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北海采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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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山看水啥时候看?
老人告诉你:
“风大,透骨,应该日当午时去看。”
人则说:
“雨后青山,绝岭云海,秋水长天,覆雪寒江。…”
要不说顶顶无耻的就是这帮文人,人家问的是时辰,他们却趁机标榜起自己的品味,啐一脸口水上去,看还装不装。
好了,深深做个深呼吸,咱不跟他们生气,咱们去找沉醉在爱情中的情侣吧,听听他和她是怎么回答的。
“水波涟漪,山势缠绵,皎洁璀璨的夜空下,你我二人,把浪漫的海誓山盟,写满一张纸,折成一颗心,再将这盛满幸福的情笺,高高的,高高的,挂在那如钩的月上,只要天地不变,我们的爱情就永远永远。”
“……”
算啦,有些话太煞风景,说出来找骂又找打,走,咱问军人去!
“我操他个祖宗的,哪里有什么劳什子的破莲花?兀那熊文灿,坑!蒙!拐!骗!啊!呸!”
一众征北士兵,正在北海岸边,钩钓鱼虾,嬉水游玩。他们这些普通士兵,现在都知道了,原来天子征北海,其意不在封莲,而是为了建城。
呵呵,军人,千里转战卧冰雪,百战无有望乡时。支撑他们一路鏖战而来的,不是什么国家荣誉、民族利益。其实在他们的内心中,想的也许就是能够在星宿之海,采撷那一朵九彩的莲花。然后带回去送给爹娘,叫他们永远安康。
“算啦,咱们好歹算不错的,征西那边的李自成,不是更惨?刚出嘉峪关,就不明不白的死了,熊文灿杀人,简直是不用刀,只靠舌头就够了。”
“这熊文灿果真是个大骗子,诓死了李自成,欺瞒了天下人,说什么西域可封王,北海有神莲。现如今,除了冰雪,还是冰雪。倒是这大鱼,还说的过去。哈哈哈!”
听着军卒们的这番对话,岸上白桦林边,正舒舒服服晒太阳的曹变蛟,嗬嗬地笑了起来。他的身子还没好,躺在一把粗陋的躺椅上,被亲兵摆放在日头下的大湖旁。听着湖里游泳戏水的一众军卒,大声咒骂着熊文灿,曹变蛟觉得很惬意。
他从来没见过湖,他自幼见过的都是塘子,一泡水草相杂的烂泥地,夸张的破坏着夕阳西下时的美丽景致。进而,放进来一群更加煞风景的猪猪,猪儿们一头扎进脏兮兮的水坑中打滚,滚得‘干干净净’之后,就一边歪着脑袋哼哼,一边不停嘴地把猪笼草吃到饱。
他们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则把一架,用家里熏得黑黢黢的破旧蚊帐撕成的鱼罾,放入水中,试图捞出点河鲜出来。虾子、泥鳅、青蛙、螺丝、蛤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被少年曹变蛟们,给变着花样的吃进了肚子。
这便是曹变蛟对湖泊的认识,充满了肮脏的饱胀感,和低廉的快乐。小时候他们家很穷,当然现在也不富裕。但如果没有家乡那样的河泡子,曹变蛟也许活不到参军的时候。
他父亲是曹文诏的大哥,很早就阵亡了。曹家三兄弟,只有大哥留下了苗苗,曹文诏居然生了四个闺女,三叔曹文耀更是一无所出。所以,曹变蛟是曹家下一代唯一接户口本儿的。
正因为这个道理,曹家上下在最初的最初,对北海是比较反感的,如果在这里报销了性命,曹家传了9代的军户,就断根儿了不是。这种反感在曹变蛟的心中也是存在的。
不过最近几天,曹变蛟稍稍改变了想法,这片北海,真是太炫目了,水雾连天,望不到尽头。即便是用千里镜,也看不见遥远的彼岸。骑着马歪着头看海,还没到拐弯呢,脖子就酸了。
况且英雄要的是什么?是彪炳千秋的功绩,是世人传诵的美名。如果为了繁衍子嗣而抛弃了北海,那跟泥鳅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这里是北海,是北海啊!苏武牧羊的北海,谪仙人降生的北海!如今重归汉家,该是多么天大的好事儿?
