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何用浮名绊此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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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到东震门大街末端的落涵居,韩子苑送我的产业,准备暂时安顿在这儿。我和小宓是公然离宫而非畏罪潜逃,故此,我打算倚仗着韩子苑的庇护大大方方住下。紫轩若然来寻,我就说在执行他交托的重要任务,反正他也没规定完成任务的时长,我只能看情况自由发挥了,不是吗?
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面前这座名义上属于我的建筑,它是由附带门面的前庭和别致清幽的后院所组成。从外观上看,主体为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相当精巧雅致,雕工繁复的门梁窗柱自不消说,更兼造型美观的飞檐斗角,及屋檐下带着时间印记青锈铜铃。我仰望着它,似乎能感受得到历史和文化的沉淀,还有浓浓的书香之味,用它做《时尚》的本部,倒再适合不过了。
“进去吧,里头有几个我新招的伙计,正是他们在负责编排、印制、销售《时尚》,你该见一见……”韩子苑原本柔缓的声音忽然突兀地没了下文,我奇怪地扭头看去,眼尾才扫到数抹陌生的黑影,颈后骤然一阵剧痛,人跟着失去了意识。不妙,我有遭人绑架的预感,不过这预感……来得太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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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悠悠醒转,天色已渐趋昏暗。
我捧着裂开般的后脑勺,痛得龇牙咧嘴。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似乎被人用一记手刀给打晕了,难道会是紫轩那个粗暴野蛮的家伙追上来二话不说,先敲晕我再拖回去严刑拷打?不对,这里不是皇宫更不像审讯室,反而有点像大富人家的寝室,华贵奢逸却少了宫里头浑然天成的庄重典雅,尤其是距我一丈多远的香檀木镂花大床,花哨得跟个阿拉伯帐篷似的。咦……我突然注意到那床上还躺了名黄衫男子。
“子苑?子苑,你怎么啦?醒一醒啊!”我走近两步,让他紧闭双目的苍白容颜吓得心惊胆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处境,立即冲上前非专业地查看起他身体状况。
“没事的……心口稍微有些……不舒服,我躺会儿就好……”韩子苑吃力地把话说完,呼吸就开始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便会永远停止。
我担心他犯病,可翻遍他全身也没找到类似药物的东西,急得扑至大门使劲推拉,门却如我所料被反锁在外,无奈之下唯有扬声高喊:“有没有人在呐?快救命啊!我需要大夫!”
外面分明有看守的影子,但没人肯回应我,我坚持不懈地发动噪音攻势,直到一两盏茶后,有个很耳熟的声音向门口守卫道:“开门,我要进去!”
“对不起大人,没王爷命令卑职不能放任何人进出。”看守尽职地坚守岗位,丝毫不因来人显要的身份而动摇。
“放肆,一个小小侍卫竟敢这么跟我家公子说话!”另一忿忿不平的声音证实了我的推测。
“远儿,休得无礼,退下!”果然,我猜得没错,那确实是玉吟逍和他的小家仆,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们究竟给谁绑架了?他同绑匪又有何关联?绑匪是冲着我还是韩子苑来的?他们想干嘛?
