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位前辈，可是医仙虚谷子？”
南宫烨不由得上前一步，对着那老者的背影问了一句。可那老者却是哼了一声，继续背对着他，啐道：“哪里来的年轻人，擅自闯入我桃花坞？”
南宫烨“啊”了一声，心里暗想这老头着实名不虚传，性格怪僻的很，忙结结巴巴地赔礼道：“晚辈特来拜访前辈，没想到失了礼节，唐突了前辈……还望前辈多多海涵才是……”
没想到那老者却是又哼了一声，打断南宫烨道：“你自己都说了失了礼节了，唐突了老朽，那就走吧。”
“……”南宫烨登时噤若寒蝉，愣在了原地。还未等他说什么，那老者又开口道：“你这小子方才心里肯定在想，这老头儿着实名不虚传，性格怪僻到了极点吧？”
此语一出，南宫烨登时窒了一下，顿时对这老者刮目相看，又道：“前辈……前辈难道会读心术？”
没想到那老者却是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道：“读心术？什么玩意……我虚谷子一不修道，二不信佛，哪会什么高深的读心术？！你这年轻人说话着实会绕弯子，这般拐弯抹角，不觉得煞费口水吗？”
南宫烨不禁瞳孔紧缩，盯着那老者。老者转过身来，身形消瘦，清朗俊健，看去只有五十多岁的模样。他一身青布衣裳，发髻梳的整整齐齐，几分仙风鹤骨，令整个桃花坞为之生辉。名震天下的医仙虚谷子，原来是这般模样。
虚谷子胡子动了动，一双精明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南宫烨，面无表情道：“想要求医，就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何必阿谀奉承？看你御剑而来，兴许也是个什么门派里修道的家伙，早该抛却凡尘，何以来的俗人的繁琐礼节？”
南宫烨听不出这老者的话究竟是何意思，不知是同意还是拒绝，正要发问，那老者却是又对着他泼了一盆凉水：“看你手中这仙剑绝非凡品，可你呼吸气息尚不均匀，内力不够格……真实可惜了这仙剑啊！”
“……”南宫烨嘴角动了动，不禁有些自卑，头低下来，双手抱拳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有一事相求。”
虚谷子胡子动了动，精明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紧盯着南宫烨，哼道：“说。”
南宫烨想了一会，毕恭毕敬地说道：“晚辈……早已听说前辈医术之高，今日前来拜访，实际上是为了在下的一个……”他顿了顿，剑眉微微一皱，咬牙道，“为了在下的一个朋友。”
医仙虚谷子虽没说什么，但那双眼睛也是露出几分疑惑。南宫烨看在眼里，继续道：“在下的那位朋友，念了不悔咒，将自己的血躯，提炼三魂七魄，遂下降头……魂飞魄散，只留下了肉身……”
“哼，小子，你是个将生死看得很重的人吗？”
面对虚谷子的质问，南宫烨的面上又是多了几分哀伤，表情淹没在阴暗里，涩声道：“如不是为了救治在下的那位朋友，晚辈恐怕早已遁入尘土，落于九幽……只是晚辈的那位朋友，做了三年的傀儡，在竹床上躺了整整三年……晚辈早已将生死看得淡了。”
忽然起了一阵风，哗啦啦地卷起地上散落的桃花花瓣。粉白的桃花花瓣落在虚谷子的铁琴上，映衬脚下的清浅流水，绝美。
听见“不悔咒”三个字，虚谷子眉头一皱，瞳孔紧缩。少年哀伤的神情他看在眼里，静默了一会儿，依旧以那不可一世的口气说道：“如此？既然是将生死看得很淡，那你那位朋友死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不远万里来找老朽？”
声声质问，银针一样扎在他心头。
句句话锋凌厉，不留给他丝毫回旋的余地。
南宫烨惨淡地笑了笑，低声道：“人死了，真的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该死了就得死，难道不正常？”
虚谷子白了南宫烨一眼，冷哼道。可面前这倔强的少年却是此刻也不顾什么礼节与否，大声反驳道：“不！烟葵她不该死！不该！我不甘，我不甘她就这么死了，白白成为一场战争的牺牲品……她只是个女子，只是个女子啊！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压在她身上？！”
少年双拳紧紧攥着，指甲深嵌进皮肤中，不断地摇着头，反反复复重复道：“她说她好冷，要我带她回去……可是我却如此无能！三年了，找寻了不知多少次，可都负了她，没能让她活过来……不该，不该的！”
零落的桃花花瓣落在少年的发上，越发显得他的哀伤。虚谷子凝视了少年一会儿，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烨抬眼看了看虚谷子，默默答道：“南宫烨。”
