的对手呢?
可是偏偏有时候,他堵在你的前面,高大有力,即便不用开口说话,气势也依旧磅礴汹涌。他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呢——或许,强大到,就连我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我才意识到,原来对于这一切,我都那么在意。我甚至开始动摇,我选择留在神奈川的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从宫城的烟盒里掏出一根来。他像第一次在天台上那样,凑近我替我点上。
那些浓烈的烟草味道迅速漫入心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们吸进去,再缓缓把烟圈吐纳出来,希望所有的人事也能像这样,把最重要的人,吸进肺里,永远地留在胸腔中;把不好的回忆,全部吐出来,再看着它们慢慢消失殆尽。
看着眼前的烟雾逐渐褪去,我想起那个早晨,没好气的三井傻傻地对我吼:“我是说,听说七星的烟抽了不健康,会杀精……让你不要抽啦笨蛋!”说到“会杀精”,他的声音立即低了下去,我抓着他嘲弄,“你就这么担心这个吗?”
想着想着,还能笑出声来。
从citizen出来时,弥生看到我喝地微醺的脸,和吧台前的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就跟着我和宫城出来,坐上我的驾驶座,要送我们回去。
在宫城下车时,我还安慰着他,下次见到彩子的时候好好和她谈。宫城沉默着点了点头。
等我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从弥生手里接过车钥匙,向她道了谢,便上楼去了。事后想来,自己居然都没有请她上楼喝杯咖啡,还真是失礼。只是那个时候,心上无暇顾及这些罢了。
冲了澡就倒在床上。手臂习惯性地向右一揽——空的。三井今天上夜班呢,居然忘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睡地很浅。仿佛过了好久后又醒来,看看身边的位置还空着。窗帘的缝隙间,是还没有亮透的天空。
仙道彰,原来你和别人都一样——也会寂寞,会害怕,会软弱。
就是这样取笑着自己。在渴望全部获得与害怕全部失去之间彷徨不安,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最终再次跌入梦境之中。
次日早晨,在去医院之前,特意在家里准备了早餐。简单的三明治和柳橙汁,是他喜欢的口味,好等他疲惫地回来觉得饿的时候吃。还特地写了便条贴在冰箱上。
一切都如往日一样,所以,也就没有人会知道我的那些卑微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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