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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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苏伟毅的设想,编辑老刘倒是极有兴趣,非常赞成。
老搭档两个合计了一下,除了在杂志上办了个“朝花夕拾——回忆我的青春时代”的读者信箱外,又返校找自己的恩师,今年已年届八十高龄的老教授余地光,专程向他请教之余,亦恳请他答应作其中的一个典型特例。
拿稳了主意,办事也就顺当了。
两位昔日同窗又兴发了师专共读时的书生意气,找一家小店,炒两个热菜酤酒讨论故事大纲。
酒酣耳热之际,老刘突地抬起头来望定苏伟毅暧昧一笑,挤眼道:“别说老同学你没事瞒着我。这阵子你除了想通了新大纲外,还有其他的好事值得道贺吧?”
“我?我还能瞒你什么!?五年前工作辞了,又没其他出路,这么窘迫的事我都能厚起脸找你老同学帮忙了,现在还有什么能瞒着你?”
苏伟毅酒量浅,不敢多喝,正吃着菜。嚼着这话不是味儿,大是奇怪。
“那你这不就见外了吗?前一阵你突然就病了,看你晦气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这才没多时不见,喜上眉梢了不给老哥子解解谜?哎,你害什么臊啊!你又不象我,家里老婆那醋坛子原装十年了还是那一老货。你重打的老光棍这么多年,找个二次爱也很正常嘛!难道是对方年纪太轻你不好意思抹下脸开口讲明?”
见他主动开口挑明老同学的感情问题,苏伟毅就有点坐不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张口结舌地吱不出一声儿。
这情形越发让老刘信了个十成十,羡慕地一仰脖儿把一盅白酒又倒了下去,笑嘻嘻地点破此定论非空**来风。
“啧,别叫我笑话了,瞧你这脖子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别人热情着呢!你是个正经人,这种痕迹别跟我说是被虫咬的,就算是也得是只母大虫!女人是老虎嘛!老同学,不是我说你,交个年轻的,可得多几个心眼了。这上了年纪的人谈恋爱啊,就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得救的!别人年轻,还可以当玩玩,你要一头栽下去了,棺材本你都保不住!”
见苏伟毅的神色已是难堪,含糊其词欲盖弥彰,直爽的老刘一把扯下他被点破后慌忙去遮脖子的手,感慨道:“得,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了,咱只是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会子不想说没关系。反正你要谈成了,到头来还能少我一杯喜酒吗?这么多年你过得也不容易,当爹当妈的把儿子拉扯大,小琪下学期就高三了吧?唉,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还想起我们读书的时候,宿舍的破录音机总是叽叽呀呀地放着一句歌词:爱到飞蛾扑火,是种堕落……那时我们年轻,能把歌唱得很好,却不懂得歌词的意思。现在你好歹又赶着了能烧上一把,老哥子只有为你高兴的份儿!不过你可多掂量着点儿,别晚节不保啊!”
“我没有……”
苏伟毅嚅嗫着,先头几次三番想打断他的话插不进嘴,这会子可以让他说话时,却又因为话都被别人说完了而没办法再辩驳一声儿。
谈恋爱?在外人眼中看来自己目前这情形就象是谈恋爱?还是已经热情到把老房子都烧了的那种?
会吗?
真的会吗?
只不过因为能与魏执谈开了、交心了、相处和谐了,对自己的影响就这么大?
“晚节不保”这四字听起来着实有些剜心,不过也给他兜头浇了一泼冷水——跟魏执的事,不能再迷茫地陷下去了,想个法子,让双方都不伤情面的撂开手,这才是上策。
把喝醉的老同学送了回去,走在回家的路上,苏伟毅一路想着该怎么做,还没等他有个对策,才拐进巷口,却见着自己的儿子携一位少女并肩而来,说说笑笑,神态无比亲昵。
下意识地闪在一边,看着那两人从面前走过,招来无数赞叹的目光。这对少年情侣男的俊俏、女的漂亮,站在一起眼神温柔对望,和谐得宛如相互吸引的磁石,他们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更别提只是木桩般杵在阴暗处的苏伟毅了。
苏伟毅死咬着唇,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看着,看到他们走着走着竟是进自己家门去了,虽然记起自己也是要回家,但机械般地前行了几步,怔怔地看着关上的门,无论如何却再也没有迈进去一步的勇气。
这情形不但似曾相识,并且刻骨铭心!