想到这里,曹变蛟心中决定:
‘回去一定多夸夸这里,再想办法把苏武草庐,太白故居给搞出来。争取把熊文灿给骗过来,最好能叫皇上把这片水域封给他熊文灿当封地,哭死他算!’
正在曹变蛟瞎琢磨呢,李定国来找他汇报工作来了。
……
三个月前,
当李定国施施然骑着战马,护着昏迷的曹变蛟,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从还在燃烧的破栏处,进入城堡之后。城堡之中,活着的罗刹人,已经没有太多了。更多的明军,正在忙着救火。这座城堡拿下后,他们肯定要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所以,救火是必须的。
“将军,这有几名翻译囚徒!”
“嗯?”
李定国一时间没明白自己的士兵,在说些什么?
“哦,就是通译,是个蒙古人,被罗刹兵抓来当奴隶的。”
“你等先问明白了,堡内还有多少这样身份的人。”
“回将军,堡里的奴隶不多,只有40多人,但还有很多女人。都被关在里面的石室呢!”
“文选,速速进堡内救火。…”
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白文选即刻领着人冲进了城堡内的主建筑中。木制结构的建筑,并不绝对拒绝石头。在显然是城堡堡主的塔楼内,白文选就发现了石头。
他发觉,这些石头建筑很怪异,不是他习惯的长条状(长城)建制。而是东一块,西一块,随着石头的自然形状,进行人为搭配,中间填上黏合的东西用以加固。
“来人,尽快找人灭火,另外,你们三个,跟我进去救人。”
这样的石头城堡,通风不透气,如果外围着火,里面一定会闷死人。白文选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童年阶段,就是在一群囚徒中成长的,
“监狱大牢一着火,通常一窝一窝的把人闷死!”
给他讲这句话的赵大叔,已经死在庆阳城了。想到赵大叔,白文选心中登时一紧。心中仿佛重又响起赵大叔的声音:
“当时,俺以为也成窝里的老鼠呢,如果不是墙突然塌了,许就当时就被活活憋死了呢!”
白文选领着三个士兵,用力的撞着一扇门,厚重的松木大门,用横七竖八的几个铁条固定,在山石挤压下,异常结实。即便面对矫健的明军将士,也非常有自尊的纹丝不动。
“有人吗?”白文选几个人,撞了十几下之后,颇有些泄气,于是怀着侥幸的心理,使劲拍打着房门。
“мывкомнате”(俄语,我们在房间里)
“什吗?”
白文选原本想,如果没人应声,就走了,省得在这里较劲。但就在白文选刚想离开的时候,里面传来非常微弱的呼救声。虽然听不懂喊的是什么,虽然现在的噪音非常大,但久经战阵练就良好听力的白文选,还是判断出,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将军,要不找点火药炸吧!”
“来不及了,来,”说着,白文选从旁边的石墙上,强掰下了一个铁灯架,“你们把那几个,也掰下来来!”
白文选将铁灯架尖细的支脚,狠命的插进房门和石墙中间的缝隙中,死命的撬着。这是边关义师教的法子,说是什么‘杠杆’原理。三个士兵,一人举一个铁灯架,也纷纷按照白文选的法子进行撬门工作。
“将军,找到锁舌头了。”
他们早知道,这门是被人从外面反锁的,但是锁眼和锁舌并不在一条直线上,所以,当房门一点点松动后,方才露出了锁舌的准确位置,白文选立刻拉着一名士兵,两人同时拔出牛耳尖刀,点在锁舌旁边的木头上面。
“将军,我把着,你快砸吧!”
此时,硝烟已经弥漫过来,四人的呼吸都有些困难。甬道中,铁灯架总共才六个,他们毁了四个,剩下两个,又只有一个火炬在燃烧,所以视线非常差劲!
