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章 视察员的天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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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薛岳看来,不管是不是在战争期间,湖南省的民生和教育都要常抓不懈。于是在抗争期间湖南省出现了怪现象,一边是军队和日本人打得热火朝,双方拚命地交流使用刺刀、手榴弹的经验与心得,一边省政府抓民生、抓教育,派人下到各处发动湖南人民恢复生产,广建学堂,视之仿若和平年代。在常德保卫战进行时,各级视察员依旧赴省内各中小学检查教务,收集意见,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尽量帮助各学校解决面临的困难。
1943年12月23日,郝彦斌来到郴州黄茅(今长春乡),对天禄小学进行巡察。虽然郝彦斌是第一次到黄茅,但他之前多次听人提起过这个学校,原因很简单,这所高小的校长刘育英居然是一名黄埔军校毕业生,天知道此人为何甘心做一个高小的校长。
天禄小学的教学楼由刘家祠堂改建,神堂对面是一座大戏台,两侧各有一排双层建筑,一楼地面是清一水的砖面地板,二楼与一楼用楼板隔开。每一层都能隔出十间二十多平米的房间作教室(过道本是看戏的看台),但实际上一楼二十间大多作教研室和教师宿舍,教室主要集中在二楼。在教学楼后面的二层楼建筑作为学生宿舍,除周六晚以外(周六学生回家取来够吃一星期的菜——饭由学校统一提供,周日晚以前回校),在校学生必须在校内过夜。为了迎接视察员的到来,每间教室的顶部沿对角线拉两根交叉的铁丝,铁丝上串满三角形和四方形的国旗、党旗,铁丝交汇处吊上个纸花球,黑板(将石灰与纸浆混合抹在墙上,再用墨汁涂过即成)上写满欢迎词。每张课桌椅(每位学生有一套整体式桌椅)和各自的桐油灯(每人一盏桐油灯,晚九点必须熄灯离开教室)都被擦得锃亮,教室正前方那孙中山(黑白的像)与蒋介石(着军装的彩像)两位大人物似乎也显得很满意(也没法儿表示不满意)。
1943年12月21日上午,郝彦斌先生在校长的陪同下在六年级一班听了一堂数学课,抽查了一下学生们的作业时,他对一名穿草鞋的男生多看了两眼,这个学生作业整齐,字迹端正,名字叫刘廷初。郝彦斌先生出生于大户人家,但对贫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却非常尊重,出教室后跟校长说想送这位穿草鞋的学生一双布鞋。
“谢谢您对本校学生的关心,这位同学是全年级综合成绩最好的学生,我年初就想奖他一双布鞋,结果他不要,宁肯要求把奖品折成少交点学费。”刘校长回应道
“还有这种事?大冬天穿草鞋…”郝先生无语。
“这个学校的学生中穿草鞋的至少十分之一,我们也没有办法全部解决。”
“能不能在每个教室添个煤炉子取暖哩?”
“光为了维持学校的正常运作,刘家每年都要贴150担谷,如果再为十几个教室的炉子供炭,我要求多补贴都不好意思呀!”
“要不…”郝彦斌想了片刻,“这里的炭价是多少?”
“生炭出窿不贵,满满一担约毛把钱,但挑着走几十里路到镇上就要一元多。”
“是有点贵!”郝先生叹口气道:“如果不是打仗,也许可以找汽车运送,可现在所有的汽车、汽油都用去打仗了,苦了这些伢子喽!”
“你还别说,年初毕业的一个叫何良源的插班生,是长塘范家介绍来的,成绩也是蛮好,一个哥哥跟日本人打仗死了,毕业前家里头就靠担炭卖养着的哩!”
“还有这样的学生!不容易呀!后来他读中学冒?”
“哪里还读得起中学哟,找了个帮人算帐的活计,开始养家了。也许他家里不用再担炭卖了吧!”

“在这里读完高小,学生找个活不难吧?”
“当然不难,这方圆六、七百里,哪个不晓得天禄毕业生相当于过去的秀才,既会写会算,还能丈量田亩,还没听说过找不到活计的。”
郝先生听后很满意。
出了教学楼,郝视察员又要看学生宿舍,学生宿舍的一楼,多是刘姓富户居住,有床、帐子、洗漱用具,还有简单家具。有的房间不仅住学生,还要住侍候学生的佣人(很多刘姓富户家的女生都带一个年纪大的女佣上学)。二楼宿舍多是外姓普通人家的孩子居住,一个宿舍住七八个学生,宿舍里没有床(学生用自带的被褥打地铺),洗漱用具摆放得很整齐,屋子中间挂着一盏照明用的桐油灯(晚十点半必须关灯)。在一间宿舍里郝彦斌多看了一眼,问道:
“为什么其他的房间或七或八个地铺,这间宿舍只有五个哩?是学生没招满吗(高小招生人数往往取决于宿舍所能容纳的程度)?”
“每间宿舍都是八个学生,但有的铺位是两个人一起睡,这间房里有三个铺位是两人一起睡。”
郝彦斌听完后彻底无语,穷人家的伢读书太不容易了!
晚饭过后,郝先生自个到教学楼转转,走到五年级一班教室时,看见了一个小孩子(班上除了他,最小的也比他大4岁)守着自己的桐油灯做数学作业。难得在高小见到这么小的学生,郝彦斌忍不住走到这个孩子旁边看看。在长塘小学,郑文明在一群大自己十来岁的同学中连续三年得第一名,并作为长塘小学目前唯一到天禄读高小的学生,在遇到繁分数以前的确可称之为“小才子”,但相对于易于理解的历史课和地理课,数学则成了郑文明最费精力的课业。周围同学们都注意到这位“大人物”呆在郑文明的身边悄悄说了什么,然后郑文明将桌面掀起,从桌子里拿出自己的作业本递给这位“大人物”。
郝先生在看郑文明同学的数学作业时面无表情,看美术作业时,被一只怪怪的大公鸡逗笑了,看国文日记时,眼睛一亮,几度为该学生的文笔暗暗叫好,特别是几处诗句从未曾听过,轻声问道:
“这些诗是你写的?不会是抄别人的吧?”
“我写日记从来不抄别个写的诗!”少年的脸刷地变成通红。
“不错!写得好呀!放过去,一个秀才是肯定没问题的。不过现在讲究的是工业救国,光会做诗对国家对民族益处不大呀!”
“那做什么益处大哩?”
“起码要把数学学好,这是基础,等你中学毕业后就可以学习如何发展中国的工业,只有工业发展了,国家、民族才会强盛,我们才不会被外国人欺负。”
“想不被外国人欺负,不是应该报军校么?”
“军校?”郝彦斌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想到报军校呢?”
“因为和日本人打仗,我已经死了三个表哥,两个堂哥。”郑文明想了一想:“还有一位叔叔的徒弟和日本人拚刺刀被扎死了。保里头还有五个抽丁出去的没回来,不知道是死是活。”
郝彦斌的眼睛湿润了,问道:“所以你想报军校?”
“如果到时候仗没打完的话。”
“放心,到时候仗会打完的,中国不会有让你上战场的一天。”
“你能确定?”
“当然确定,你就好好学习,记住只有发展工业才能救中国!”
“可得。”
郝彦斌离开黄茅时也不知道他曾注意到的两个学生晚上是睡在一个宿舍的一床地铺上,他们是年龄差近10岁的表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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