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朔云寒菊倍离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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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醒醒!你该吃药了!”
聒噪的声音死咬着我不放,我无奈,迷迷糊糊张开嘴,任她将又苦又烫的药汁灌入口中,接着继续睡我的觉,一如之前数日那样。
其实潜意识里我知道自己被人救了,也知道应该快点醒来,可沉重的眼皮不听我使唤,我只能在半梦半醒间挣扎,就是无法彻底清醒,好像鬼压床似的!直到两天后,救我的无良大婶掐菜似的狠掐我人中,才结束了我接连五天的昏睡生涯。
“姑娘,你总算醒了,我真担心你挺不过来啊!”红衫绿裙的大婶头上缠着青蓝两色布巾,腰际还围块黄色锦带,一眼望过去,跟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一般,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我……我还在做梦?”眨眨眼。
“什么?姑娘你说什么?”
“不是做梦啊……那大婶,您不是……马戏团的吧?”我嘴角抽搐,脸挂黑线地哑声问道。
“马戏团?是唱戏的?”大婶认真地想了想,“我年轻时确实爱唱戏,但没能进戏班子,你许是认错人了!”
无语……话说回来,这样的人我下次若再遇上,百分之百不会认错。
大婶扶我坐起身,先自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我道:“姑娘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大夫都说没见过伤成这样的!”
我受伤的真实情况自然不好随便告诉她,万一她听说是杀手所为,就此不肯收留我怎么办?念头一转,我随口掰了句,“都是那些强盗害人不浅,我这算幸运的了,掉下山崖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不过也多亏了大婶您的好心施救,我才能活到现在。”
“没什么、没什么……”大婶干笑两下,又问:“姑娘贵姓啊?多大了?成亲没?”
“我叫时姻,今年十七了,未曾成亲。”她还真八婆,跑上来就问人成没成亲。
大婶看似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拐弯抹角地问明我家乡何地,有何亲朋,来寒照的目的为何等等。我越答越狐疑,她简直是在查户口,普通人怎么想得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婶,你要替我说媒吗?不然为什么连我祖宗八代的亲友关系都要一一查询啊?”我好歹也是病人,她这么没完没了地疲劳轰炸,指不定我又得睡上个三五天的。
“不,不是……你别误会呀,我是担心姑娘无亲无故地独自生活,难免照顾不好身子,恰巧我同你又投缘,故而……故而想收你做养女,彼此之间也可以有个依靠。”大婶脸色不甚自然地笑笑,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
我多瞧她两眼,半真半假地试探道:“我在寒照虽无亲人,但有两名结伴同行的朋友,只因遇上强盗不慎走散,所以现在才孤身一人。大婶,你带我去找他们好吗?他们一定还活着,等我找到他们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大婶赶紧接口:“不忙、不忙,等你养好身子再说,找人的事急不得,你再多住两天吧!”
“可我……”
“就这么定了,我外头还有些活儿要干,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大婶斩钉截铁地打断我话,态度强硬,丝毫不容商榷。
于是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她救我八成另有所图。我身无长物,银两全留在了马车上,最多有几件看起来不太显眼的首饰,且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可供他人利用的除却色相外,再无其它。莫非那位审美观异于常人的大婶,觉得我容貌出众,因此想将我拐卖至偏远山区,或是贩入秦楼楚馆,为奴为妓?
难得穿了男装仍未被错认性别,却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但忆及月无双和小宓,我方才松弛的表情立马又变得僵硬起来,心头仿佛坠了千斤巨石般沉重不堪。
双双怎么样了?小宓有搬到救兵吗?他们是否安然无恙呢?若一切确如我所料,大婶不久便会寻找借口带我出门了,届时能顺利逃脱?能找到他们吗?刚清醒的脑袋负荷不了我过多的思虑,恍恍惚惚中,我像是徘徊于梦境边缘,想睡,却怎么也睡不塌实……
这日清晨,大婶穿一件大红半臂夹衫,内衬墨绿对襟短襦,下着宝蓝百褶长裙,笑眯眯地说要领我去镇上走走。
我一见她鲜丽的打扮,联想到她带我出门的意图,便提不起半点兴致。而她还颇为热情地抱了大堆“漂亮”衣服让我随意挑几件来穿,我一头冷汗地婉言回绝,宁愿穿自己的破烂衣裳也不想碰那堆花里胡哨的织物。
等走上街道,大婶寸步不离地挨着我,我试图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却反而让她紧紧抓住我胳膊,把我控制在了她身侧。我大病初愈,体虚力乏,挣扎半晌居然甩脱不掉她的钳制,暗呼糟糕!平时她看我看得极紧,没多少机会逃跑,原打算待到今天钻个什么空子开溜的,可她忽然精明起来,死拽着我不放,那叫我怎么逃?