白文选后退几步,强忍着肺部的剧痛,跑上去,飞起一脚,正踹在士兵手中的两把匕首上。摔倒,爬起来,后退几步,再飞起一脚。木屑四处飞溅着,锁舌也逐渐露了出来。当差不多全部露出后,两把匕首就又挪到锁舌最内侧的位置上。
嘎崩一阵脆响,当白文选第六次飞踹的时候,锁舌终于断了,两把匕首也同时折断,松木房门,也极不情愿的裂开了高傲的厚嘴唇。
这还不算完,白文选接着飞踹,另外的人则继续撬。直到那一刻。门外边一共是四个大男人,三个蹲着撬门,一个在飞起来撞。结果,四个明军将士,在门被撬开的一瞬间,滚成一团,摔了进去。此时,甬道中最后一支火炬,也因为房门骤开,气流带动,全然熄灭。
黑暗中,是长时间的尖叫和惨叫,拳头击打在肉身上的声音,指甲划在铠甲上的摩擦声,骨头折断的声音。混乱着蒙语、俄语、汉语的咒骂声。当然,还有恐怖的,持续高亢的呼喊声。因为语言不通,大家基本上是各骂各的。
而且白文选他们四个,在房间里,还被连续不断地殴打着。房间里的人,显然比他们要适应黑暗,两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人,全然扭打在一起,白文选他们不敢动刀子,怕伤着自己人。群殴的最初阶段,白文选他们吃了很大的亏。很大很大!
无数的人扑在他们身上,拳打脚踢,甚至还揪头发。甚至还有牙齿,不分上下的到处乱咬。
白文选奋力挥动着拳头和膝盖,不断挣扎着,反击着,直到耳朵被一个人死死咬住,白文选才惊喜的发现,自己可以看清房间内的情形了,虽说朦胧,但也好过睁眼瞎了。
砰,砰,砰,呃不对,是噗噗的声音,职业军人的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连续响起。
适应黑暗之后,训练有素的明军将士,就占据了主导地位,当明军以外的人都趴下后,双方终于分出胜负。白文选四人背靠着墙站立着,对方也连滚带爬的聚到另一边,两拨人,稀里糊涂的,开始了模糊的审视。
“将军,点火吗?”
站着的士兵,颤着声音向白文选做着请示。
“好,赶快点火,他先人板板的!”白文选摸着自己还完好,但异常剧痛的右耳朵,忍不住骂了起来。
“将军,火摺子找不见了!”
士兵虽说见过无数阵仗了,但此时也忍不住带着哭腔汇报。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太他妈冤了!他们是来救人的呀!
“哦,等等,我的火摺子好像还在。”
终于,要命的火摺子终于点起来,白文选惊异的发现,他还真就来到了一个牢房。这个房间很大,足有庙里第一殿那么大。里面男女老少可是真不老少。足有60多人。
一见这么多人,白文选他们立刻本能地拔出了穆刀和火铳,结果,刚刚点燃的火把再次熄灭,黑暗中,又传来持续不断的惊叫声。
当白文选四人押着60多名‘奴隶’出来的时候,四人相顾对视,无奈的摇摇头,又侥幸的点点头。他们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这四个人,是怎么对付这么一大窝子的。
见有人出来,李定国远远骑马跑过来,当他看清白文选这副惨相时,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文选,你怎么搞得?有没有受伤?”
“没事儿,全是误会,她们是奴隶,被罗刹人反锁在一间牢房中,我们进去时,她们误会了。”
说话间,白文选捂着耳朵坐在地上,确实很疼。
“通译呢?赶紧滚过来!”