上天何其残酷,非要将这一幕再重现于自己眼前?
偏生那二人的容貌又是这般相似!
等到神游方外的苏伟毅终于清醒过来时,人已站在魏家的大门前。想起自己刚刚才决定再也不宜和此间主人过度深交,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眼前的门却霍地被打开了,里面推搡着挤出一个人来,倒吓了他一跳,忙垂下眼睛倒退两步,缩到一边去。
“魏女士,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是来询问您的意见,而是询问魏执的意见。很抱歉您对我的成见一直未改,但请不要左右了您儿子的选择,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被人扫地出门的男子气度倒好,眼疾手快把门抵住后又说了这一番软中带硬的话,悦耳的男中音有着不容人小觑的魄力,换来魏母近乎竭斯底里的喊叫。
“好……好!你有种,你有种跟我到老爷面前说去!黑了心的劳改犯,也不过才是个二女婿就这样急着撵着要断何家的根。我哪只眼才瞧得上你!跟我到老爷面前去说,说你这没天良的‘好’主意!”
拉扯着的两人弄出了相当大的动静,但这个小区一向偏僻且安静,要是在闹市怕不招来了成山成海的人围观才怪。
苏伟毅只是站在一边发呆,他自己的事还没理清,没心情也没时间管别人的闲事。
走过自己面前时,那连着一段浅青色麻料西装裤的黑皮鞋突然停了一下,淡淡的男用香水氤绕在他鼻端,视线一直凝聚在别人腰部以下的苏伟毅不用抬头就知道,在这大热天里还严谨地穿着西装的男人一定是家世良好的精英。他的朋友里没这种人。
“妈……”
跟在两个扭在一处、气咻咻向外走的人后头,魏执虽然张了张口想劝解些什么,但在见到了苏伟毅后停下了脚步。
“你不舒服?”
无奈地看着那两人分别上车扬长而去,估计短期内是不会回来的。
魏执翻了个白眼,这出被母亲定位为外戚逼宫的戏码近年来不断升级,那边两个女儿偕同各自的夫婿就已经闹得鸡飞狗跳的了,甚至有趁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撕破脸来明刀明枪干一场的趋势。再加上自己孜孜不倦搅了十几年老局的母亲依然没有放弃希望,这一出豪门恩怨堪比一部精彩的八点档!
啧!有空管这班已经斗了十几年还如此生龙活虎的人马,还不如关心眼前简直象是撞了鬼的“家庭教师”。
“你脸色好苍白……着凉了吗?冷成这样子。”
看样子是真的有事。
那高却瘦的身子此时更是佝偻得可怜,好象恨不得把全身的骨头都折回来,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就此消失似的,无助又凄然的神情哪里象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魏执皱着眉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上面没有热度,相反却因为渗着冷汗而一片冰凉,见他一副畏缩却又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的样子,知他必是讳忌两人年龄有差,虽然找上门来了却不好意思完全放开地投入自己的怀里大哭。
魏执心头微微一动——自然不是这小老头似的老男人做这副委屈的样子很楚楚动人。但这其中所表现出来的那份依赖,在他们两人之间,并不是只有他单方面地依赖他因年长而拥有的宽容仁厚,他却也有想要依靠他的时候。比如此刻他在急难之时想到的第一个是他,这种无以言喻的依赖叫他倍感贴心,甚至自心底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躁动。
忙一手携了几乎连路都不会走的苏伟毅,一边责备着,温暖的手牵引着他一步一步向前,关上门后索性就这样半搂半抱着让两人一起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轻轻揉搓他僵冷的手脚,关心地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我没事……真的……都过去了……”
只有痛和害怕却在记忆里扎了根。
象是被冰封住的火山。表面上看已经被冻得冰冷、冻得麻木,然而山脉下万年涌动的地热并没有消失,藏在地心深处的岩浆缓慢地流动着——鲜、红、炽、热,如血。
那种濒临暴发却被强抑下的煎熬,在没有找到出口之前,灼伤的是每一寸血液所流过的经脉。
