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小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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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弧新月,弯弯斜斜,挂在天幕一角。
这是又一个十五天后的深夜。
十五天前,正是满桂带着黄得功去见奥巴等人的日子。他之所以要领着黄得功而不是自己的亲随去,是因为亲随还要兼着替他管理部曲的职责,同时黄得功是因罪贬职的军官,这样的人,满桂还是比较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毕竟满桂也曾被贬逐过。
到今夜他们已经埋伏了三天四夜了,他们等的,是后金火炮。
押送火炮的,是后金镶黄旗的1200名白甲兵(奴隶兵中的正规军)。
原本这样的战略辎重,是不应该这么点人押送的。但因为满桂前几天的游击骚扰,使得西征军总部产生了错误判断,因此分了不少兵马去别的地方防护主力部队的前进路线。
奥巴联军已经早两天前驱了,这样,满桂劫火炮的罪责,就牵连不上他们。为了这个消息,满桂花费的,是林丹汗用来交换那三千套铁甲的全部物资。
“今夜,口令是“骆驼”,回答是“牛羊”。功钉排列,左三右四中不限。”
“是”随后便是一阵紧张而迅速地整理工作。
“听我军令,左哨外放三十里警戒,一旦有敌来援,务必尽快通告。”
“是”一名将佐立刻低声答应,下去了。
“后哨原地留守,一旦左哨传警,你等立刻前往协助拦截。”
“明白”又一名将佐离开。
“前哨随我主攻,右哨外线策应,不教一人逃脱。”
“是”随后便是刀出鞘、枪上膛的声音,由近及远。
“大明军威”
“万世永昌”
随着一问一答,全体负责进攻的大同兵,纵马前冲,趁着月光的照耀,向着前方的阵地冲去。
夜战有夜战的规矩,整个骑兵线要尽可能的拉开距离,并且前后的击打密度,最多也只能保持两排。因为接战之后,前方的人究竟是友是敌,谁敢打包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也来不及问对方骆驼,然后再等待对方回答牛羊。总之见人就砍就是了。所以,前后打击的密度,必须尽可能的减少。
在这点上,满桂做的最彻底,他身后没让人跟着,一个人就冲了过去。
马队的奔跑,轰鸣声原本就大,在草原上,又是暗夜之中,蹄声更是宛如滚雷一般,对方的白甲兵,在某种程度上,战力是超过后金真正八旗兵的,等满桂率队冲上来的时候,已经有八成的人上马提刀了。
满桂在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就连续放了三箭出去。放完箭,将硬弓一收,自腰间拿出改良软盾,右手从嘴上取下穆刀,半低着身子,双眼尽量注视着前方,这时,两侧的人马施放了一些火箭,箭头包裹的皮囊内,装有少量炸药和火油,随便落在那里,都瞬间点亮方圆十步内的区域。
火光之间,满桂瞄准一名马上白甲兵,冲了过去,白甲兵举长枪来刺,满桂探右手,用穆刀的刀箍处搭上枪身,手臂伸直斜向外用力。
长枪与穆刀之间,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长枪虽说也算势大力沉,但在满桂神力和战马前冲之力的双重作用下,长枪斜向外被支开,白甲兵身前露出好大空当,满桂此时,已经来到敌将身前,穆刀横向内一转,硕大的一颗头颅便飞了起来。
满桂马下不停,左手软盾护住自己身子左侧,一名步行的白甲兵,举长刀砍来,虽砍在盾上,却反被冲击惯性,带得向后摔倒。满桂不做停留,继续向前冲去,沿途竟然没再遇到敌将。
满桂驾着战马率先冲出白甲兵的营盘之后,连忙打马回旋,收好软盾,抽出火铳,口中不停高喊:
“骆驼、骆驼!”