通译是个蒙古人,漠北布里亚特部落的哈伊戈尔,因为布里亚特族人,跟成吉思汗,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跟黄金家族也压根沾不上边,也就是俗称的‘黑骨人’。所以,长期被漠北喀尔喀各部排挤,游牧于贝加尔湖一带。但他们也被允许参与林丹汗和罗刹人的互市,所以,这个名字颇有罗刹风格的蒙古人,同时精通蒙语、汉语、罗刹语、吉尔吉斯语、哈萨克语。总之,是个默默无闻的语言天才。
但这个语言天才,干翻译这行却太不敬业了,他根本不问那些人,只是眯缝着眼睛随便瞄了瞄当先几人,就跪在李定国和白文选面前,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
“二位将军,这些人都是那些哥萨克的奴隶,也就是咱们常说的农户,只是这些农户的身家性命,都属于主人的,每年只有在他们的尤利节,就是大概在咱们上元节前后的某个日子(11月26日),方可以自由行动一天。并且,他们罗刹人的沙利皇(沙皇的音译,以后统一为沙皇),还在咱们的前朝万历43年,发布一条法令,如果这些农奴逃跑,主人在15年内,都有追捕的权利。”
白文选的耳朵生生的疼,因为他现在正盘腿坐在地上,由医官包扎。所以,他翻着眼睛看了看蹲在身边的李定国。李定国与他配合多年,早有默契。站起来抬腿就是一脚:
“你娘的!一口一个咱们,咱们的,叫的倒亲!”
哈伊戈尔躺倒后,立刻翻滚着,重新跪好。不敢再多说话了。
“你跟他们说,大明虽说也有奴隶,但绝对不会像他们罗刹人那样,而且当今天子,已经赦免了很多的细民。问他们,愿不愿意归属大明?”
“是,小的这就问……”
虽说语言不通,可李定国和白文选也都看的出来,这些奴隶虽说还有些迷惑和胆怯,但因为白文选之前救人的行为,还是给了这些人很多的信心,逐渐的,很多人都点头‘同意’了。
“二位将军,这些人说,他们愿意为天朝服役三个月,以帮助建筑城堡。然后,三个月后再做打算!”
得!还是搞错了意思!李定国白文选二人对视苦笑,不过能答应这些劳役的事情,也就意味着不用再杀人了。

这之后的三个月里,大明的军队,就一直忙活着修整和建设。这期间,哈伊戈尔险些成为谋杀曹变蛟的‘帮凶’。当得知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帅,哈伊戈尔立刻献宝似的,从农奴中,找出一名罗刹医生。医生看过伤口后,对伤口处理,表示了专业的敬佩。随后提出,失血过多的应对方法,可以用输血来解决。
“勾兑血液?”
当白文选听到这个方法时,险些没把下巴给吃了。哈伊戈尔连忙谄媚地解释道:
“是的,他们罗刹人信奉的东正教,来自西边的西边,据那边过来的法师说,曾经有医生把羊血勾兑进病人的体内,结果病人就活过来了。”
“放屁!你再好好问问!”
“是,是……”
“回二位将军,其实也可以用人血互相勾兑,只是人有灵魂,输血之后,两个人就成一个人了,所以在他们的宗教里,属于妖法,不能采用。但是,如果用熊血、鹿血或者虎豹的血液,则受血之人,将拥有虎豹一般的力量!”
“真的?他用过?”
“呃,那倒没有,只不过,他知道方法!”

