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久存胶漆应难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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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死,又有何人胆敢救他!”紫轩狭长凤目眯出嗜杀的弧度,狠狠盯住我,拧眉抬手再度提起血迹斑驳的银剑,“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管别人死活……”
“他不是别人!我爱玄,如果他出事,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决绝的誓言衬上我惨白的面容,令紫轩持剑的动作微微一滞,接着,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连握剑的手都在轻颤。
“姻儿,别犯傻,我……我没事……”杜若玄急喘两声,捂住伤口自行封**,而后勉强移到我身前,想要替我挡下紫轩的剑,“太子,我的命可以交给你,但她不行,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会阻止你伤害她。”
“凭你?”紫轩怒极反笑,“既然你这么想逞英雄,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剑尖朝前一送,末端已紧抵着杜若玄胸膛,只要再使半分劲就能透胸而入。
我见状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儿,刚刚才庆幸玄的伤势并无生命危险,试问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再受重创?抢上前伸出手掌拦往剑尖,冲口便道:“等等,太子,我知道错责在我,但你就算杀了我和玄也于事无补啊,倒不如……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玄,我、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替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
“对,我可以帮你……帮你……”脑筋急转,既然要赌,就得压上足以吸引他的筹码。他目前迫切想要什么呢?答案显而易见,是皇位!但只要蔚王在一天,皇位便绝难属于他,灵机一动,毅然开口:“我可以帮你去寒照卧底,去搜集蔚王通敌的罪证,以此将功抵过,太子意下如何?”
杜若玄闻言大急:“姻儿,你不要命啦?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我偏首浅笑不语,能有一线生机总好过眼下的必死无疑吧!
“你是说……要帮我搜集蔚王的罪证?”紫轩看着我冷声嗤笑,“姻儿,别把其他人都当成傻子,寒照的皇位之争比起我太粱有过之而无不及,荣亲王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外人并任其接触到他最核心的机密?不要把自己估得太高了,你恐怕没那个能力达成此事。”
剑尖刺破我掌心,挑落串串血珠,滴至杜若玄已呈暗红色的内衫,我却浑然不觉般昂首与紫轩对视,语气坚定道:“我承认我的能力有限,要取信荣亲王确实难如登天,可事在人为,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只要太子愿意做出些牺牲,我相信情况肯定大不一样。”
“什么牺牲?莫非你指的是……”
“我奉命来偷的名册!”以荣亲王对紫轩那本秘密名册的兴趣来看,我若能成功偷出名册,并在紫轩追捕下逃返寒照,荣亲王必然会暂时收留我。而我好歹持有皇宫通行令,算是寒照的官方客人,随便寻个借口要求住进荣亲王府料也不难。紫轩不是还在他府里安插了内线吗?等我靠出卖紫轩的情报取得荣亲王信任后,再配合内线里应外合,应该能有机会弄到那些罪证。
紫轩静静注视着我,未置一词,良久,久到我手掌痛得完全麻木,他才放下剑,用平淡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道:“这么做所冒风险极大,你随时会因为被人识破身份而丢掉性命,更有甚者会被刑讯逼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你都不怕?”
不是不怕,是没别的选择!我颤巍巍收回手掌,咬牙询问:“太子爷,你的意思是……同意我的提议了?”
“用你们两条命来换我的皇位,我为什么反对?”紫轩挂上散漫不羁的微笑,看似恢复了常态,“不过,为防某人失信,杜大少爷必须留在宫里。来人啊,将杜少爷请至客馆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玄……”牢牢拽着杜若玄衣角,视线再度模糊,“你多保重,要等我回来,无论多长时间都得等,我们约定好了,不可以失约哦!”
侍卫已开始鱼贯而入,杜若玄不理会他们,只深深凝视着我,没有分毫血色的面容虚弱却出奇地温柔,“好,我等你,等你兑现我们的三年之约,所以……姻儿,你一定要回来!”