不大一会,身边此起彼伏的响起‘牛羊’的声音来。满桂再等了等,口中再次高喊:
“大明军威”
“万世永昌”
身两侧立刻回应起来。马队再次冲杀过去。满桂细细辩听身两侧的马蹄声,总数在7、8百之间,看来第一次冲击,自己的兵马没有损失多少。
再次冲击时,满桂重新收回火铳,拿出弓箭,快到时,先放羽箭,再换软盾。他这么忙忙活活的,其实是有道理滴。
询问口令时,如果对方回答错误,抬手便是一颗弹丸。而运动中的火铳精度,又远不及弓箭来的准确。所以,防守时用火铳,进攻时换弓箭,是现在大明九边骑兵们的通行做法。
往返六次冲杀,用时两个时辰,一次比一次轻松,直到天光大亮,满桂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看到了那十三门大火炮的身影。
“传令,前哨人等继续打扫战场,我的亲随呢?去把火炮给毁了。”
此时因为天光大亮,满桂的亲随也都聚拢过来,这些人倒没有什么牺牲。听到将令后,他们也不多言语,连忙去摧毁大火炮了。
“将军,要不咱抢几门火炮回关吧。”
一名亲随戏谑的开着玩笑,火炮铸造不易,毁起来可太容易了,在膛内多塞点火药,再用泥土填满夯实,点燃长长的火绳之后,一声闷响,一门大火炮就变成了一堆废铁。在老兵的操作下,十三门火炮只在顷刻间,就被开膛了九门。剩下四门的火绳,就在这家伙的手中攥着呢。满桂哈哈一笑。
“这些个火炮,屁用不顶,你要是能扛回关,俺就遂了你的心愿。”
“嘿嘿,那俺还是炸了它狗娘养的吧!”
说完,亲随举火把点燃手中火绳。
“点起人马,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要尽快离开。”
“是”
另一名亲随忽然满脸戚然神色的上来,
“禀报将军,大西他,去了!”
“什么?大西殁了!”
按大明军规,辛大西做为前哨哨长,其实也就是本营的副长官,满桂的副手。
眼见那名亲随含泪点头,满桂恨恨的一跺脚,劳累一夜的战马,经不住他的神力,竟然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将军,将军!”
一旁亲随吓了一跳,好在满桂骑术精良,一偏腿就稳稳地站在地上了。
“将所有的兄弟都带回去,所有俘虏,就地斩杀。不留一人。”
“是。””
“前哨哨长一职,暂由黄得功代理。咦?黄得功呢?”
满桂这回是真害怕了,一夜突袭,可别损失太大了。
“黄得功,黄得功!”
一堆人都在喊,却久久未听见黄得功的回应。满桂心中揪地紧紧的,黄得功和辛大西都是他最欣赏的汉族军人了,难道都死在这了?
满桂刚做此打算,便听到远处一人高声喝道:
“黄得功在此。”
说话间,但见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士,快马飞奔而来,正是黄得功,但见黄得功上身赤膊,满是刀疤创痕。左手举钢鞭,右手高举一颗头颅。
“奶奶的,黄闯子,你他妈去那了?”
“启禀将军,属下的兵丁告诉我,大西便是,被此獠暗箭所伤,是以属下前去击杀报仇去了。”
说完黄得功将头颅往地上狠狠掼下,那颗首级直接便被半砸进了土里。
“干的好,不愧是黄闯子。现在便由你暂代前哨都司之职。”
满桂不再多言,命人前去召回外放警戒的左哨人马,3000人转瞬间便消失在莽莽草甸之中。等到后续的八旗人马赶到时,昨夜厮杀过的地方,留下了十三门大火炮的残骸,和1千多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忠真营牺牲的将士,都被同袍一并带走了。
其他的一些辎重,满桂放火放的不彻底,留下了大部分。但最重要的大火炮全被毁了。
由此战开始,后金的决策层,便不再重视火器的研究与生产了。
……
这些日子里,小朱他们一众君臣中的很多人,基本上就在文华殿吃住了,毕竟是战事,再小也是决定命运走向的战役。
华殿西暖阁收拾收拾,就够小朱一个人住了。院子里的朝房虽说不多,但同时住个20多人,也不觉得拥挤。平时伺候皇上的人,不过就是绯儿、曹化淳等不到十人,晚上全住北院就是了。
但我刚住一个晚上,连宫里,带阁臣,还有小朱的那些个亲戚们,就把他给赶回宫里去了。想想也是,他住在那儿,还不够添乱的呢?
