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水殿风来暗香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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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繁星满天,熠熠辉芒压得新月惨淡无光,混合着胭脂香粉的凉风兜兜转转,扑面而来,腻得人无法呼吸,我直感到胸口堵得慌,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空弦姑娘,请恕我冒昧,有些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又怕太过唐突了。”
“时姑娘有什么事但问无妨!”空弦干脆地回道。
“我非常明白你对双双的情意,但若为此牺牲你一生的幸福,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呢?况且你我都清楚,双双在了解到你为他而留在青楼的事实后,心理承受的歉疚跟压力该有多重,为何你明知这些仍执意不愿离开呢?”我并非责怪她,而是真的源于困惑。
空弦漠然扫了我一眼,“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师兄刻意隐瞒你,全是为了你好,因此我也不能忤逆他一番苦心,唯一可以告诉你的便是:我从未后悔为师兄所做的一切,即使他现在因我而自责,我依然庆幸他能远离那个危险的圈子,有机会做回真正的自己。”
“危险的圈子?是指他当杀手的事吧?不过,他好像离那个圈子并不太远,我……我去年曾亲眼目睹过他行刺一位太粱皇族……”虽然一直竭力回避关于那场刺杀的记忆,但我不得不承认,当初在杜府行刺紫轩的就是月无双,我认得他的身形及眼神,还有他那翩若惊鸿的绝世轻功。
空弦嘴角扯了抹浅笑,随手摘下朵血红色的蔷薇,出神凝望片刻,悠悠叹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那你知不知道,师兄原本不仅仅是杀手,亦是暗线和死士,我为了尽量减少那个人加诸于他身上的各项任务,这才心甘情愿留在青楼任凭那人差遣……”
“那个人是谁?双双为什么要替他卖命?”我急切地抓住空弦手背,左腕上月无双送我的暗器镯子碰到她腕间的玉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引起了空弦的注意。
“风月无痕,他给了你……”空弦怔怔瞧着镯子,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风月……无痕?”她指的是手镯的名称?
“这是师兄最喜欢的暗器,以前他从不离身,如今戴在你手上,足见师兄真的非常在乎你。时姑娘,请你无论如何莫要辜负他的心意,就算将来发觉他欺瞒过你什么,也千万别怪他,师兄……师兄其实一直都很辛苦,很可怜……”蔷薇花瓣自空弦掌隙纷散零落,殷红的色泽恍若缕缕鲜血,蜿蜒流淌了一地。
“我不会责怪他的啦,我只是不懂,为何那个人对双双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除非……双双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上!”
“可以这么说吧,师兄确实是被抓住了软肋,而且是难以取代的软肋,再者,那人本身的势力又非同一般,师兄和他……”空弦显然对那个神秘人物颇为忌惮,话说一半没了下文。
既然从她嘴里问不出结果,我只好转离话题道:“易怀初……就是你另一位师兄,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空弦顿住脚步,眼神中有黯然、无奈、愧疚等等情愫交替闪过,“我知道……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是我对不起他,我没办法答应他任何要求,更没办法许给他任何承诺!”
“唉,看来他也是个痴人,但遗憾的是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蒙蔽住双眼,终致犯下那么多以爱为名义的罪行,实在是可悲又可恨呐!空弦姑娘,如果有机会你真得劝他回太粱投案,至少能略微弥补一下他的过错,帮助一些含冤受屈的女子挽回她们的名节。”
“嗯,我会的……”空弦点点头,看向我道:“听师兄说你便是云意乐团的主唱,这趟来寒照是为了进宫求取圣石的。可据我所知金曜乃皇室重宝,轻易不赠外人,你确定有办法取得吗?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我现在虽没有具体计划,不过等进宫后应该能想到办法的,毕竟以往也有非寒照国民顺利求得圣石的先例,再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随便那么一吹……”
“难怪我大老远就望见牛在天上飞了,原来是小姻你在吹呢!”月无双柔柔的嗓音倏然冒出,害我差点闪到舌头。
“喂,麻烦你走路出点声好不好,又不是猫科动物,神出鬼没的!”我斜睨月无双一眼,发现他容色憔悴,仿佛刚经历过一场耗心耗力的持久战,“双双,你怎么啦?像是三天没睡觉的样子?”
“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过有点累而已,早一些回去休息就好。”月无双侧身转向空弦,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师妹,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吧,但我希望你能为你的将来多打算打算,青楼终非托身之所,谋个良好的归宿才是正题。今日我便先行告辞了,改天再会吧!”
空弦的表情藏在背光的浓浓阴影里,瞧不真切,但我分明接收到了她发自心底的决绝情意,于是我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如月无双所愿,脱离那座囚禁了她青春还有希望的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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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四天后……
“奉吾王口谕,宣云意乐团进宫献艺!”等待已久的机遇,终于在我重金打点之下顺利降临。
跟随身着朱红色织金锦袍的内宫侍卫穿过西区重重关卡,跨越横亘于护城河上的两道吊桥,而后再攀完一百零八级台阶,我终于既兴奋又紧张地站在了日日眺望的真冰宫殿之前。
如此近距离观赏这座梦幻般的建筑,我只能用鬼斧神工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因为无论从冰殿外壁浮雕的精美图案,到内庭光可鉴人的冰质地板,这整个宫殿均圣洁得不沾染一丝尘垢,就好像是凭空所得,非人力可以企及!
踩着雪白的毛绒地毯,我拖拖拉拉落在队伍最后面,东瞧瞧西望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忍不住偷偷伸手探向殿内竖立一根的擎天冰柱,心里琢磨着:摸一下应当没关系吧!
