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昨夜你遣了死士去中原军营下蛊，可有何结果？”
烟葵面上带着一丝厌恶，但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块灵蛇胆，问向阿图拉。阿图拉递给烟葵一只造型独特的银制牛角杯，低声道：“娘娘所调配的生蛇蛊胜过前人，剧毒无比，据回来的死士禀报，中了蛊术的中土人约摸有千人左右，生不如死，可谓是大挫其锐气啊。”
阿图拉面上带着欣喜和赞赏，不由对这女子刮目相看了几分。想来这年轻女子来到苗疆的时日甚少，却是参透了苗疆巫法蛊术，看似柔弱，对付起中土军队的手腕却是极强硬，可谓心机、城府极深，精通谋略。
“不过娘娘，在下有一件事到是很不明白。”阿图拉面带疑惑，双手做了个揖，低声询问道。烟葵远山一般的蛾眉挑了挑，轻声道：“但说无妨。”
阿图拉点了点头，继续道：“娘娘给那些中土军队下了生蛇蛊，却不至其于死地，让他们苟活……这是为何？在下愚鲁，想了一夜都没有明白娘娘的这番用意。”
“那你当时是如何想的？”烟葵将那牛角杯举到鼻尖前，深深吸了一口，道，“说说看。”
“在下认为当下要解决的就是中土军队的人数。虽说我苗疆九九八十一寨的兵力都派遣到战场上去了，仍是与中原存在着悬殊。在下一直以为娘娘要下生蛇蛊毒死些中土士兵，可娘娘却是让他们苟活……这点在下着实是不明白。”阿图拉应了一声，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和疑惑。
这女子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不知。上次这女子伶牙俐齿收回八十一寨兵权和圣女的时候，就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她超乎常人的谋略，不知那蛇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否这年轻女子心中还有什么计策。
烟葵咽下一口酒，面上神情轻松，称赞了几句，然后笑道：“中土有句古语，叫做‘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我所谓的心战，只不过是用生蛇蛊将其蛊惑，让其在几天后的开战之时眼前生出幻象，痛苦难耐，敌友不分罢了。下毒下蛊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之道，但也不必定就是小人所为。现在对于我苗疆圣土来说，将中原的铁骑驱赶出去，才是当下之际。至于用什么办法，那都不为过分。”
阿图拉立刻联想到了那日，烟葵站在高台之上，展颜一笑，对着八十一寨的寨主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件事，不由恍然大悟，吃了一惊，喜道：“如此如此！娘娘圣明，可是为何只配制了约摸千人分量的蛇蛊？千人连中土军队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啊……”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烟葵也不在意，脸色平静，道：“一千个敌友不分的疯子，够中原大军动摇军心了。你想想，虽然只有一千人，但是军中若是有一千个发疯到肆意杀人的疯子，那是怎样的好戏？所以，我们就看着他们这几日自相残杀，几日后在战场上心生幻象痛苦死去的样子吧。”
阿图拉瞳孔顿时紧缩，不由觉得脊梁骨一冷，尴尬地笑了笑，道：“娘娘的意思是坐享渔翁之利？”
“不然。”烟葵抬起手打断他，面色冷峻，眼中透着点点犀利，道，“还没有到坐享渔翁之利这一步……我们只是动摇对方的军心罢了。你传令下去，这几日战场上的士兵和八十一寨圣女都要好生训练，几日后沧沙峡谷，应战。”
说罢，也不等待阿图拉的应答，将牛角杯“砰”的一声撂在桌上，径直走了出去。
几日之后，沧沙峡谷。
放眼望去，那脚下的无尽的白沙就仿佛是皑皑大雪一般，刍狗一般匍匐在地上。一柄盈盈如水的仙剑上，托起少女轻盈修长的身子，傲立在云端，睥睨着这脚下无尽的白沙。
快要开战了吧……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呢……
“烟葵，你果然在此。”
南宫烨御剑而至，停在少女身边，笑道。
“……”烟葵怔了怔，面无表情道，“心里闷得慌，出来看看这峡谷。快要开战了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答道：“是……哦，对了，军队已经准备好，我安排他们在营地中好生休息，保存体力几日后应战，至于那些圣女，阿图拉也下令让她们精心准备了。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将小蛮送回了巫月寨。你不想让她卷到战争里来，对吧？”
“是啊……”烟葵幽幽叹了一气，缓缓道，“小蛮这孩子天资聪慧，黑苗祖传之术也学的早已超过那些圣女……我想，如果万一我有什么不测，这巫女娘娘，也算是有人可以来担任，再加上有阿图拉辅佐，苗疆大局还是能支撑下去的。”