输血这事儿,最后还是被白文选和李定国放弃了,一来,是曹变蛟的体质本来强壮,当时已经缓了十几天了,已经逐渐苏醒。二来,就是哈伊戈尔所说的,输血后灵魂会合二为一的说法,叫他们没敢尝试。
因为东方文化中,人和万物的关系是比较平等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意思,可不是在指责天地不仁,而是说在天地眼中,万物都是平等的。简单来说,动物、花草,其实也是有灵魂的,万一输血后,曹变蛟成妖怪了怎么办?这种尝试,的确不适合中国人。
好在东方的迷信,才使得曹变蛟没有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因输血不对型而横死的人。
虽然说曹变蛟他们不知道,他们险些创造一项医学史上的里程碑!是的,即便失败也是里程碑。但这并不防碍他们积极的了解罗刹人的情况。
以下,是李定国按照中国的理解方式,整理归纳,并向躺在病榻上的曹变蛟汇报的主要内容:

罗刹人大一统的时间很晚,大明天顺六年之前,他们类似于春秋战国,各霸一方的小国无数,还净被蒙古人欺负。
自天顺六年开始,方才开始万流归宗,直到嘉靖25年,才正式出现了‘沙皇’称号。
前些年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有个叫伊凡雷帝的沙皇,居然用铁棍把太子给杀了。雷帝大行之后,由亲王即位,但亲王没有子嗣,只得在万历四十年的时候,由勋贵罗曼诺夫家的人,继承沙皇称号,顺利的不带一丝杀伐的改朝换代。
军力上说,控弦最多可达15万人,但这只是理论数字,因为罗刹人要操心的事情很多,西北、正西、西南,都需要派驻重兵防范。而且他们的国境内部,按王田和官田划分,王田又叫特别管辖区,简称特辖区。官田又叫杜马管辖区,简称普通区。
在特辖区中,通常会安置国家的军队防守。沙皇在京城莫斯科里,直接掌控的军队叫做‘沙皇禁卫兵’,人数只有6000人。由此可见,这个时候的罗刹国,最多算盘凉菜。
普通区内的军人,则称为哥萨克,各级头领叫阿塔曼。这些人既不是农奴,也不是贵族。只能通过终身为国家服役作战,才能换来自由、免税、免租土地。
这点同大明军户制有着共通类似的地方。但大明的军户是按比例征兵,而哥萨克是全部的男丁都要当兵。
除了皇族、贵族、哥萨克之外,平民很少,甚至几乎没有。因为平民要负担大量的税捐,致使很多平民,宁愿成为农奴,也不愿意成为所谓的平民。
没有科考。
农奴每年只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日,就是在每年的犹利节。如果农奴逃跑,追逃期限是15年,但这个章程是万历四十三年定的,最近已经延长到20年了,并有继续延长的趋势。
这座藏兵堡的真正主人,是此时莫斯科的大商人莫罗佐夫,也就是罗刹国目前唯一的皇商。
莫罗佐夫花钱聘请了哥萨克伊万.伊万诺维奇领着一队400人的探险队,准备在已经探明的贝加尔湖西岸,建筑属于他的一座城堡。因为他们得知,贝加尔湖一带,座落着几座富银矿。
除了这400名已经被我们斩杀的武士,一共还有160来个莫罗佐夫名下的农奴,其中大部分都是被白文选救下的。他们帮助咱们,按照罗刹人的习惯翻建城堡,一共是6个箭塔,2个三角堡,一个冠堡(城楼),2个门堡,外加一个主堡。但有个软肋,墙、瓦、塔,他们全部使用木头建设,而且不上漆。甚至,还把想把整个城堡内的地面,全部用木头铺满。
之前的哥萨克使用了石头,图纸还在,加上给你做手术的医官‘话痨付箭涌’先生,居然也会泥瓦活计,所以目前的这座藏兵堡,基本上是不畏火攻了。
在萨彦岭西北方向,罗刹人确实已经建立了大型城堡叶尼塞斯克。大概在万历四十六年建成,距离这北海边的藏兵堡,直线距离不远,但中间不是高山就是密林,激流险滩也是无数,从消息传递,到整兵来伐,时间刚好是3个月左右。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农奴,要做一个3个月的约定。他们要看看咱们的实力。
李定国的汇报结束了,曹变蛟大大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出智慧的光芒。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你不去做,就永远也不知道,原来你真的具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前因为有李定国、白文选帮着他,曹变蛟乐得装傻充愣。
但现在不同了,忙叨惯了的人,突然一躺3个月,脑子里的零件,自然会哗啦哗啦的运转起来。
“既然罗刹人,已经把手伸到漠北和漠西这边了,那他们对于这座北海藏兵堡,一定会反打一次。文选,到今天差不多3个月了,从现在开始,叫弟兄们都警醒着点。”
旁的白文选立刻起身,招呼士兵去了。
“他们沙皇的亲兵只有6000人,可见整军不会太多,却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足见他们的本事。但无论如何,这座藏兵堡咱大明势在必得。虎山大帅那边,现在应该已经同瓦剌开打了,只要咱们这里能击退罗刹人的反扑,势必会给整个蒙古之局,做一个推动。所以,跟弟兄们说清楚,这里无论如何,不容有失!”