“……”虚谷子心高气傲，若是在往日被他人这般无礼顶撞，定是要气炸了肺，二话不说让把这混蛋小子赶出桃花坞。可今日面对这个少年，却是气不起来了，沉声道：“你方才说的那位朋友是？”
少年抬起头正视着虚谷子，不卑不亢地答道：“她叫烟葵，是苗疆的巫女娘娘，亦是栖霞派的首席弟子。”
苗疆？巫女娘娘？栖霞派？
原来在三年前那场恶战中牺牲的女子，就是这少年所说的，那个叫做烟葵的女子。
虽说他虚谷在在桃花坞里终年不出外，但江湖上的风声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更何况是这等国家大事！那个牺牲了的苗疆女子他早有耳闻，传闻那女子念了一种咒语，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提炼三魂七魄加以熔炼，遂下降头，布下血阵，使中原军队永远无法靠近苗疆圣土。虽说他在外人看来行事怪僻，不近人情，是个名副其实的怪老头子，但在他心里，着实是很佩服那个牺牲掉自己换取万年和平的女子。
虚谷子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踢开地上堆着的桃花花瓣，一捧一捧地踢进溪水中，又道：“那女子可是你的心上人？”
那女子可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
南宫烨身子大震，呆呆地望着天空，面上表情复杂，思考了很久，却是低下头来苦笑道：“我这样没用的人，配么……她只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罢了……一个和我一起，共同经历过生死、在鬼门关面前走了几遭的一个，不寻常的女子罢了……”
“呸！”
虚谷子大啐一声，双手环在背后，袖子狠狠一甩，骂道：“既然你说那女人对你重要，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重要！自暴自弃，不如一死了之！倘若那女人有一天真的能够醒来，得知你曾经说过这样一番混帐话，哼，只怕是怪自己瞎了眼！”
说罢，头也不回的向着山谷走去，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生气。南宫烨兀自苦笑了几下，跪下来，对着那远去的背影大声道：“前辈，晚辈就在这里等您。”
“……”虚谷子快步向前走着，怒道，“跪！你就是跪到死，老朽也不会如了你的愿，去救那个女人！”
南宫烨跪在地上，低下有些凉的阴风钻入膝盖，很是刺骨。南宫烨垂下头来，看着那落满花瓣的小溪，苦笑道：“是吗……真的很混帐吗，那番话……”
天地之间，刹那间只剩下灿若彤云的嫣红，人面桃花，相应成红。
少年面向苍穹，看着那如同翻扣下的玉碗一般的天空，呼唤道：“可是烟葵……我这样没用的人，何以有颜面说你是我的心上人啊……我……只是个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代我受死的混蛋罢了！！我何以有颜面来这样说啊！！”
山风吹来，扬起地面上扫成堆的花瓣，纷飞在空中，落满少年的肩头。
天地之间，剩下的，只有他的那一句无助绝望的呐喊：“我不配啊……不配啊……”
叮。
咚。
细细的雨丝打在少年的面上，冰冰凉凉的，好像默默流下的眼泪一般。少年垂下头，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神情坚定，自语道：“烟葵，等着我……”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山雨就是这般清冷，腾起幽谷中的萧瑟，带来几分秋的肃杀。可那千里桃花障，依旧那般粉艳，红云一般缠绕在谷中，成为山谷的灵魂。少年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边，可他依旧像不在意一般，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痴痴自语着：“烟葵……等着我……”
雨越下越大，顷刻间就像瓢泼一般，无情的从头到脚将少年淋了个透。寒冷刺骨的雨水顺着衣襟流进他的身体，浸入了他的皮肤。
雨……不过是下雨了么……
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做了三年的傀儡，在九幽地府沦落了整整三年啊！
那个白衣女子，浑身的肌肤如同白纸一般苍白透明……她说她好冷，好冷……
坚持。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坚持。
唯独坚持下去，那个女子，才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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