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请带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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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茶昶的身份,即使清楚茶昶皇子所能够带给泠家的别样的辉煌与荣耀,旋眸也根本不会去想。
她也根本不想理会此刻正站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的人。她对他并不算熟稔,这么多年,她只是在家族的重大庆典上见过他,对他行过家礼,但也仅此而已。她忽然意识到,自记事起,她便没有叫过他父亲,没有和他说过哪怕一句话,从来没有。或许,她在记事之前也不曾喊过他一声父亲。他,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人”。她已经猜到了,他这个“陌生人”不仅主宰了她的出生,安排了她的成长,还要主宰她的婚姻。他凭什么?就凭他给了她生命?生命,一个没有光明、永远都只能生活在黑暗当中、永远都看不见自己和母亲的模样的生命!
“早衣,熄灯就寝。”旋眸的声音很冷。
她听不到那声叹息。她永远都会记得阳堂和她离别之时的那一声凝重而无奈的叹息,但却听不到近在咫尺的这一声同样凝重而无奈的叹息。

泠玖炎缓缓地转身,缓缓地离开这所小小的却万分精致的院落。夜,真的已经很深了,也真的很凉了。
银痕的房里还亮着灯。银痕低声颂经的声音,在这样的深夜里,在泠玖炎听来,竟是如此地惊心动魄。他明白,很久之前便明白,那样绝世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要变成一副枯槁,为什么要在房里点燃那样的令他嗅之胆寒的檀香。
泠家的夜很安静,但人的心却难以平静,不止有泠玖炎,还有住在泠家却非泠姓的人。
茶昶本来应该住在泠家最为宽敞、布置最为昂贵的客房里,但他却自己挑选了一所简陋的院落。他在走出那个小巧而精致的花园之后,便下令将自己的行装搬到了这所院落。他虽然是皇子,整个天下都是他家的,可这样的行经未免肆无忌惮,而泠玖炎竟对此视若无睹,连一丝一毫的劝阻之意都没有。于是,整个泠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年少皇子来到边陲泠家的真正目的。因为,存在着这样的事实:出了这所简陋的院落步行,不过数步而已,便可站在那一所令整个泠氏家族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小巧而万分精致的院落之外,敲击那扇同样万分精致的院门,然后满心地希望那为他开门的人就是住在里面的那个生得绝世美丽的泠家大小姐。
——茶昶的心,此刻更不平静。他正站在精致的院门之外,他已经敲了门了,但是,院门仍然是紧闭的。灿烂的阳光之下,这所院落竟如禁地一般。他知道,泠旋眸不怕他,更不打算接受他。但他有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是皇子,在西沃这个泠氏家族称王称霸的边陲,连泠玖炎都要对他大行拜叩之礼。
他恋恋不舍,但又不能继续傻傻地立在门外,尽管泠家的人没有谁敢嘲笑他。泠家的人都诚惶诚恐地伺候着他,躲避着他。——他转身准备离去,但是,在这样的时刻,那门竟然开了。早衣深深低着头,将门完全打开,轻声说:“殿下请进!”
茶昶顿了顿,信步而入。
在那小巧而万分精致的花园里,在那条狭长而曲折的花径上,立着比花儿还要美上千倍万倍的人儿。茶昶走近她,微微地笑。

旋眸缓缓顿身,说:“旋眸令殿下久侯,实在放肆,请殿下恕罪!”
“泠小姐言重了!”茶昶的话远不止这些,他还想尽情一吐倾慕之声,但他及时刹住了。幸亏他刹住了,否则,旋眸听了之后,或许会立刻改变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决定。
然后,沉默。
旋眸的手指轻轻触摸着身旁一朵已经绽放的花儿。茶昶笑,说:“这花——”
“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是吗?”旋眸蓦然这样问。
茶昶有些惊讶。这是当然的。但是,片刻之后,他释然了。他在想他的权势。他没有去想:实际上,他误解了。这怨不得他。他刚来到西沃不久,他对泠家的认识,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
“当然!”茶昶回答说,“释然”之后迅速地说。
旋眸的心在澎湃。她长这么大,没有走出过泠家大宅,从来都没有。这一十六载里,她可以随意走出属于她的那个小小的院落,她可以随意出入泠家任何一处院落,但是,泠家大宅的大门到底在哪里,她只是“知道”而已。泠玖炎认为人心叵测,这个人间的人明争暗斗,有时候或许就只是为了一碗饭食;他认为泠家的男人可以在外拼死拼活,但泠家的女人只要呆在泠家大宅里安享富贵就好。泠家的房屋因为有了泠家的女人才鲜活蓬勃,而泠家大宅的出入大门是只为泠家的男人而建造的。可是,旋眸并不打算体谅泠玖炎的苦衷,一如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泠玖炎最疼爱、最珍惜的人。她的心里只有这样的印痕:泠玖炎禁锢她的手足,一禁锢便是整整一十六载。这一十六载是她的牢狱生涯,她受够了。
“你能把我的母亲一起带离这里吗?”旋眸问,问的时候,心里想着她那苦守在一间小小的寝室里的母亲,眼眶里是湿润的。
“当然可以!”茶昶回答的时候,心里只想着他要带这样的绝世美人回到京城自己的宫阙里去。旋眸的母亲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行李。
那时候,茶昶还没有见过银痕。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银痕,即使是以后他成了银痕名义上的亲人的时候。因为,银痕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离开泠家。这个,旋眸没有想到。她本来以为,母亲一定和她一样,早已恨透了泠玖炎,继而恨透了这个家;她本来以为,只要有办法逃离泠玖炎的禁锢,母亲一定会毫不犹豫的。
“母亲,为什么不离开?难道您还没有受够这样的罪吗?难道那个男人对您所做的一切还不够可恨吗?”旋眸在恨,恨透了,“他宠爱每一位长相妖娆的女子,他自称风流多情,可却把结发妻子冷落在一个角落将近二十载,他配做丈夫吗?他对外声称是多么地疼爱唯一的女儿,他把他能给女儿的都已经给了,把能为女儿做的都已经做了,可是,他竟把女儿禁锢在一个大宅院里整整一十六载,甚至私自剥夺女儿选择幸福的权利!他算什么父亲?他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他没有资格做您的丈夫!他没有资格要求您为他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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