“好!”李定国答应一声,但并没有动,因为他还有事儿要请示:“咱们现在孤悬海外,千里无援,还是要尽可能多的搜集粮草才是。只是…”
“只是怎样?”
“哦,布里亚特部,虽说不大,但周济些渡冬的粮草辎重,还是足够的。只是哈伊戈尔前日传话说,他们的可汗希望能得到大明的册封!”
“册封?他们不是派人去参加会盟了吗?”
“是,但你也知道,会盟中,根本就没搭理他们,现在如果能够借着调剂辎重的机会,单独受授到大明的册封,也算是一份荣耀呢!”
“呣,布里亚特早不提,晚不提,倒是挺机灵的嘛!不过这事儿现在不能等了,你这去跟他们说,咱们只要辎重粮草,不用壮勇,只要他们作壁上观,就算军功一件。但王、公、侯是不可能的,问他们伯爵行不行?”
“呃,你是说,将你的武定伯送给他们?”
“是!我的丹书就在身上,他们要是同意,今日便给他们送过去。回头国家那边,因为已成事实,为了彰显天朝气度,定然也会追加圣旨凿实。至于万岁怪罪下来,我曹变蛟能为国成事,纵是身死,也够本了。”
“好,成为公开册封的伯爵,对于布里亚特来说,一定是意外之喜。我这就去。”
说完,李定国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作为职业军人,李定国并没有对曹变蛟‘将自己的武定伯转送给布里亚特’的动议,进行虚假客套的劝解,因为这事儿现在必须这么干。既然必须这么干,又何必劝呢?
而且作为下属或者朋友的李定国,心中反倒是更加高兴,因为他没有看错人,也没有跟错人。曹变蛟,真英雄也!
当初他跟白文选接受招安,实在因为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真不愿意死在庆阳城下。后来二人仅仅因为要报答曹变蛟的救命之恩,才一直鞍前马后的帮衬他。
但后续的发展,使得三人之间的感情,却逐渐深厚。曹变蛟豪爽、仗义、勇猛、善良。不仅善待他们,还不遗余力的为他们俩个叙功扬名,甚至还送他们两个去天津武学,深造了将近一年。几年来,曹变蛟宁肯自己不叙功,也要提拔他们两个的军职,接受招安的人,能够从把总升到现在的都司,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凡此种种,都证明曹变蛟是一个纯爷们。
只有英雄才能惜英雄嘛!所以自命英雄的李定国,是绝对忠诚曹变蛟的。白文选虽然比他们俩要稍稍‘聪明’一些,但言听计从是绝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一个武定伯的爵位,就把辎重问题给解决了。看似儿戏,实则正常。因为大明,作为现在这个时代的超级大国,她的封诰,是具备强烈吸引力的。
那么,为什么曹变蛟只想坐等罗刹人的到来,而不想主动出击叶尼塞斯克呢?因为那么个破木头城堡,再大也经不住一把火。沙皇的亲兵只有6千人,驻军最多最多,也就2万人到头了。如果来个出其不意,并不是没得打。
道理很简单,曹变蛟厌战了,毕竟三个月前的那次伏击,给他的创伤太惨痛,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而且国家当初的既定目标是‘北海采莲’,那么现在只要守住这座‘北海堡’也就是了。何必非要没完没了的打下去?
这点没必要伪装道德来谴责他,厌战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曹、李、白三人,浴血报国,堪称百战之身。难道人家产生一点惰性,也不允许吗?
