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菊花从此不须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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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扫兴的事了,难得见着时姑娘抚琴,不如就顺便为本王唱上一曲吧,能一睹云意的表演,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亲王圆圆的脸颊转向月无双,“煜儿要和奏吗?为父也有好久没听见你吹箫了……”
月无双收起柔和的嗓音,不给面子地漠然回道:“箫已随娘亲入葬,亲王如果想听,请找府内的乐师!”
“唉,他们的演奏如何能同你相比……既然你没心情,那就算了。”荣亲王如同一个溺爱孩子的慈父般无奈地笑了笑,垂注的眸眼却是冰冷而不含分毫温度。
我瞄瞄月无双,示意他配合一下计划,复又面朝荣亲王笑道:“王爷,双双不乐意吹箫,但时姻愿意奉陪啊,只是我的古琴学了没多长时间,弹得不好,您可莫要见笑。”
“不妨!”荣亲王递了话,我便欣然领命,一边拨弦校音,一边寻思该唱什么。太喜庆的肯定不行,毕竟卿夫人才刚去世不久,出于对她的尊重我怎么着都得收敛一些,而调子太复杂的则怕没本事弹,我这古琴水平也就是初窥门道罢了。
眼珠子骨碌碌转悠两圈,待瞥见篱菊院内仅余的几株金菊后,忽然有了主意。淙淙声响,我压低嗓子婉然轻唱:“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黄金甲》除了一堆白花花的乳浪外,唯有这首曲子给我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并且每当我看到月无双眼底徘徊不去的愁绪,音乐中那种纠结纷绕的哀伤就会不自觉浮上我心间。他和卿夫人何尝不是另一场宫廷悲剧,如果没有荣亲王,他们的日子也许清贫、也许困苦,但母子两人不用聚少离多,能够一直相依相伴,过得肯定要比现在幸福。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天微微亮你轻声的叹,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简单的弦音终了,我罢琴抬眸,恰恰望见月无双拈着棣棠菊怔忡出神的表情,再偏首瞧瞧荣亲王,他也一副黯然消魂的追思模样沉默不语,看来卿夫人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即使不如皇位那么重要,至少与其他女子相比,她算是荣亲王最为珍视的女人了。
长长地一声叹息,似吐尽世间所有忧愁与无奈,倾诉着无法宣泄的伤痛和悲哀,良久,神色郁郁的荣亲王才摇了摇头,看向我道:“这首曲子很好听,也很动人,有名字吗?”
我注意到月无双随之投来的视线,便柔声回答:“这歌名为《菊花台》,是根据一则古老的故事改编而来的,主要用于表达怀念之情,可惜我琴艺不精,未能完全演绎出其中的深意。”
“不,如此这般足矣……”荣亲王又叹了口气,“唉……我欠煜儿的娘亲实在太多,今日听此一曲,更是倍感惭愧,只可惜伊人已逝,再多的懊悔也弥补不了她……”最后望一眼仍旧垂眸观花、不为所动的月无双,荣亲王悻悻然起身,竟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大步离开了。
屋内一时之间陷入沉寂,我跟月无双面对面静坐了片刻,他突然开口道:“谢谢你,小姻!”