“你……”南宫烨窒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你啊，总是想的这么周全。小蛮只是个孩子罢了，她连什么叫做负担都不知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不是已经下了生蛇蛊吗？先别那样丧气啊！”
少年的侧脸在夕阳的映衬下，彰显出了几分轻狂与英气，烟葵就那般望着他被夕阳镀上薄金一般的侧脸，颔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拽住了南宫烨的衣角，就像在寻找一个支点，想要依靠一般。
黄昏的夕阳，算得上是人间至美了吧。
可你什么都不知道，傻瓜。
那只绛紫色的衣袖里，左臂上，那赤色的飞天凤凰，已然是变成了艳蓝色。
腐尸毒融在她的血液里，每走一步路、每呼吸一次，都是锥心般的痛，可这女子却选择了隐忍，这是为何？！
痴情？
难言？
不是，都不是。
她，是苗疆的巫女娘娘啊，她的宿命、她的责任告诉她，她，必须要忍！
唯有忍，才能胜。唯有忍，才能生！
少女轻声笑了笑，不由自主扶住左臂，对南宫烨道：“走吧，回营地去。一整天都在这里呆着，总不是个办法，我们还是回去再部署一下吧，以防出了什么差错。”
说着，忽然展颜一笑，飞出几丈之远，对南宫烨道：“多少时日了，不知你的御剑术究竟精进了没有？”
少年嬉笑着去追那窈窕的身影，却是不知，少女体内的血液，正在体内上下翻滚，要从眉心涌出一般。可她依旧那般，清冷的笑着，仿佛什么使也没有一般。
“禀报娘娘！外面、外面、那……”
一个蓝衣苗女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南宫烨一眼认出那苗女正是铜鼓峒的圣女阿幼朵，不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何事？速速说来！”
那蓝衣苗女也顾不得礼节，当下道：“中土军队不知是有什么高人在后坐镇，竟是凭空多出了数万大军，我苗疆人数远远不及其一半之多……那些凭空多出来的大军生性残暴，身形魁梧庞大，更、更、更似是人面妖兽！举足踏之，我苗疆战士就伤亡多数，圣女、圣女也死去了五个……”
那蓝衣苗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南宫烨登时拍案讶道：“什么？这……中原大军中，可有中了巫女娘娘的生蛇蛊的？”
“南宫将军，也不知那中土人究竟是有何等高人在背后相助，竟是解了巫女娘娘下的生蛇蛊毒，那些中原将士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斗志激昂，遇敌就斩杀，峡谷下的白沙地……已经、已经尽数染成血红的了。”阿幼朵贝齿咬着苍白的嘴唇，又看了看一旁静默的烟葵，急道，“巫女娘娘，现在要如何办才好？只怕、只怕我苗疆的战士，已经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烟葵依旧没有说话，蛾眉轻锁，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南宫烨也没有去顾及她的沉默，眉宇间涌上一缕怒气，厉声道：“约摸还能撑得住多少时间？”
“啊……能……只怕只能支撑一个时辰了。”阿幼朵颤颤巍巍地答道。
南宫烨重重叹了一气，怒道：“这样，能托一时是一时，你传令下去，一边对抗那些中土士兵，一边将阵势转移到十万大山去，想办法越过山，明白了？”
阿幼朵也不去回答，当下跑了出去。烟葵起身，挑开帘子看着窗外──脚下的白沙已经尽数殷红了，死尸遍地，血流成河。少女嘴角却是勾起一抹惨淡笑容，自语一般喃喃道：“看来还是失算了啊……你看，因为我的失算，死了那么多的人……”
“烟葵！都这个时候了，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南宫烨死命震她的肩，想要把这昏昏然的女子摇清醒一般。可那女子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依然痴痴地自语着，南宫烨心急如焚，索性也不顾什么肌肤之亲之类的说法，拍了拍烟葵的脸颊，啐道：“烟葵，你醒过来啊！你的心计和谋略都到了哪里去了？！”
“……”
“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数万苗人的性命，都掌控在你的手中啊！”
“……”
良久，烟葵苍白地笑了笑，望向南宫烨，淡淡道：“你做的很好……转移主战中心，分散兵力……可是我没想到，我失算了、败得这般难堪！”
说罢，手中指诀狠狠一掐，华光团团泛起，化作一根根锋利的荆棘，自外面的白沙地上横空刺出，血染一片，凄厉的惨叫声无数。少女的表情此刻竟是有些戾气，有些狰狞，南宫烨都有些害怕，轻声唤道：“烟葵？”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猛然被叫醒了一般。少女打了一个激灵，转头看了看那为自己所伤的数百个中土武将，不禁身子一震，讶道：“这……”话未讲完，她似是明白了什么，暗暗啐道，“糟了！该死的……快我们出去！”
说罢，一柄北溟秋水一般的仙剑盈盈祭出，少女手握剑柄连踏十步冲杀而去，有着破云之势。南宫烨忙执剑追了出去，很是琢磨不透在这危机关头，这女子究竟是要干什么。