此刻在身边的是谁都不重要。只要能把自己从冰川里救出来,让内心那一团被冰封数载的火种再度燃烧,就算化为灰烬也是他之所愿。
是的,他一直渴望着燃烧,明亮的、热烈的、放纵的燃烧,而不是那种被雨雪打湿的焖火。
苏伟毅颤抖着,冰凉的唇印上了另一方带了年轻气息的脸,在他上唇那柔软的须根上轻轻地舔吻着——他第一次的主动。
魏执吃惊不小,但很快地被撩拨起了符合他这年龄的热情,那天他们做得很疯,从沙发上滚到地下,在苏伟毅近乎狂放大胆的配合下,甚至在桌子上也做了一次,被压在桌上的苏伟毅双手按着桌面,胯部死死地顶住桌沿,后撅而突出的臀部不停地颤抖着,腿脚软软地撑不住身子,结果上半身就这样无力地倾倒在桌面上,胸前的小凸点被光滑但冰冷的大理石冻得硬邦邦的,魏执在他体内硬得一塌糊涂,这样站立着的交合姿势方便于腰力的灵活运用,在魏执迅猛如打桩般地进攻之下,还没撑得住到床上苏伟毅便已经来了一次,可身后的火炮却仍未交火。喘息还未平稳的苏伟毅被拖到床上的时候,身子已酥软成一摊稀泥。扶起他跨坐到自己身上,魏执只是帮他将手搭到自己肩上勉强稳住身子,马上又一瞬不歇地开始了自下而上地冲击,喷吞着怒焰的火龙一进一出地在灼热光滑的洞**里抽*着,苏伟毅感觉自己象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有可能被那暴发的岩浆冲到九天云外,又抑或就这样死了,被烧熔在那滚烫的洪流里。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那岩浆真正地暴发时就已经晕了过去,被颠簸着高速晃动的头脑闪过一道白光,突然胸腔里呼吸不进空气,眼前少年红的唇、黑的瞳、白的齿幻化成无数缤纷的色块,昏朦的视线里搅入了这些颜色,绚丽得象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疲软的身子努力地追逐着,想撷下最美的一朵,然而还未等他到达,那开合只在一瞬的火花已拖着淡青色的尾烟坠落,他亦只能追随着那烟花的坠落下沉,沉重的身子跟着它一起化成白雾,化为青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栽倒在魏执身上,耳边依稀有听得他急切又焦灼的呼唤,但那种堕落云际般微带醺然的迷失感实在很好,苏伟毅心甘情愿地一头栽了下去,就此不省人事。
…………
朦胧之中,有温热的暧流源源不绝地哺育过来。干渴的消化系统在尚无意识状态就开始运作起来,那一线热流如丝如缕,却从未断绝,从咽喉沁下,流过胸腔,淌下胃肠……所到之处,身体各器官的机能渐渐恢复了运转,象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又叫人上足了油。
“你还好吧?”
突然出现在耳际,明朗清晰,不再虚无飘渺如幻听的声音让苏伟毅整个身体紧张起来。极不甘愿地睁开眼睛,迟钝的神经慢一步才接受自己已然醒来的事实,张开的眼帘中映入的是魏执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还好。现在几点了?我要回去了……”
边说边起身的苏伟毅突然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整个人晕得又跌回了魏执的怀抱,恢复了嗅觉功能的鼻除了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外,还有一种类似麝香的味道——情交的味道。
乍然回想起自己竟然是因为做*时摇晃得太剧烈而晕了过去,苏伟毅脸上的红潮泛起,瞬间漫延到整个身子都一片粉红。
“别担心,现在还不到四点。你并没有晕多久,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从来不知道老男人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魏执逗弄着眼前接近透明的粉色耳垂,不觉一口咬重了下去,呼吸又开始粗重起来。
“别再……”
再被**下去会死的!
还残留着快感的身体根本无力抗拒,苏伟毅颤抖着发出嘶哑的哀求。
“我不会做的了!”
用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语气安抚已经全然没有长者风范的可怜人,魏执低下头附在他耳边道出一个更让人脸红的事实:“可是安全套破了,我射在你里面了。不弄出来不行吧?”