“谢我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谢谢你今日的曲子,让我知道他对娘亲并非全然无情,这样应该可以告慰我娘在天之灵了吧!”月无双眉山拢愁,幽幽低语。
我微笑着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荣亲王有没有爱过自己,卿夫人一定心知肚明,况且我觉得卿夫人如果在天有灵,对她来说最在乎、最牵挂的绝不会是这些,而是她唯一的儿子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因为子女的幸福才是母亲最大的幸福!所以双双……你不仅仅是卿夫人生命的延续,更是她幸福与快乐的延续,只有你过得开心,她才能真正地安心。”
“小姻,谢谢……”温暖的胸膛再度将我团团包围,玉兰花香伴随他紧密的拥抱充斥鼻端,我习惯成自然地调整姿式偎依着他,眼神却飘向桌前的那盆菊花。
其实刚刚的话我是存了私心的,将来尚未可知,不过我很清楚等回到太粱,我就不能同双双如此亲密地生活在一起了。虽然心里像钝刀子割肉,反反复复地疼痛,可我别无选择,也不能再作选择,只希望他能听我一席话,从此快快乐乐地生活,而他的开心或许也能成为我的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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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名册已上交荣亲王并核对验证多日,我惟恐紫轩放的鱼饵不够取信他们,战战兢兢按捺着性子等待消息,就在我快要憋不住,打算出门探听情报时,几位衣冠楚楚、服饰鲜明的内宫官差趾高气扬地跑来宣旨,说是寒照国王召我即刻见驾。
什么人呐?说风就是雨的,好歹也该给个准备时间吧?我来不及组织语言,便被匆匆领至冰宫内琼雕玉琢、金碧辉煌的正殿接受寒熹的当众褒奖。由于这回不是单独召见,周围还影影绰绰站了二三十人,因此我紧张拘束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露了什么马脚让他们火眼金睛地当场揪住。
“时姑娘顺利通过三项考验,以行动证明了她求取金曜的诚意,孤王亦守信,宣布择日举行赐石典礼,正式将金曜赠予她,另外封她为庆熙殿女官,准宫中行走……”依旧老而弥坚的寒熹先是问了我一堆诸如怎样取得千湖圣水,怎样寻找海上小岛,又是怎样混迹太粱皇宫之类的问题,接着就如月无双所言,许给我一些其它方面的奖赏。
我知道要是当众拒绝嘉奖等于自己在找抽,皇帝金口一开,我焉能抗旨不遵?但此行身负重任,加上要求他改封官为赐婚最多是我丢脸些,应该不会惹恼了他,故而我尽量委婉地开口道:“陛下皇恩浩荡,时姻感激不尽,只是……时姻有个不情之情,万望陛下首肯。”
寒熹目光炯炯地盯了我一眼,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嗓音淡淡道:“你说!”
“启禀陛下,时姻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这些任务,与二世子的鼎立相助密不可分,说句不怕羞的话,通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与二世子早已是情投意合、互许终生了,所以……”我“咚”地一声俯首下跪,“所以时姻斗胆恳请陛下能为我二人赐婚!”
“噢?竟有此事?”寒熹皱皱巴巴的脸上挤出惊讶的纹路,侧首看向荣亲王道:“皇儿,听说她之前一直暂住在你府里,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你可知情?”
荣亲王缓步出列,站到我跟前温和地笑了笑,“父皇,关于此事我倒有些耳闻,当时煜儿陪着时姑娘走南闯北,游历三国,年轻男女成天形影不离会日久生情倒也正常,只是……煜儿身为世子,且未曾迎娶正妻,若要赐婚……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陛下,时姻不在乎能否成为女官,不在乎能否当二世子的正妃,只要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余愿足矣,求陛下成全!”两行清泪应景地滑过我面颊,把我水汪汪的双眼衬得愈发凄楚可怜。
寒熹未作任何表态,仅以一种研判的眼神深深凝望着我,其中夹藏的锋锐仿佛能够穿透我内心,令我背脊止不住地恶寒,心一虚便欲移目他顾。但我非常明白,今日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于是不避不闪,索性充满恳切地同他对视,将一干宫廷规矩、面圣的礼节统统抛到了脑后。
“世子的正妃之位确实不便封赏于你,但既然你二人真心相爱,你又不介意当他的侧妃,孤王便**之美,恩准你们择日完婚,并定于大婚当日送上金曜作为贺礼,凑个锦上添花、双喜临门,如何?”
“谢陛下、谢陛下隆恩,时姻铭感五内,虽无以为报,但今后必定天天祈求神灵,求他们保佑陛下千秋万载、寿与天齐,保佑寒照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感激谀颂之词立即滔滔不绝如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地一泻千里。
寒熹没兴趣听我把下面的话说完,摆摆手便命我回去等候具体的婚期,这里没有什么守孝三年的规矩,皇帝圣旨一下,最多两个月内必要完婚。我喜形于色,再次叩谢完毕,便迅速返回荣亲王府,去通知月无双这个“好消息”,当然,还有负责此次行动的头领易怀初。
照我估计这一趟任务需要大量的人手配合,故此紫轩安插在煚城的所有内线都得倾巢而出,针对他们每一个人的工作必须精确到点,而那种缜密细致的谋划恐怕仍得由我统筹……
兀自琢磨心事的我因为即将执行的计划正兴奋不已,没能注意到临去前荣亲王脸上沉甸甸的神情,如果我可以早一些察觉他的疑虑,事态的发展会否彻底改变呢?奈何彼时的我虽然看到了开始,却永远猜不出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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