屋外,第一缕曙光划破夜的迷茫,投射下新的希望,有希望就会有未来,而我透着薄薄的晨曦,似乎已从玄的眼中读到了不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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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姮夫人忽然从太粱皇宫凭空消失,太子发下通缉搜捕令,凡能提供此女下落者,皆有重金酬谢。
而除极少数知情者,谁也不知道我的去向,紫轩安排缜密,先让我乔装成货郎沿内陆河一路西行,再跟随云游艺人往北过境,长途跋涉三个多月后,我总算于十月初顺利抵达了寒照煚城,并怀揣经紫轩篡改过的名册扣响了荣亲王府的大门。

威风凛凛的守卫起初没把我放在眼里,待我亮出宫内通行令牌,他们才将信将疑让开通道,派两人领着我直奔荣亲王办公的书房,上禀求见。
荣亲王府的面积比我想象中小很多,只约莫与紫轩的太子宫差不多大,看起来还挺简朴。寒照的建筑风格融合了各国的特色,既有歇山式房舍,又有哥特式宫殿,而荣亲王府则几乎全是秦汉风格的宽广屋宇,简洁、沉稳、且庄重、恢宏,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非同寻常的大匠之气。
“时姑娘请至内堂稍候,王爷正在会客中。”守卫回报完毕,引我进入空荡荡的偏厅等待。我寻思着荣亲王是不是被我的突然造访搞得措手不及,正在里头狐疑?这时,又有一人缓缓走进了厅内。
抬眸随意一瞥,视线便被粘住似的再难移动,即使瘦削憔悴得宛如幽灵,可依然掩盖不了那骨子里透出的绝世风华,即使毫无生气得如同木偶,可仍旧遮挡不住他魂魄深处的披月温柔。我无法形容这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飞越百年沧桑,看尽浮世繁华,饱览岁月、历经红尘,然后一切重归平静,徒留释然与感慨逐渐沉淀为眉梢的顿悟,凝聚成眼角的微笑……
“好久不见,双双……”淡淡的问候恍如隔世般流转千年。
月无双闻言,毫无神采的眼眸陡然一亮,加快脚步飞奔至我面前欣喜若狂道:“小姻,你来啦,太好了……”咦?他怎么知道我要来?念头方自闪过,下面的话听得我一阵心惊,“……今天能看到你,真的太好了,我有好多话想说,这次,你可以留久一点吗?我快两个月没梦见你了……”
“双双?”他的眼神飘忽迷离,意识也不甚清醒,仿佛正身处虚幻的梦境,神智混乱且没有真实感,“你怎么啦?我是小姻,活生生的小姻啊!你看,我不是梦里头的影子,我有温度哦!”抓起他左手按上我面颊,“很暖和吧?”
“你是真的,不是梦?不、不,你骗我,她……不可能回来了。”双眸中的光芒再度熄灭,接着便死一般地沉寂下去。
我忍住心口阵阵绞痛,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揪着他没多少肉的脸颊,狠狠一拧,“痛吗?痛就说明你不是在做梦,看清楚点,我可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时姻,绝非盗版,更不是幻象!”
月无双骤然一惊,如梦初醒似的颤声问道:“你真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你不是恨我欺骗你,恨我利用你吗?为什么还……”
“因为我原谅你了,就这么简单!”听来爽利的回答,其实早已在我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如今说出口我才发现,原谅果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之一。
“小姻……”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及我面颊,混合着失而复得的惊疑与珍惜,忽然他使劲将我搂入了怀中,紧密的程度令人窒息。我理解他此刻复杂的心绪,因此未作分毫挣扎,任他借由拥抱来确定我的存在,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双双的怀抱,我也想念已久,只是……肋骨被硌得隐隐发疼,那是他太瘦的缘故,月无双原先便瘦削的身材现在就剩下了一把骨头,这段时日他究竟是怎么过的?眼眶重又盈满泪水,吸吸鼻子闷声开口道:“双双,你瘦了好多,难道平时都不吃饭的?你应该学学我啊,化悲愤为食欲,即便天塌下来也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明白吗?”
“嗯,我明白,以后……我一定照你说的做!”温柔到掐得出水的声音居然噙着丝哽咽。
推开怀抱一看,月无双浓密的睫毛间正泛出点点泪花,衬得他秋水横波似的眸眼愈发泫然欲滴,“哎,一个人大男人不要哭得这么梨花带雨好不好!存心让我忌妒啊?要不然……就是成心勾我的眼泪!”稀里哗啦的泪水跟着开闸,我一哭起来便再难收拾,且声势惊人,倒把月无双的泪意给唬住了。
他又是劝抚又是安慰,怎奈我小孩子脾气,别人越劝我反而哭得越凶,月无双没辙,只好哄小孩般轻轻拍着我后背柔声念叨,就差没拿根棒棒糖来逗我,而荣亲王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颇为尴尬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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