“!”
竟然做到连安全套都破掉!听他这么一说,苏伟毅这才感觉到体内是有那么一股黏稠液体正缓缓地向外流动,脸上轰的一下,快要烧起来了。
带着满身情事的余韵也就算了,但肚子里还留下了别的男人的“种”,他在没清洁前能走出这房子一步才怪!
“去浴室洗一洗吧。”
泛红的眼角带着泪光,明明称不上“可爱”的老男人却相当惹人爱怜。在床上很努力地想再次打开他的双腿这一行为被坚拒之后,魏执索性一个使力把他连人带被单地抱起来向外走。
“不要笑我。”
也许今天是哪一根筋烧坏了,理智断了弦。
站到了花洒下,洁净的水浇在身上,把污浊的痕迹一点一点洗干净。
苏伟毅这才稍觉安心了些,低下头看轻轻拍着自己的腰,暗示着要更进一步做深层清洁的人。在打开双腿之前,嚅嗫地提出唯一的请求。
“不会,你这么可爱,好喜欢你……”
这种话,就算是假的,说多了也会象真的一样。
在浓密的水帘下又将唇贴在一起的两人,狂乱地吞噬着彼此的气息,唇舌亲密交缠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心动的吧。
******
早上还是大好的晴天到中午却飘起了小雨,不过这却给酷热的夏天增加了一点清凉。
坐在餐厅里看越来越多的人因为雨的关系而挤了进来,苏伟毅不由得庆幸他们来得比较早,所以不但有座位坐,还是临窗景致相当好的位置。
“今天真是太好玩了!那个海豚真的会说话耶!”
兴致勃勃地在对面不停说话的少年,几乎看不出曾经是一个相当早熟而有点阴沉的孩子。
说起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竟然会跟一堆年龄在十岁以下的孩子一同出现在假日的动物园里。
这一切源起于那天做完后,魏执突然拉着要回家的苏伟毅说:“我们快放暑假了。我记得苏永琪说他要跟爷爷飞国外旅游,你搬过来跟我住算了,省得老是这么赶着回家。”
他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让本来想拒绝的苏伟毅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今天是他们住到一起后的第四天,因为早起是个好天气,突然起念的魏执吵着要出去玩,结果两个都没什么出游经验的人,第一次的“约会”就跑到了动物园来了。
本来以为会相当无聊,可是却没想到竟然玩得很尽兴。
钻进海洋馆的两人一直到第一场表演结束才饥肠碌碌地跑出来用餐,坐下点餐后情绪还沉浸在精彩的表演中,魏执少有的活泼也感染了苏伟毅。
“是相当不错,海洋生物的确很奇妙呢!”
动物园?在他记忆中是多久远的往事了?
还记得苏永琪小的时候很喜欢去玩,但却很少有跟他到动物园去,不过那时候的动物园也没现在这么多节目,就几只动物被关在笼子里不安地低声咆哮着,让稚气的孩子非常害怕。
“对啊,那只海龟好大,有桌面那么大呢!”
奇妙的海洋生物,令人心情愉快的表演,还有……对面那个男人也少有地露出的明朗笑容,魏执觉得这简直是他最快乐的一天。
“好了,先吃你的饭吧!早上什么也没吃就闹着要出门!”
苏伟毅宠溺地看着他,在两人点的简餐终于被送上来时,笑着提醒,并顺便帮他把一次性筷子掰好递过去给他。
“两位真是感情很好的叔侄啊!”
微笑着送来找零的欧巴桑这样判断他们的关系。
闻言对望了一眼,苏伟毅看到魏执嘴角挑起那么一抹带着邪气的坏笑,愈发尴尬起来。
“一会儿回去我会好好回报你的,‘叔叔’!”
在接过筷子的那一瞬,魏执捏了他的手一把,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话,苏伟毅立刻不争气地红了脸。
一顿味道普通的午饭吃得别有滋味。
面红心跳中食不知味地解决了面前的午餐,在苏伟毅看着外面的雨,正考虑要不要再点个饮料好继续占着位子,还是让位给一边已经虎视眈眈了很久的游客,魏执一把抓起他的手向外跑。
“怎么了?”