但还没等我摸上冰面,四周“哐啷啷”一片抽刀声骇得我立即缩回手指,生怕被人给剁了去。

“大胆,皇宫圣殿岂容尔等随意亵渎!”附近的侍卫厉声喝道。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小气鬼,摸一下又不会怎样!走在前头的月无双闻声赶紧护至我身侧,用无奈幽怨的眼光盯视着我,然后按低我脑袋叫我施礼赔罪。
“草民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还请诸位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怪,你们也别太深究了,她毕竟不是本国人士,会犯些小错也在所难免。”弱弱的嗓音温雅中带点贵族特有的清傲之气,听来颇为耳熟。是哪个认识的朋友这么仗义帮我解围啊?
斜瞄他一眼,咦?那不是韩子苑吗?他怎么也进寒照皇宫了?还一副极有身份地位的模样,难道说……他同寒照皇室有什么关系?以前可从未听他提过呀!
众侍卫一见到韩子苑立刻收刀回鞘,垂首恭敬地曲膝行礼道:“卑职参见六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子苑,你是寒照皇族?”彼时,周围诸人齐刷刷矮了一截,就剩我直愣愣地挺身面对着他。
韩子苑微笑点头,“你觉得我不像吗?”
“像……又不像,我,我不知道……”他身上确实有天生的贵族气质,但与寒照宫廷摆在一块儿总令我感觉不那么搭调。
“好了,你们都起身吧!林大人,云意乐团被安置在哪座殿阁?陛下今日可曾说要召见他们?”韩子苑朝为我们宣旨的一名中年文官问道。
“回世子,云意被安置于夕颜阁,陛下未曾谕旨召见!”
“既然这样,便由我领他们去夕颜阁吧,至于其它事宜,我会与他们详细说明,你且回去复命便是。”韩子苑吩咐了两句,接着转身示意我跟上他。
“子苑,我能八卦一下吗?”前往夕颜阁的途中,我憋了满肚子的疑惑好奇道:“他们称呼你为六世子,那你就是皇帝的孙子喽?你的父亲是大王子还是二王子呢?”
来之前我做过功课,寒照国王寒熹只得两子,分别是大王子寒烨与二王子寒熔,他们全被封为了亲王,世子应该就是这二人的儿子了。
“小姻,对世子殿下不能你啊你的称呼,太失礼了!”月无双脸色阴郁地提醒着我,我瞅瞅他,吃不准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什么,反正我早习惯她直来直去的称呼了。”韩子苑疏秀的面容曝露于阳光下,显得愈加苍白羸弱,“况且,二王子虽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但事实上我只是他的养子,算不得真正的寒照皇族。”
“怎么会……对不起啊,子苑,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原来他的身世那么复杂,我却还硬生生去戳人家的痛处,他心里一定极不好受。
“不,我觉得很庆幸,如果没有义父,我只是名被人遗弃的孤儿,是义父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韩子苑的语调波澜不兴,平静得倒像心如死水一般。
他真的觉得庆幸吗?为何眼神中不见分毫感激呢?我直觉认为那可能与二王子有关,因为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称,这位二王子同大王子之间为了争夺皇位,早已势成水火,明里暗里使尽各种卑劣手段打压对方,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外间对他的评价奇差无比。韩子苑作为他的养子,只怕也被当作是某件可以利用的工具,并未享受过真正的亲情吧?
我不好横加干涉他人**,这终究是韩子苑的家务事,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沉默良久,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道:“我方才就在想,以真冰建造的宫殿美则美矣,但一到冬天估计会把人冻死,莫非住这儿的皇族御寒能力皆与众不同?还有啊,冰遇到高温不是会融化嘛,那盛夏时屋子里会不会滴水呀?”
韩子苑笑着望向游廊外的御花园,放缓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其实用冰砖垒砌的皇宫并不比用泥石兴建的更冷,关键在于殿阁的设计要能最大限度地隔绝外部寒气,保留住室内的暖意。所以你看,这整座冰宫除正殿外,其余都被分割成了很多小间,每一间的顶梁均不过丈余高,门窗也极少,到得严冬,只需在屋里多架几个炭盆即可。至于融冰问题,我听说因为那些冰砖全是以特殊雪水凝结而成,表面还刷了一层树胶,轻易不会融化。”
“原来如此!”我顺势观察了一下皇宫内的结构和布局,发现果如韩子苑所言,每间殿阁的面积都不算大,高度仅与普通民居差不多,但由于是以半透明的冰砖垒砌而成,因此在视觉上提升了建筑物的纵长,使之看起来并不显矮。
“小姻,你快瞧前面那个东张西望的是不是玉当家啊?”月无双忽然冷不防蹦出一句。
我眯眼远眺,有个青衣纶巾,肤色略黑的年轻书生正站在御花园外的三岔路口,左环右顾,迟疑不前,不是玉吟逍是谁?估计那个书呆子又迷路了吧!
“玉兄,咱俩真是有缘啊,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呢?”我快步赶至他跟前,暧昧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玉吟逍悚然心惊,一张端端正正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你……你为何会来寒照?”
“那还用问,当然是为了你啦!”欣赏书呆子羞怒交加的表情实乃天下第一享受啊!
“时兄休再捉弄于我,我……我知道你是为谁而来。”玉吟逍眉峰轻攒,脸上的红晕尤未退去。
“谁啊?”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杜家的大少爷,你不是为他才来的吗?”玉吟逍神色极不自然地回道。
“什么?玄也在宫里?现在?”我大吃一惊,沧浪府距离煚城十万八千里的,即使快马加鞭至少也得跑上两三个月,他怎么可能赶在我前头到达呢?
“你真不知晓?杜家大少爷昨天便已进宫了。”
我闻言拔腿就跑,刚跑出没多远却又原路折回,涎着脸贴近玉吟逍,笑嘻嘻道:“我方才忘问了,玄他住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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