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烨醒来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自己身上那身脏兮兮的、满是泥巴的衣服早已换成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那衣服也是一件侠客装，很是轻便，洗得发白，好像很久都没有穿过了。衣服上有清香的味道，很是好闻。
“啊！”
自己的一边，竟然是虚谷子！此刻那老头儿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自己，手里端着一碗淡褐色的药汁，见南宫烨醒来，粗鲁地直接塞进南宫烨手里，冷冷道：“快喝！喝完滚蛋！”
粗瓷小碗，里面盛着清亮的、淡褐色的药汁，碗底沉着几片姜片，冒着丝丝热气。少年怔了一会儿，才忙将那个盛满药汁的碗放在竹榻上，对着自己手吹气，抱怨道：“好烫啊……好烫啊……”
小豆子看着南宫烨如此滑稽的模样，不禁笑的打滚，指着南宫烨，向虚谷子问道：“爷爷，这个大哥哥是不是反应迟钝啊？这么久才发现盛药的碗很烫！好笨……哈哈，好笨！！”
南宫烨撇着嘴巴看着笑得人仰马翻的小豆子，捧起粗瓷小碗吹了口气，慢慢咽下一口药汁。略带辛辣的姜汤很是好喝，一股暖意顿时充盈全身。南宫烨觉得好了些，冲虚谷子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前辈的救治。”
没想到他撞上的却是虚谷子那张看一眼就让人胆寒的脸。倒不是虚谷子的长相将他吓住了，而是那面上的表情，着实是让他噤若寒蝉，打了个冷颤。虚谷子斜视着他，眉头紧皱，不耐烦道：“快喝！喝完滚蛋！”
不知是怎么了，小豆子到是看不下去爷爷这个奇怪的老头子对这少年莫名其妙的发火，拽着虚谷子的衣服，嚼着山楂含糊不清道：“哎呀爷爷你就别装了……谁看不出来你很关心这个大哥哥啊？你把你年轻时候，奶奶亲手给你缝的那套衣服都借给他穿了，还把他搬了回来，给他煎药……当我笨蛋啊！”
“放屁！”
没想到虚谷子那怪老头儿却是大啐了一声，狠狠丢给小豆子一记白眼，怒道：“小孩子家家的修得满口胡言！我是嫌这混小子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弄脏了老朽的房子才把那衣服暂且借给他穿的！”
南宫烨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这爷孙俩，虚谷子却是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又道：“看什么看？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啊？快点喝，喝完了滚蛋！”
少年尴尬地笑了几声，捧起碗埋头喝药，也不去看虚谷子那张表情骇人的脸小豆子继续津津有味的吃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叹着气看了看虚谷子，走到那老头儿的身边，低语道：“爷爷你就别难为他了，你看，那个人对他的确是很重要吧？他跪在那里就是不肯起来，死脑筋啊……真是够倔的，和爷爷你很像呢！”
小豆子这个不听话且早熟的孙子竟然把自己和那混小子混为一谈？虚谷子白了他一眼，吹胡子瞪眼低声道：“老朽抛却凡尘不知多少年，怎能和这混小子相像？”
南宫烨也不知听到这爷孙俩的话没有，仍旧埋头喝着姜汤。过了会儿，竟是虚谷子咳嗽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眼望着屋外的雨，静静道：“少年人，你告诉我，你为何不肯承认那女子是你的心上人？”
南宫烨想了一会儿，涩声答道：“这三年以来晚辈都没能让她醒来……晚辈自己觉得自己没用，不配那样说……晚辈的确如同前辈所说，是个不成器的人。”
“……”
虚谷子静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你口中那位女子的事情，我多少也是听了些的……不过，你二人究竟是如何？为何一个栖霞派的弟子莫名其妙就成了苗疆的巫女娘娘？”
面对虚谷子的质疑，南宫烨重重叹了口气，将自己和烟葵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虚谷子听完后也是叹了一气，叹道：“如此说来，你将生死看得淡了也是应该的了……那叫烟葵的女子，的确是命数不好……”
虚谷子想了想，又道：“少年人，有一句话，我不知当将不当讲。”
南宫烨抬头看了看虚谷子，只见那张清瘦的老脸上神情严峻，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也忙端坐好，正色道：“前辈请讲。”
少年的瞳孔中有热切的目光，他虚谷子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看不出来么？人之常情，凡事总是希望有好的结果，极是是不好的事，也是希望能转变成好的。可是这浩浩天道，仙凡无边，怎能由得渺小的人来决定好于坏？
虚谷子怔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语气淡然：“那女子用的是不悔咒，上古奇术，足以对抗太荒十四奇术。想必你也知道，那法咒以其血躯，提炼三魂七魄，遂成血阵，有毁灭天地的威力……虽然这女子的肉身保了下来，但早已经是傀儡一具，没有一魂一魄，你可知道么？”