最关键的是现在也没那个条件,国内辎重线,修到六娘娘镇之后,就必须依靠蒙古部族了,再往里深入,会引起人家反感的。物资积聚中转站,是补给范围的重要指标。从六娘娘镇到达北海城,是一个绝对的极限距离。布里亚特的规模太小,全指望他们,根本是玩闹。
加上现在的天气也不好,深秋了,气候会越来越冷,根本不适合开战。同样道理,明军只要再坚持1个月,对方就没得打了。再开战一定是大半年之后,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蒙古全局大定,则辎重会补充过来,有了守城炮甚至光启炮,就更不怕了。所以拖延时间,坐等来敌,占据北海,守望麦田,才是最佳选择。
这座城堡因为是木制基础改装的,时间又短,所以李定国采用了一种奇怪的建筑材料,用碎石、骨胶、石灰渣,搅拌调和,塑型凝固后,可以得到一种比花岗岩还要坚固的墙体。这种材料制作简单,可以大量生产。而且坚固耐用,搭建省时。
其实说穿了,这就是前一阵子孙茂霖提出的‘粘石’,取自四川那边开采天然气的辅助材料,因为孙茂霖‘功德林’的普遍种植,使得这种粘石早就闻名遐迩。而李定国他们早年间,也同四川人接触很多,所以,很清楚这种东西的制造方法。
北海堡(暂名)原本的规模就是为了给莫罗佐夫盖的,所以初建规模并不小,在旧有基础上,覆盖一层粘石之后,就得到了初级的石头城墙。然后加固原本的木制结构。这样,两道外围防线就建立起来。
明军的火器,现在快瘫痪了,因为弹药原本带的就不多,攻堡的时候,又稍嫌浪费了一些。所以,曹变蛟他们将所有的火器,全集中在主塔楼的周围,形成内线最后一道防线。
将一些能找到的铁器,军车,手推车,全部锁链成一个整体,然后摆放在城堡内侧40步左右的距离,这样,就搭建起内线的第二道防线。
整整壹哨的骑兵,持穆刀软盾,静静伫立在‘车链’和城墙之间的位置,形成内线第一道防线。
至此,就形成了内外五道防线:粘石的营垒矮墙;木制的大栅高墙;骑兵线;车链线;火枪兵。够稳妥了。
但曹变蛟他们的担心,真是有够多余。这不,三天后的中午,他们就全然明了,五条防线,真是够看得起对方。
罗刹人的攻击,在最初的一个时辰里,就全然暴露出鲁莽、不成系统、毫无章法等一系列的弱点。尽管他们的枪法依然准确的怕人,他们的火枪性能也先进的要命,但防守一方可是4千百战老兵。而攻城的,竟然只有2千人左右!!!这样的规模,叫站在冠堡上瞭阵的曹变蛟,甚至都想出城野战了。因为他刚刚听哈伊戈尔说,这2千人就是全部的罗刹援兵了。
“哈伊戈尔,我问你,他们为什么不会有后续援兵?”
“回元帅,他们的沙皇,曾经在天启2年,征招子爵以下的中小贵族,成立了沙皇近卫军,总共是6千人。元帅请想,连皇上的近卫军也才6千人,那如今能拿出2千人攻打天朝,已经算大场面了。”
“这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白文选冷冷的语气,让哈伊戈尔一哆嗦,连忙继续说道:
“这阵子,小的跟那些个农奴聊过,那个莫罗佐夫,现如今已经快倒架了,所以才会聘请哥萨克,在边陲苦寒之地修筑城堡。他这是为自己建退路呢。所以,现在攻打北海堡的,其实是莫罗佐夫的雇佣军。而私人雇佣,最多不得超过3000人。否则就是谋反,沙皇会发火的。所以,这些人,就这样了。”
“呵呵,罗刹人不会以为大明军队的战力,同蒙古人相仿吧?要知道,我大明的火铳,就算没他们强,也不逊多少,既然只有2千人,那咱们也甭抠门了,文选,你去内城,把火铳调到外面去,让他们瞧瞧咱大明的火器!”