于是,每天傍晚,小朱跟着群臣一起吃完夜宵,就回乾清宫去睡觉,其他的阁臣九卿各部堂,在文华殿那边过夜的,倒是真不少。
有趣儿的是,陪小朱渡过这段时间的,是苓芷。阿萝和清蔚都感冒了。皇后一过来,筱筠就跑回到承乾宫里照顾阿萝去了。那里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小院落,也在承乾宫那边。
连日来,战报不断,整个草原的各方明细都呈现出来。
后金的远征,人马远远没有达到开始计划的15万人马,因为袁崇焕、毛文龙的同时动作,令皇太极不得不安置了1万人马长期盯防金、复二州。2万人马应对李觉的疯狂反扑。安置3万人马抵挡锦州、大凌河堡的军事进攻。
这样,后金无端就减少了6万的机动部队,奥巴为首的朵颜八卫联军,人数是1万多,这些人纯粹是消极应景,完全可以剔除不算。再算上沿途的驻防和被满桂牵制的兵马,最后攻打归化城的后金军队,只有8万左右的规模。

这点兵马用来对付林丹汗,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根据大喇嘛答里麻编写的《金轮千辐》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
“林丹汗以阿南达之水龙年生,十三岁乞岭图之木龙年的次年登大位。他把八鄂托克察哈尔分治左右各三(原文为4)万,在阿巴亥哈喇山中建白城而用六(原文为8)万矫健之军守护着,傲视天下而驻。”
白话翻译就是说:林丹汗在自己直属察哈尔本部内设置了左右翼六万户,一万户为一部。
这段文字中,唯一的错误就是把察哈尔六部误写成八部。实际上应该是六部。
但林丹汗自领六万人马的中军科诺特(kündü)是不会错的。一部出一万战士,六部就刚好是六万兵马。
这还只是察哈尔本部的兵力,如果算上其他归属部落的的联军,归化城的防卫力量,就算不超,也一定与后金的8万相近。
舒烨稷颇有富贵险中求的觉悟,他把军备送到归化城后,竟然留了下来。不过想想也好理解,满桂终究蒙古性情,既然兵部允许他便宜决断了,他自然不甘寂寞,早早就领着手下出城打游击去了。没有满桂的护送,回程的风险远远超过留下来的风险。
舒烨稷的留下,创造出极佳的政治影响,要知道,舒烨稷的身份是六大皇商之一、大明富平伯。
在此危难之际,不但送钱送物的支持,还与蒙古大汗共赴艰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国际主义情怀?
不但林丹汗会感动,就是舒烨稷自己,也时常被自己的伟大情操,而感动的半夜惊醒。呵呵!
但感动归感动,舒烨稷的建议,林丹汗并没有全盘接受。原本按照舒烨稷的提议,三千甲胄,装备到十人长、百夫长的身上,这样就等于扩编了3万人的主力部队。
但林丹汗则统一使用,从自己的中军中,挑选精兵3千,装备上大明的新式武器,这样,林丹汗手中便多了3千人规模的强力部队。还事儿事儿的将这3千人马起名叫‘铁槊科诺特’(注:科诺特[kündü]是蒙古语,意思是‘铁甲军’。Rkd滚木擂石注)
战术的对错,只能靠实战来检验,而实战的结果倒也有趣。这个时代的攻城利器就是火炮,蒙古人不清楚火炮的威力,但满桂却知道,所以满桂现行把那十几门火炮给毁了。
林丹汗用来支付装备的毛皮珠宝等物,则被满桂分出一部分给奥巴联军,一来是继续要买人心。
二来,也是替奥巴等人寻找一个消极避战的借口。毕竟公费旅游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滴。
剩下的物资,满桂沿途撒放,以拖长和带散整个后金部队的行进线。等到火炮部队即将经过时,奥巴联军的消息也提前送达。
满桂一声令下,3千铁骑奋勇而出,他们原本就是蒙古裔战士,两项战力原本不差太多,又是伏击,又是措手不及的,因此效果惊人,整个后金不多的火炮就被全部损毁了。
满桂骚扰战的规模都很小,但影响很大,以至于后金不得不放慢行进步伐,以避免再遭受伏击。等到了归化城下时,林丹汗的铁槊科诺特也已经装备和训练完毕。
归化城下的会战,规模是不小的,两方前后投入的兵力,超过了15万人。在草原战争史中,这样的大会战,其结果通常都应该是伤亡十万人以上,才算没白忙活。
但实际的结果呢?伤亡仅仅1万余人。林丹汗7000,后金3000。
因为双方都是骑射为主的军队,又都是草原男儿,你的战术还没实施,我就已经门儿清了。这仗还怎么打?
如果后金兵力远远超过林丹汗,也许还可以霸王硬上弓,但现如今不过持平而已,又是骑兵最不擅长的攻城战。所以,归化城会战,竟然无疾而终。
林丹汗损失的人数虽然多,但他却是大赢家,因为会战胜利,预示着他在蒙古境内的威望,达到顶峰。而且装备大明甲胄的铁槊科诺特,成为他此战的最大收获。
铁槊军的威力得到了彻底展现,整整三个月的相持战中,铁槊军闯阵1百零8次。斩敌2千有余,阵亡18人,轻重伤不过120人。这么高的对比,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眼见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了,满桂就找人相约奥巴联军,问奥巴等人能否跟他一起护送舒烨稷回国?