我脑子都快让无数问号给塞爆了,既然理不清头绪,我索性隔着门板向玉吟逍寻求答案:“玉当家,拜托你放我出去吧,我一无财二无色,劫我捞不着任何好处的!”门外沉默无声,我继续软语央求:“要不然,麻烦你请个大夫过来,子苑的样子不太对劲……”
“他如果对劲我才该头疼……”
终于有人回我的话了,却不是玉吟逍,一听见他冰冷如三九酷寒的嗓音,我便生生打了个激灵,一张阴沉的面孔不期然跃入脑海,我试探着问道:“三少爷,是你吗?你怎么也在?你们……到底受谁的指使?想干什么?”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杜府的三少爷杜怀清,杜家应该算太子阵营的,可紫轩没理由绑了我和韩子苑单独关起来。还有,刚才门外的看守似乎提到了“王爷”,太粱的王爷只有蔚王一人,杜怀清会是蔚王的手下吗?若真如此,蔚王无缘无故绑我们干嘛?威胁紫轩?开玩笑,堂堂王爷不可能这么幼稚,以为紫轩会像温莎公爵般为个女人而放弃皇位。难道他的目标是子苑,我不过是顺带的附赠品?也不对呀,绑子苑还不如暗杀他来得干脆,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
“姮夫人,别费神苦思了,等会儿你就知道我们的目的。说起来,今天这事还要谢谢你,若非你让大皇子带你单独离宫,我们也想不出如此计划……”
玉吟逍沉声插口:“王爷有什么计划,为何要瞒着我?是不信任我吗?既然他没诚意与我玉家合作,那我们现在就一拍两散,此前的所有承诺也一并取消,我立即返回居沂,再不干涉任何朝政,原本参与他的图谋便非我所愿。”
“玉当家,取消合作之事非同儿戏,你可要三思啊!若你只为今日的临时计划而感到不满,稍后我可以把它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但与王爷的合作却不是你单方面说退出就能退出的,不为旁人,你也得为玉家的庞大家业着想……”杜怀清的恐吓犹如毒蛇吐信,不止是威胁,更包含深深的怨毒。
玉吟逍默然无语,似在权衡利弊得失,杜怀清又劝说两句,忽然转向我道:“姮夫人,大皇子便拜托你照顾了,千万莫让他死掉,否则这出戏可就没意思啦!”
话音伴随着脚步声慢慢远离,我听出他们要走,经不住心头疑惑便放声质问:“三少爷,你为什么背弃杜府投靠蔚王?杜家才是你的骨肉至亲啊,蔚王那儿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足以令你不惜伤害自己的亲人改而效忠于他?”
离去的步子一顿,等了半晌,轻微的回答才飘进我耳朵里:“器重和认可,这是我在杜家永远得不到的……”
诚然,杜家重点培养的对象不是他,但除了接受继承人训练的杜若玄外,杜府其他少爷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竞争机会也是均等的,每位少爷将来可以掌握多少家族生意,基本取决于个人能力的高低。杜府这项家规我素来很欣赏,因为家族生意最怕唯亲是用,所谓“富不过三”往往都是米虫养得太多造成的。杜怀清却依然对此感到不满,那只能说明他的野心太大,小小的杜府容纳不了他。

看来劝是劝不动了,求情肯定更没戏,我干脆厚起脸皮做最后的挣扎:“我知道三少爷人不坏,以前你不是还帮我解过围吗?而且我相信今日之事纯粹是时局造成的,非关个人,因此能否请你再发次善心,顺便帮我弄几颗保心丸?我、我发誓会乖乖待着当人质的。”
“帮你解围?哦……那次呀,我不过觉得有趣而已,可怎么办呢?现在有更好玩的事情摆在我面前,就只能委屈你了。”
“你……”气得飞起一脚狠踹向大门,痛……这该死的木门存心跟我过不去,长得居然比我们家防盗门还硬朗!
“姻儿……”无力的低唤引起我的注意,跑至床前一看,韩子苑的脸色青白中透出丝诡异的潮红,竟像极了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我的心蓦然拧成一团,眼眶竟不自觉地泛出泪意。韩子苑微笑着凝望住我,弱弱地开口道:“我没事,他们在熏炉内……下了药,让我暂时想死都死不了……”
我瞥向床头的铜篆小炉,揭开闻了闻,“是定气提神的香料吗?我为什么感觉不到?”