被拉到偏僻无人的洗手间,细密的雨帘遮去了多余的窥探视线后,绵密地落下来的,是魏执的吻。
“别……”
发觉他意图的苏伟毅这才惊慌起来,虽然这里没有人,但在公共场所做这样的事到底超出常理的范围。
“我忍不住了!谁叫你动不动就这么可爱的脸红,害我刚刚在大家面前就很想要你……”
魏执把他的手直接按到自己的胯间,那里已经硬得一塌糊涂,灼热的昂挺跳动着激荡的旋律,真实地反应主人目前的状况。
“唔……”

苏伟毅象是被烫着似地把手甩开,被渴切索求的身体却在同一时间有了回应。
“好喜欢你……”
再也无法控制的魏执把人拉进个室关上门后,略做一下准备就长驱直入。干涩的谷道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有所抗拒,但因为这阵子都已经习惯了从那边进入的性行为,很快就变得柔软湿润。
——就如同习惯了听那样一句谎言。
喜欢你……
每听一次,心头暖暖的、沉沉的、胀胀的……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但却让人情愿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不再醒来。
那天象是发情般地在雨中的动物园里做了后,被搀扶着出门的苏伟毅腰腿酥软得站不直,只好装着喝醉了酒一样的靠在魏执身上。
好不容易在人满为患的大门拦到计程车回家,两人明知道前面就坐着司机却还是在后座上亲密的接吻。
这样的幸福……能待续多久呢?就连苏伟毅自己都拒绝去找答案。
在魏家度过了相当疯狂的一个暑期,想着自己儿子这几天也差不多会回来了,怎么说也得回家收拾一下近两个月都无人居住的房子。
好说歹说哄得魏执情愿放人,提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打道回府的苏伟毅站在阔别两个月的房子前徒生感慨,正想拿出钥匙来开门,边上一个怯怯的女声叫住了他:“是苏……伯伯?”
愕然的苏伟毅回过头,对上一张惶恐无助的俏丽容颜。
那女孩子他也见过的,魏执房间里相框那张清丽笑靥,上次跟苏永琪亲密地走在一起深深地刺激到他的刘洁。
苏伟毅手一颤,叮叮当当一大串钥匙落到了地上,弄出了好大的声响。
第八章
走道的两旁都坐满了等候就诊的患者,其中有不少竟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
看着门上白底红字地大书“妇科”两个字,以及在门外守候的人群,苏伟毅不由得纳闷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仅仅还是孩子范畴的女性这样早早地踏入“妇人”的行列。
“我怀孕了,是永琪的孩子。”
昨晚,彷徨无助的刘洁找到他,开门见山地说了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出于对她学业及方方面面的考虑,在其本人的意愿下,苏伟毅同意了陪她到医院堕胎,不知怎地,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叫号叫到刘洁的护士狐疑地看了苏伟毅一眼,满是不屑的目光让他十分尴尬,再一环顾周围都是年龄层次普遍低下的人群,他这把年纪跻身其中是突兀了一点。
“那个……请问要用多久时间?”
在人流手术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苏伟毅嚅嗫的问话换来不耐烦的回答:“二十来分钟!怎么,有造孽的时间还怕等二十分钟啊?”
说着,护士小姐还附送一个大白眼——看起来,暑期的堕胎潮让加班加点的护士小姐很不耐烦。
刘洁又坚持不肯到大医院堕胎,说是那里需要真实身份办齐全手续,辗转问过了她的同学朋友后,苏伟毅听从安排地与她一同出现在这种隶属私人医院的妇产科。
“哦……”
被抢白了一顿的苏伟毅目送刘洁纤弱的身影随护士小姐一起隐入白色的屏风后,想起还要等上近半小时的时间,突然想抽根烟的苏伟毅离开过道走进有可供吸烟区的大厅。
有点茫然地吸了半支烟后,想起昨天说好今天会再到魏家去的,但出了那件事后就一直都没跟魏执联络,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昨天睡前关了机到现在还没开。苏伟毅暗暗叫苦,心想不知道因为这又会被魏执怎么折腾一番才肯消气,有着不妙预感的苏伟毅赶紧打开电源,没想到才一开机电话就响了,突兀的铃声惹得旁人纷纷侧目,害他赶快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才放你回家一天就反了天了?竟然还敢关机不接我电话!”