“且慢,将军,是否可以叫文选他们,也学罗刹人的战法,行狙击点杀之术?反正这次是小阵仗,索性借机练手。”
李定国对罗刹人的这种战法,还是非常欣赏的,因为这样的战法,对敌人的心理震慑要比杀伤来的更是巨大。况且还挺节省子弹。原本大明早就有类似战法,但通常是挑选一小部分人,专门针对敌方主将进行。现在好了,李定国决定将这种方法,全面施行在整个战场。
“试试也好,要是可以的话,咱们就可以上报朝廷,给赐个‘定国法’的名字喽,哈哈哈!”
曹变蛟他们的迅雷铳是300杆,飞鸟铳是3千杆,鹰嘴铳是700杆。根据李定国的安排,白文选亲自带着300名使用迅雷铳最好的抢手,全然摸到了木栅高墙和粘石矮墙之间的位置。
曹变蛟他们则因为对方狙击手的威力,早躲到城中主堡的塔楼上了。高点下望,也便于统计战果。
“定国,鸣炮擂鼓!”
随着曹变蛟的一声令下,粘石矮墙的内环一侧,突然冒出了数百道白烟,城前正在散漫攻击的哥萨克们,立刻倒下了不到50人,确实有脱靶的现象,但更多的原因,是几只枪同时瞄准了一个目标。不过这样也不算一无是处,因为这中弹的50来人,死的非常彻底。毫无痛苦!
“嗯,战法不错,就是还要再仔细斟酌一番。”李定国通过千里镜,看到战场情形后,喃喃自语着。
“传我军令,炮且缓放,鼓亦慢擂。”曹变蛟立刻吩咐自己的传令兵,“再告诉弟兄们,每人前方100步远,左右一拳外的敌人,不得射击。你们几个,一起去传令。”
“等等,再有,叫弟兄们一定要听到鸣炮擂鼓后,再行射击,此乃军令!”
“是!”五六名传令兵立刻呼啦啦的跑了。
“将军果然好计较!”李定国微笑拱手。
如果狙击太过频繁,敌人就撤退了,但这些人又不会就此离开。老这么不离不弃,不远不近的干耗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好在对方还没发觉明军的新战法。所以,一定要尽量拖延两次狙击的间隔,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钓住他们!这就是曹变蛟军令的微妙之处。
“呵呵!那也是你的定国法,跑不了的!”曹变蛟说完,笑着捶了李定国一拳。
“将军说笑了!哦,对了,应该叫壹哨的兄弟们做好准备,随时出城野战!”

第二次狙击战果,接近150人。
第三次狙击战果,接近100人。
第四…哦,没有第四次,因为这群哥萨克已然发觉了明军的新战法,这些人立刻开始后退。而正当哥萨克开始后退时,明军壹哨800名火焰骑兵,喷涌而出。哥萨克士兵撤退时,毫无章法,这样,出击的800名明军骑兵,面对的只是单独锋面。大家排着散射阵形,光凭借弓箭,就全然夺走了哥萨克们的作战信心。
“传令,追击30里,便全部回返。定国啊,你带着人去收拾收拾!”
曹变蛟一见这场战事就这样了,也就放心的当起甩手大掌柜,自己下塔楼‘养伤’去了。
明军此战,城防斩灭400人,狙击射杀300人,野战阵斩700人。算上重伤者,罗刹人的2千哥萨克,能够有命回去的,不到5百人。
……
注:
1.罗刹的来源很难考证,但通过翻阅资料可以发现这样一些单词:‘Верарусс’‘Кйеврусс’,其中词根‘русс’的发音,就非常接近罗刹。这是我个人看法,不知道对不对。
2.明末时期,蒙古的战斗力,衰减的很厉害,其中漠北、漠西两大蒙古的战斗力,更是弱的可怕。这里面应该包括:气候异常造成蒙古体质下降;西方火器的威力,确实超过了弓箭的射程;再有可能是宗教信仰,消弭了曾经的壮烈武勇。也许正是这三方面的原因,决定了罗刹人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推进速度,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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