“是，晚辈知道。”
虚谷子看了看南宫烨，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身虽被世人尊称为医仙……但这等玄妙的起死回生的办法，老身当真是无能为力。方才翻遍了所有的典籍，却……少年人，我只问你一遍，那女子，是你的心上人吗？”
那女子，是你的心上人吗？
山风徐徐吹来，带来扑面的凉意。老人清瘦的脸庞，也渐渐变得柔和。少年甚至觉得，这个老者此刻就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关切地问着自己。
那女子，是你的心上人吗？
那话语，反反复复荡在他的心头！
有何值得顾虑？有何值得胆怯？
那一个身影，那一个消瘦的身影啊，无数次在凌空之中，忘情地舞着那柄“梦断红颜”，回眸一笑，温柔如许。
她独舞！她痴狂！
她痴情！她不悔！
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少年仿佛坚定了信念一般，骤然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利落地答道：“是！”
哪里来的勇气，使他对着这个相识不久的老者说出了几年来心中的话？
他不知！他也不想得知！
虚谷子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屋外的雨渐渐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斜织着。整个桃花坞如同被洗涤过了一般，宛若水墨画勾勒出的仙境一样，清丽淡雅，颇有仙家意味。
南宫烨疑惑地看着身边的老者，疑道：“前辈……可有什么办法救治烟葵吗？”
“叮铃”一声，雨珠打在小溪之中，合奏一样敲乱山谷的心音。
“你这少年人，倔的很！真的很像老朽年轻的时候……”虚谷子没有回答南宫烨的话，眼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山雨，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变得温柔起来。小豆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他和虚谷子两人。
“啊？”南宫烨讶道，老者没有理会，继续道，“想来你也是个痴情的人……呵，我年轻的时候，我不过是个穷苦的书生罢了，根本不会什么医术。后来，我妻子死于瘟疫，可当时那附近没有郎中，我又不懂得医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了……后来我潜心钻研医道，将她安置在了一间密室里，用‘锁魂香’保存她的肉身。可是待我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医仙，那间密室却早已坍塌……她走了，尸骨无存……于是我就在桃花坞隐居。我性格怪僻，大抵是因为这个吧……”
南宫烨静静听虚谷子讲着，没有插话。这个老者，却也是个伤心人，有一段伤心到断肠的往事。
“老朽没有能力救治那位烟葵姑娘，不过老朽这里到是有条法子，你若是肯为了那位姑娘堵上性命，那你就去试试看吧……虽然只有三成的胜算。”
虚谷子轻声叹了一气，缓缓说道。话音未落，南宫烨忙急道：“前辈请讲！只要能将烟葵救活了，我的性命，都不重要了！我……前辈你告诉我吧……”
老者凝视着这个少年好一会儿，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在这少年的身上能看出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鬼医阎罗这个人，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吧？现今世上，我和端木磬那老头恐怕都没有办法医治你那位心上人，但鬼医阎罗这个人，应该是可以的。”
鬼医阎罗，行事诡异，行踪更是让人捉摸不定。此人道行和医术奇高，传说是阴阳葬魂术的一脉单传，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这鬼医终年不现于江湖，根本无人知晓他的立足点。
“晚辈知道一点。”南宫烨不卑不亢地答道。
虚谷子顿了顿，继续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找他了……只不过这鬼医自一百年前我、端木磬以及他三人相聚不欢而散后，就没了讯息。端木老头似乎与这家伙有些来往，你去找找他看看吧……不过那个端木老头着实奇怪，连我也猜不透他几分。”
“一百年前他就在嚷嚷着想要昆仑天池神龙的碧龙鳞……你不如去昆仑，找着那个什么碧龙鳞，拿去给他……我想那老家伙应该会把鬼医的行踪告诉给你吧……”
虚谷子幽幽说完，看着南宫烨，又道：“少年人，你要想好，这可是关乎你的性命。昆仑的神龙，是天上的神物，取之鳞片，难于登天。”
南宫烨抱拳以礼道：“是，晚辈记下了……晚辈……是不会后悔的！”
说完，他眼望着那淅淅沥沥的山雨，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冥冥之中，总是有那么一双眼眸，温柔如许的望着他。
烟葵，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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