果然,听筒里传来魏执隐隐挟带怒火的声音。
知道他最讨厌别人不守时,理亏的苏伟毅正待解释,一辆响着警报的救护车在此时驶入医院,弄出好大一阵忙乱的声响。
“喂喂,你现在在哪?医院?哪一家?”
等他再能听清对方的说话时,话筒里传来的是魏执惶急无比的声音。
在他连珠炮似的问话下反射性地报上了医院的名字,苏伟毅才要把刚刚想好的借口解释一番,却为时已晚的发觉对方已挂上了线。
听筒里传来短促的“嘟嘟——”声,挂掉后再打也对方也无人接听,苏伟毅只能看着打不通的电话瞠目。
再抽了两根烟又继续坐一会,苏伟毅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够去接刘洁了,慢吞吞地起身走回去。
在穿越中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迫切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愕然回过头还来不及应声,整个人就被人一把抱住了。
“你有没有事?是好好的吗?怎么会要到医院?”
鼻尖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魏执不等他说话,就着急地把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以确认他不是遇上了突来的模祸而负伤住院。
不知道他是怎么用二十分钟就从家里赶到这来的?
看着满头是汗的魏执,苏伟毅不知怎地觉得很感动。
“苏伯伯,我们可以走了……魏执?”
脸色苍白的刘洁扶着墙慢慢地走出来,才开口叫住了苏伟毅却发现一个让她意外的人也在那里,倒不由得一怔。
“你们?”
魏执抬头看了一眼,直对进去挂着“妇科”牌子的大门闪着刺目的光,因为亲眼见过的事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魏执也变了脸。
天!果然老实人是做不得亏心事的,才头一遭儿做自己总有作贼心虚感觉的事,就被捉了个正着!
苏伟毅见这情形,只有苦笑。
跟着他一起把刘洁送回家的魏执一路上什么也没说,这样的沉默反而让人害怕。
目送刘洁上楼,并回到自己房间从窗口打表明一切OK的手势后,折身向回走的魏执依旧沉默着。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苏伟毅觉得自己多少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咳嗽了一声后,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今天的事,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啊!就连小琪都不知道,是我主张让她把孩子流掉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们自己就都还是孩子,谁能承担养育另一个生命的重任?
掩饰什么似的,苏伟毅又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注视着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止步的魏执。
“你们这对父子还真是狼狈为奸!就这样扼杀掉一个生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吧?也许该庆幸它没有被生下来,不被需要的生命,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把从苏伟毅手中夺过烟来用力地吸了两口,把未吸完的烟往地下一扔,重重地踏了上去把烟头的火花辗灭,魏执转身离去。
他身上散发出瑟杀意味的气息让苏伟毅不敢再追上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被践踏过的烟支在地上散尽最后一抹袅袅余烟,淡青的烟雾象是仍想挽留住什么,但那执着它的手已经松开,不复拾起。
听了无数次的“喜欢你”,做了数都数不清的爱——那个疯狂的暑期好象一场梦,只可惜不管多美好的梦总是会醒。
自那天后,天天守着电话却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苏伟毅无法回溯,也没有勇气踏出一步。等到与魏执再联络时,却是因为刘洁的暑假堕胎事件不知道被谁捅了出去,在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
苏永琪和刘洁双双被学校勒令退学,丑事甚至被一个好事的记者抓做典型,采用隐去真实姓名的报导方式大发了一通关于“暑期堕胎潮”的感慨。
旅游回来后才从刘洁那里大略了解了事情始末,苏永琪这次倒是意外的沉得住气,没有闹情绪也没拿父亲出气,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能也就是因为他太过平静的反常,反而叫人放心不下。苏伟毅头一次鼓起勇气把魏执约了出来,毕竟发生在假期里的那件事他也是知情人,而且与刘洁、苏永琪是同属一个学校的学生。
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
隔了一阵了不见的魏执似乎又高了些,沉默地听他说完约出来见面的目的后,那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倏然抬起来直视着他,没来由得叫人心虚。
“你以为是我说的?还是……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
魏执低沉的音调听不出他的情绪,但显然被人怀疑是谁都不会高兴的。
“可是……”
苏伟毅为之气馁,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前来兴师问罪的行为。
但他的无言却让魏执更深地误会了。
“可是?可是什么?除了我还会有谁?我一开始就看他们两个不顺眼,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害他们一下?”