“你究竟要干什么？怎么了？”南宫烨一边斩杀后面追来的中原士兵，一边急道，面色疑惑。
烟葵面色凝重，指诀猛然一掐，结了一印，向着前方打去重重烈火，销金断玉一般，对南宫烨道：“你看这些中原将士，眼瞳中无一不充满血腥的杀戮之气，我恐怕，这是中原军队坐镇的那个神秘人施了什么妖术！再加上凭空多出来的数万妖兽……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背后坐镇的神秘人，只有杀了他，才能避免一场浩劫！”
“什么？”南宫烨身子一震，迎面却是扑来了一只妖兽。少年大喊一声，迎着那妖兽直直刺去，剑尖碧芒疾速流转，在顶端化作一条蟠龙，咆哮着洞穿起心，血污满身，啐了一声道：“呸！真恶心……怎么又是血！你看得出来这是什么门派的邪术吗？”
两人说话之余，前方却是横冲直撞出一头八人之高的巨大妖兽，有些像狮子，又有些像牛，口中的腥气熏天，闻之欲吐。烟葵凌空连踏九步，结好一印，手心泛起团团冰凌直向着那妖兽打去，口中念念有词道：“化魄！”
少女方才所踏之处，竟是自行发出幽蓝光芒，慢慢凝结成一支寒冰仙剑，对着那妖兽的名门狠狠刺下，不见丝毫血腥，却已然是要了那妖兽的性命。
“这等妖术奇怪的很！况且世间蛊惑人心的法术多得很，看不出这是什么门派的法术……”烟葵正说着，竟是有一具死尸砸了过来，少女灵巧一闪，啐道，“真是该死！到底是何方高人，会这等高深莫测的邪术！”
“哈，我知道你最讨厌妖兽。”南宫烨虽笑了一声，颇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但面色却是依旧警惕凝重，大声骂道，“这妖兽恐怕是邪术幻化出的，不禁打。反而这中了邪术的正常人厉害的很！得消灭这些人才是！”
烟葵嘴角动了动，面上一红，觉得这少年在这等关头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着实可气，便展颜一笑，蛾眉挑了挑，朗声道：“不就是蛊惑……你看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蛊惑！”
蛊惑？真正的蛊惑？
这女子！
她难道是要？！
烟葵娇喝一声，双手一振，却是眼瞳中那潭深不见底的秋水深邃空灵起来，洞悉尘世一般出尘灵动，闪动着层层危险的、不可抗拒的蛊惑。只见那个窈窕的绛紫身影，天鸾一般轻舞在风中，笑颜如花，倾倒众生，望那么一眼，已然是让很多中原将士拜倒在其裙下了。
媚心奇术！
她的笑声依旧那般清脆，铃铛一般，飘落在各处。一双眼瞳温柔如许，带着些许清冷与诱惑，使人方寸尽乱！
就仿佛，十年前，她的娘亲死前的那一笑，倾倒众生，宛若跌落了温柔乡！
蛊惑、蛊惑！世人都将苗人妖化，可谁曾得知，中原之士，却也是有阴邪妖险的！
什么正与邪，好与坏，统统都是没用！
人生在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依旧那般笑颜如花！她依旧那般坚定！
是宿命啊，是宿命驱使她不得不这样去做。与其说她为自己活着，不如说是为苗疆圣土活着！
“啊！”
身体里的血液四处激荡翻涌，碰撞着自己的四肢……邪恶诡异的艳蓝，渐渐侵蚀着她的血液。晕眩、恶心的感觉充盈全身，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眼瞳中的蛊惑登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毒发了么……
好像差一步，就要坠入九幽冥府了……
刺骨的山风将这意识有些模糊的少女拉回现实，她怔了片刻，须臾后，面色登时一冷，紧抓着心爱的仙剑，直直冲杀而去，没有丝毫回首！
鲜血飞溅在她的裙摆边，她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向前冲去！
那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浴血奋战、没有分毫的退缩！
不曾知晓，如果我们双双坠入黄泉，大梦初醒，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是你。
百万中原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竟是向着，这战场之上、这天地之间，渺小的少年和少女八方包围而来！
那蚂蚁一般的大军，逼迫着他，和她，纷纷向后退去。
轻轻一声声响，乱了她的警惕。
──他们的后背，撞在了一起。
“铮”的声声剑吟，那两柄灵性相通的仙剑，出鞘！
碧芒无尽，烁烁清辉，北溟秋水一般晶莹清亮，与他们身上的血污形成鲜明的对比。
少年警惕的执着剑对着四周，左手轻轻碰了碰烟葵，低声道：“烟葵，准备好……”
“你……”
那只手淌着血，顺着闪动着碧绿光芒的剑身，汩汩滴落在她的鞋尖之上。
那一刻，仿佛那柄剑有了鲜活的生命一般，不断发出阵阵铮铮剑吟。
她用余光去打量他的侧脸，依旧那般倔强坚定。
少女点了点头，更是靠近了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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