“不,是春药。”
“哦,原来是春药……春药?!”我抛掉熏炉一弹而起,圆睁着双目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不,不对……我为何一点事也没有?春药我又不是没中……呃,没听说过,应该会令人浑身躁热、意识混乱吧?”我并不清楚自己在中过紫轩的‘梦魂消’后,已算得上百药不侵了,任何春药迷药到我这儿,药性全得打个三五折再转俩弯。
韩子苑略一摇头,“不晓得你为何没有反应,但我的症状与你描述的相符,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这身体负荷不了……那么重的药性,我现在……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春药会刺激荷尔蒙分泌,在短时间内使人体肾上腺素增加,所以韩子苑即使现在病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那群卑鄙无耻的家伙一定是想等我们药性发作,再找人来个捉奸在床,以败坏你大皇子的声誉,更令紫轩颜面扫地!”幸好我没中招,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不仅如此,我若没有记错……这儿应当是皇舅的别馆。他们趁四下无人掳走你我,再、再买通守卫送我们至皇舅的地盘,等你我真如他们所愿……意乱情迷之际,紫轩又恰于此时撞见……你猜他会怎么做?”
我光用想的便寒汗涔涔,“他会杀了我吧!”
韩子苑重新闭起眼睛,缓缓道:“他会先杀了我……而假如我不幸在他到来之前便死了,身边……又只有你这个姮夫人一人……任谁看了都会把嫌疑指向太子,无论哪种情况,太子在皇舅的地盘上……密谋弑杀其兄长,这个罪名……足以使他失去储君之位!”
“或许……紫轩不会那么冲动杀了你,他也是知道分寸的,要杀他头一个会杀我啦!”
“不,紫轩的感情……比你想象的……更强烈……”话音渐至低弱,韩子苑似乎睡着了,气息平和得如同消失一般。
我心脏狂跳两下,猛力摇了摇他胳膊,紧张道:“子苑,醒醒,不可以睡觉,陪我说说话嘛!”脑袋里突然冒出个问题,“对了,你想当皇帝吗?当天下至尊,受万民膜拜,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不想!”嘴唇微蠕,声音几不可闻,但总算他还清醒。
“不想当皇帝那你为什么要趟太粱的浑水?”
“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
“这样啊……”我怕他睡过去,又问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就差没追查他亲戚的邻居的朋友的侍卫的儿子养的狗叫不叫旺财了……再找不到话说,我只好推推他道:“子苑,我唱首我们家乡的民谣给你听好不好?你不能睡着哦!”他像是“嗯”了一声,我信手敲击床沿打起拍子便唱:“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轻唱老歌。
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依然一样盛开。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听你唱永恒的歌声,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哐啷”声响,方才坚硬如铁的大门竟突然碎成几片,烛影剧烈晃动中,凉风伴着漆黑的夜纷纷涌进屋内,飕地一下钻入我衣襟,身子不由自主便微微发颤,抬眸望去,瞧不出情绪的紫轩和双眉紧皱的岑夙已大踏步走到我跟前,摆明了要兴师问罪。
“啪”,紫轩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先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横了眼陷入昏迷的韩子苑,接着拦腰抱起我,朝身侧的国舅冷冷道:“皇兄私自带走我姬妾一事现已查明,若非他二人并未做出什么逾礼之举,我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皇舅,你最好再悉心教导一下皇兄为人的基本德行,诱拐宗室女眷可不是普通的罪。”
言毕,他衣袂甩起一道优雅的弧度,傲然离开了那间过分奢华的屋子。我面颊滚烫,腰背被他铁箍似的手臂勒得生疼,心头仿佛燃着把无名之火亟待宣泄,喉咙动了动,气愤的咒骂便欲脱口而出……
“姻儿,你真的这么想要离开我吗?”紫轩垂眸凝视着我,掩藏于夜色中的凤目柔波流转,伤感的语调更似惊雷般震撼着我心弦,溢到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就给生生吞了回去。但只一瞬间,他脸上悲哀的神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冷肃的面容:“除非是死,否则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紫轩,其实一直以来不是我在离开你,而是你令人窒息的占有欲推动着我的脚步,让我不敢做一分一秒的逗留,因为一旦留下,我怕我会失去自我,而你,则会失去此刻这份执著于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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