魏执冷笑着,一股脑地把别人的怀疑都说了出来,事情闹出来后,就连他之前为刘洁自杀的事也被旧事重提,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伟毅愈加后悔,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约魏执出来的用意到底是想为儿子讨公道,还是因为太久都没有他的消息而想见见他了。
“那你还有什么意思!?如果那天不是你失约,人又在医院,害我这么紧张地跑到医院去,我也不想撞见这种事的啊!”的
把这些天的积怨都暴发式地吼了出来,魏执话说出了口才顿悔失言。
“你是说……你很担心我?”
那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又悄悄地躁动起来,苏伟毅眼里闪烁着的喜不自禁光彩叫魏执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先是涨得通红然后又褪成惨白,一句话也没说就抓起自己的书包跑了出去。
“呃,是说错什么了吗?”
魏执留下的谜题让苏伟毅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更令他忧心的是怎么才能把苏永琪转到另外的学校就读——毕竟带着“勒令退学”标签的问题学生,要找个接收的学校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找以前的学生家长托关系另寻了一所学校,才安顿好儿子,接下来突然病倒的母亲更是让他忙到焦头烂额。
一向身体健康的母亲这次病来如山倒,在田里做农事的时候突然倒了下去,被送医院急救时意外检查出腹腔有一个肿瘤,之所以会晕倒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肿瘤压迫到了血管,导致供血循环不良,切片化验后发现竟然还是恶性瘤,并且已经由淋巴道转移——也就是俗称的癌症。
得知这一消息后一向强悍的母亲迅速地憔悴苍老,遇上这种事后手足无措的父亲完全失去了主张,不得不担起为人父、为人子的重任,老家、医院、学校三头跑的苏伟毅这才体会到什么叫“人到中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苏永琪在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懂事了很多,行为举止之稳重多了,不再象之前那个毛毛躁躁的叛逆少年。看着他的成长,苏伟毅不无欣慰,只是心里头总忍不住想起与儿子同龄的另一个人,只是一直忙得无法抽空抽身去重新理顺他们间的关系。
那天魏执的愤怒,和之后的欲言又止,总让他每每回想就心虚。
再加上过后不经意间听过儿子提起,这次的事情被抖出来,是班上一个女同学多嘴。
苏伟毅陪刘洁去医院堕胎的那天,刚好有另一个女同学的阿姨在那家医院做产检,看到自己侄女儿的同学竟然在暑期去堕胎,不放心地专程回家教育了自己的侄女儿一顿。
没想到就因为这样一个“好心”跟“说漏嘴”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此事却是与魏执完全无关。
并且他也是受害者,因为他也为此被人指指点点、旧事重提。
苏永琪跟刘洁在学校没好日子过的时候,他只有比他们更难受,毕竟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优等生来说,成为一段感情的失败者就已经是终身耻辱的烙印,再次被流言蜚语隐射中伤,不缔于第二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剥开伤口来撒盐。
苏伟毅知道真相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些想明白魏执那时的愤怒和几近爆发的情绪失控是因为什么了。
也许是他欠他一个道歉。
苏伟毅忍不住这么想,但总觉得叫自己一个长辈拉下脸来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孩儿说“对不起”很没面子,也就一直拖着,再加上俗务缠身,一时要走开也不容易,更别提能静下心来整理思路,去筹措一篇尽可能委婉又不伤面子的说辞了。
到有空的时候,是应该再找魏执出来一次,把歉意表达并将事情说清楚的。
苏伟毅暗下决心。
但魏执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出国了。
据说是接受了他名义上的“姐夫”的资助,自费考取了国外的一所大学并被破格录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从这个国度消失,远赴大洋彼岸,走得毫不留情。