嘿!奥巴联军竟然还挺痛快的就应下了这个任务。只是提出为了避嫌,满桂军最好别掺合,他们全权负责就是。满桂胆子大,竟然也同意了这个看似极端不靠谱的计划。
舒烨稷的胆子更大,竟然也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奥巴联军。后金更是令人惊奇,竟然放任奥巴联军这种很有沟通敌军嫌疑的行为发生?
一连串的灵异事件,只有一种解释:大家现在都不想撕破脸,互相之间都留个余地。山水有相逢,日后好通融。
等舒烨稷和满桂回归大同后,连夜上了一个联名奏折。详细叙述了整个过程。战地绩考中所提供的数据,令孙承宗大喜过望。由此,整个大明对军备的研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冷兵器与热兵器的过渡期间,任何一方的研制技术达到新的高度,战场上都是具有决定性的,因为这叫做“科技决定生产力”。
他们高兴万分,小朱却在庸人自扰。因为他从后金的兵力部署上,遗憾的发现,刘兴基哥们五个,加上毛有德的镇海水师,也不过就牵制了1万来人,可见他们的战斗力量。也太弱了!
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小朱一力扶植起来的,想不到竟然就这么点收效!实在是令皇上汗颜。
不过这可能也跟他们之前下的命令有关,如果强迫刘兴基等人,三个月斩首3000的话,也许牵制的后金八旗,会更多一些。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劫材、官子、手筋这样的战略布置,对相应军队战斗力的要求不是很高,只要保持压力就可以,索性先这么混一天算一天了。
随后,满桂、侯如禄那边也没闲着,带着袁崇焕的亲笔书信,跟着奥巴联军一起回到了朵颜八卫的部落领地。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皇太极现在可是气急败坏了,这八卫千万别出差池,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开战之前,有个叫吴阿衡的高级将领,出现在了我的眼中。满桂护送舒烨稷出关之后,曾写信回关。
吴阿衡接信后,立刻请得兵部许可,领了八千骑兵,直接出洪山口,高调出巡。愣是把朵颜八卫给唬住了,再加上满桂的款待,整个八卫的人马这才下定决心,消极出兵,公费旅游。
如今战事临近结束,满桂、侯如禄出关,吴阿衡立刻非常低调的班师回国,八卫部落一见老朋友满桂来了,老混蛋吴阿衡消失了,立马精神百倍的轮番做东,整天宴请。
满桂、侯如禄二人除了喝酒打猎,就是唱歌跳舞,着实是把后金的眼线给气个半死。
吴阿衡的出兵令,是孙承宗批准下达的,下达之前,跟皇上解释到半夜,小朱才同意的。因为怕大明军队不由自主的被卷进去,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但没想到,进展出奇的顺利。厉害!
这样一来二去的,小朱就又发现了一个大将之才。不错。
……
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着,直到有一天,袁崇焕上奏,皇太极收兵了。一场本应惨烈的大战,一场本应决定多家政治格局、国家命运的大决战,竟然被大明君臣共同制定的,和稀泥一般的战法,给搞成了一个虎头蛇尾之势。
不过经此一战,整个蒙古和后金一带,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本走的比较近的几个部落之间,关系更加紧密。漠北土谢图部正式与察哈尔联盟。
蒙古的鄂尔多斯等部与察哈尔的关系则更加松散。因为被大明逼的,呵呵。
科尔沁、札鲁特、内喀尔喀巴林等部,算是公开宣布和后金媾和了。
朵颜三十六家中一些中小部落群,以朵颜八卫为首,明确表示,愿意服从大明的领导,但前提是,允许他们共奉林丹汗为全蒙古的“林丹巴图鲁汗”。
解释来说,就是我们的联盟,要建立在承认林丹汗为全蒙古共主的基础之上。这点当然没问题,只要那个林丹汗别自封自己是“林丹天可汗”,他想叫什么都成。
巴图鲁的意思似乎是英雄、猛士。林丹汗打赢了一场机缘巧合的战争,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自己给自己上了这么个尊号。
呵呵!瞧这便宜占得,还真是不错。
战争是手段,其背后的根本是政治的博弈。
并不是要打的满地找牙,才算战争,一场战争,如果以极小伤亡,甚至零阵亡的代价,换来想要的结果,那么战争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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