慢吞吞地走了许久,我见所经之处路人已越来越少,地方越来越偏,知道时间无多,需得快些摆脱她才行,苦苦思索,终于计上心来。
“大姐,我的好姐姐,求求你别把我卖进那种地方啊,我日后会好好伺候你,不敢再反抗了……求求你,求求你!”沉着嗓子,泪如雨下地抱住她腿大声哭嚎,这么戏剧化的场景果然成功吸引了过往路人的注目与围观。

大婶陡遇变故,难免惊疑莫名,不知所措。她如何想得到平时安静听话的我,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当街玩泼耍赖,叫她下不了台。
“我们回家去吧,大姐!晚上你想怎么摆布我都行,我全按你说的做,你让我停就停,让我动就动,只求你别卖掉我好不好?”我扯扯大婶衣角,意有所指地瞄了眼自己瘦削高挑的身材,还特地暴露出手臂上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你,你在说什么……”大婶愣愣地看向我,模糊察觉到了我的用意。
我仰头楚楚可怜地眨巴两下泪眸:“求你别卖掉我,我不想去伺候旁人,我心里只有大姐一个……”
这下大婶及瞧热闹的看客们多半弄明白了我的意思,原来是小白脸遭女主人抛弃,并且即将给转卖入鸭馆!而我一身破烂但考究的男装,外加伤痕累累的皮肤,足以误导众人朝**方向联想,令他们禁不住对我存了鄙薄同情之念,对花哨大婶存了轻蔑厌恶之心。
“胡说,你明明是……”大婶回过神,“女”字尚未出口便被我一通抢白。
“是,我是唱戏的,营生不好,但自打跟了大姐后我就再没起过他念,求姐姐饶我一次,不要卖我啊!”我发觉眼泪快干了,赶紧掐大腿一把,然后继续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大婶气极,松开我手腕,挥掌便欲朝我劈头打来,我早有准备,得了空马上闪身逃跑,绕着围观的人群左穿右奔,同她玩起老鹰捉小鸡来。最后也不知是群众替我挡了大婶一阵,还是我确实窜得够快,反正等停下脚步扭头张望,大婶已踪迹杳然。
呼,好险,差点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了!我惊魂未定地躲在街角,确信大婶并未追至,才安心地吁出口气,半倚着泥墙思考日后的动向。
“喂……”
蓦然有什么人拍了我肩膀一下,骇得我条件反射,“啊”地一声便欲夺路而逃。
“时姻,时姻!是你吗?”
熟悉的称呼顿时刹住我飞奔的脚步。回头一看,“年华?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寒照,且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逢人便躲?”大半年没见,年华黑了不少,但他乱糟糟的短发依旧像极了奥运“鸟巢”,不过此刻瞧在我眼里却是觉得亲切无比。
“唉,关于我的情况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冲他摇头苦笑道:“简单概括起来就是:我目前无家可归中!”
年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跟你一样,那边世界是有家不能回,这边世界是有家回不得。容府的老头子赶我出门了,说假如我两年内不能以正当手段赚足万两白银的话,就把秋墨嫁予他人……”
“那你还悠哉游哉的?”
“我不是悠哉游哉,是庆幸过去在医学院没白混,因此才得以开发研制出几种专门对付肺结核药丸,效果堪与环丙沙星、氧氟沙星、左氧氟沙星和司帕沙星媲美,只要能批量生产,肺痨将不再是这个年代的绝症!”年华洋洋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如此说来,你的万两白银已经赚到手啦?”
“呃,银子……还没赚到,我正设法联系对此感兴趣的投资商为我提供经济援助……”
“换言之,你我现在都是穷光蛋,急需旁人的接济,对吧?”我甩了个白眼给他,“以你的能力,当个名扬天下的神医的确是捞钱的最快途径,但这不能一蹴而就啊,还是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吧!”
“我哪像你,居然越混越凄凉,连饭都吃不上了,我好歹还有份工作,有个暂时栖身的地方。走,带你过去转转!”年华领着我三步两步拐进了镇门口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院落。
原来他半年前离开南川容家后,刚巧碰上一支游走于三国之间的商队,商队招募保镖,他便凭借利落的身手顺利加入进来,一路随他们抵达了寒照。而这支商队等手头太粱的货物卖得差不多后,还要再进一批寒照的货品启程贩往千湖,与我倒是同路。
用完午膳,我把迄今为止的经历大致跟年华讲了下,特别是有关在寒照皇宫求取金曜的事,他自己也算当事人之一,听得尤为认真,即使彼此对金曜能否治愈我们仍然心存疑惑,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强。
“年华,我可以加入你们吗?反正顺路嘛!”为了生计,为了能尽早抵达千湖国,我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搭上这辆顺风车的。
年华想了想,随即点头道:“应该没问题,只要你肯扮成我妹妹,说是不远万里投亲来的,大当家绝不会狠心拒绝,他人很和善、很容易说话。”
“如若可以留下,别说扮你妹妹了,就是扮你弟弟都行啊!”念头一转,“不过你这儿提供服装道具吗?我仅剩身上这件破烂男装了……”
“所以说你怎么混成这样的?真丢咱们穿越人的脸。”他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为了谁有福不享,四海奔波啊?别忘记你可占着二分之一因素呢!”
“多谢、多谢您啦!”年华撇撇嘴,小声嘀咕:“我有非常不妙的预感,这事儿恐怕会被你念一辈子,我可怜的自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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