一个晚上抽完了三包烟的苏伟毅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因为照顾病中的母亲及为儿子劳力劳心的缘由,整个九月下来他足足又比之前瘦了一圈儿,就连编辑老刘都很担心自己这竹竿似的伙计会不会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再醒来。
然而就算是这样,苏伟毅也没办法让自己得到好好的休息,在这之后的两三个月,他母亲的情形比医生预测的恶化得更快,苏伟毅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想魏执,以及他不告而别的真正原因。
“我喜欢你……”
这句迟来的回应飘不过大洋彼岸,只是在心底闷着,象一根小刺,不时地突袭,刺痛心扉。习惯了在缄默中解决一切的苏伟毅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再一次麻木的仁慈降临。
前人有过一句“心田虽小,长满相思草”,但长在他心头的,却是荆棘,刺骨锥心的荆棘草。
可怕的是,他连拨出那些刺的勇气都没有。有时候想想,如果真的是迸发了,不怕受伤地把藏着的话说出来,也许还有痊愈的机会。
思来想去,惊觉即便在母亲的病床前都没办法让自己把思维从那不辞而别的人身上离开,苏伟毅对自己太过凉薄的亲情而忏悔。
可是思想却是不听从自己控制的,完全就在不经意的瞬间,那种怅然的情绪就无孔不入地侵袭,占据了满满的整个心房。
“伟毅……”
在苏伟毅为自己不知不觉又神游方外而羞耻时,母亲虚弱的呼喊声惊回了他的神志。
“妈,有哪里不舒服吗?”
急忙靠上前去询问母亲有什么需要,却见那个个虚弱的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般地自颤抖的唇中吐露了一个秘密,多年前的秘密。
那一瞬间,苏伟毅几乎可以感觉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脑中空白一片的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转身跑了出去,就算撞上了前来换班的父亲也没有停下狂奔的脚步。
埋藏得最深的伤口,竟然在这样一个意外的时机被人触碰了结得厚厚的那层痂,即使只是最外层都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在大街上一直跑到自己脱力地坐在了地上,茫然看着四周的苏伟毅在看到有一辆顶上闪烁着计程车标志的车子从眼前开过时,这才惊觉般地发现有其他可以代步的工具存在,赶紧招手叫了计程车。
“那些信……”
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从母亲口中吃力地说出的话语。
“是那个孩子寄给你的,但我把它们收了起来,没敢让你看到。我知道你从小就跟那孩子感情很好,可是我不能让你再被他牵扯进去,他是个杀人犯啊!伟毅,现在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应该明白我的想法吧?那天,他回来了……我看见他回来了……你要小心,或者告诉他你不是不回他的信,只是被我藏了起来……”
简直象是在交待遗言,善良老实的母亲倾吐着唯一的忏悔——也是埋在苏伟毅心中最深的痛。
从老家主屋那张大床下,铺垫了几层的木板夹缝里,苏伟毅终于找到了母亲所说的那些信件。
泛黄的纸张上熟悉的字体,因为时间过久而变得脆质的信封在他颤抖的手指撕拉下破开了一个大口子,苏伟毅这才注意到其实每封信都有打开过,还残留着细心地从封口用割纸刀裁开的痕迹——谁会看这些信呢?母亲?不可能啊,她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极其有限。
这个疑窦在苏伟毅心中只是一闪,很快就被信的内容吸引住了全部神智。
“伟毅……明明说了绝交,现在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写信给你,是不是很奇怪?
看守所比我们的学校还要小,呆在里面蛮无聊的,而且也还得上课……说是特别照顾我们这些年纪小的犯人。
早上还得起来出操,感觉就象是从学校转到了另一所……只不过,身边没有你在了……
对了,这样突然地写信给你会不会让你困扰?
我想你应该还会认我这个朋友吧?你一直都是这么的宽容,包容我的任性……
有时候想想,如果我也能喜欢上你就好了……
啊,教官在外面叫要上晚课了,就这样。”
最后几行字写得潦草,大约是急着出门的原因吧,不细细辨认,几乎看不出来。
原来……自己那时对他说过的“喜欢”,他并不是真的没往心里去嘛!苏伟毅急切地翻动那些信件的手一直抖着,唇也颤抖着,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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