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云 争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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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妍(上)
碧山锦树露远洲。
此地盛产金、银、锡,自四十年前东面的崎岷山被撄宁子盘踞下后,连带这一带居民也唯撄宁子马首是瞻。每岁由崎岷山庄向官府交纳高额财帛,换取当地无官吏管制的自由,因而做生意的无不将此视为人间乐土,纷沓而来。
飞鹘停在码头。桑青柳绿,笑语喧哗,行旅商贩一见靠岸,吆三喝四下船去了。崎岷山庄早有二十名身著檀色花绫的庄客垂手立在巨船下恭迎诸师。墟葬着门人挑了行李下船,他特意往傅传红房里来,招呼三人一同上岸。
墟葬一身粟色鸳鹭纹春罗袍衫,比昨日沉稳大度。腰畔悬了一枚白玉鱼坠,翻卷的荷叶曲绕潜跃的玉鱼,像他灵俊的双眼,不时从轩眉下抬起。前次十师会上,他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风薰日朗,以旷世才智傲视群师。那时,丹眉大师骤觉自己老了,把联络十师的任务托付给他。
今次他隐隐有种奇特的预感,从那个代师前来的少年身上,看到了琳琅过往。
一进屋,更是靡丽眩目,傅传红、??、紫颜三人仙姿清艳,如彩云停驻,惹人凝望。这当中傅传红依旧穿得素净,月白茧绸直身,绿叶般衬了另外两人。??最为妖娆,发上绾了三个小髻,插满珠翠花钿,六十四股金线条子的妆花缎大镶大滚翻到腰间,下穿条砂蓝湘妃裙,花光天香,勾人魂魄。墟葬不知??打扮起来会这般动人,怔怔贪看了半晌,才懂得移开目光。
而他的心神早在看最后那人,仿佛凝视也要煨够火候,留下充足的辰光才能够安然地透析。紫颜披了一件葡萄纹织金宫锦,衣料华贵至极,却并非世间仅有,加之没有佩饰,像极了一缕金线?丝的锦帛。这身装束换在他人身上,要周身穿金戴银才压得住,紫颜却素了一张脸,略带嘲讽诡秘的笑容。
墟葬望着他,像看一块灿焕美玉,泠泠的光芒似雪。万籁俱静。流水曳波,银月当空,照见红尘里渐改的朱颜。
??将身欺过来,挡住墟葬的视线。
“喂,皎镜那光头呢,怎么没来?你昨晚卜出什么新鲜玩意,说来听听。”
光阴阻隔,墟葬醒回了神,想,他是太沉溺色相中的虚实了。清咳一声,他平静地说道:“下船就知分晓,皎镜起得早,先入山了。”
??眼珠一转,忍住倚门巴头探脑窥视其他人的冲动,道:“你怎不去瞧青鸾?”
墟葬苦笑:“她呀,带了门徒十五人,丢下全部行李,浩浩荡荡上山了。”
紫颜忽道:“灵法师呢?”
墟葬面容一肃,摇头道:“谁也没见着他上船下船,行踪怪异,不过昨夜他有童子在门外守着,想是到了。”暗想这少年心思甚是明锐,独独在意十业中最神异的门派。
他们四人走出飞鹘,码头上来往的商旅已寥寥无几。崎岷山庄的庄客仅留了五个,替他们牵马拉骡,提取行李。饶是如此,岸上人的视线皆被紫颜四人吸引,不知觉要聚拢过来。
庄客连忙请众人上马,扬鞭,一行人穿进朝阳翠树里去。走不多时,乱石峥嵘,啼莺渐远,往崎岷山腰上缓缓而行。众人拉成细细一条线,溪水似的,倒流向山。庄客们在前领路,紫颜一人一马走在最前,傅传红陪了??在中,墟葬殿后。
堪舆师眼中的羊肠山道,恰似引诱人的毒蛇信子,他低声叫唤??,问:“你备了迷香么?”??纤手微露,掌上是七支不同的香块,稍现即没。
半空中忽一记笛声椎鼓震磬,铿锵有力地刺穿云霄,隐约的杀伐声自前方荡至。疾行的五个庄客蓦地勒马回身,抽出随身的兵刃,直砍向最靠近的紫颜。??暗道不好,燃香施烟却已晚了,她悔之莫及,该早做防备挡在紫颜身前才好。
风起,叶落。无数新绿青嫩的叶子沙沙旋落,像被风一鞭抽起,乱红扑面,吹袭庄客手中的长刀。紫颜仰头望去,参天的高树上斜倚了一个墨袍男子,光影繁絮中仿佛来自幽冥的使者,看不清他背阴的面目。他拈指,青叶若洒,纷扬地自手中如花雨飘下。他的掌心就是漩涡,不知从何处吸纳了雨润芹泥的春泪,无穷尽地播撒在人间。

沾了叶子的刀变得很重,把持不住的庄客一头倒栽马下,哭爹喊娘。剩下几人见势不妙,抢着取了挂在马身上的弓箭,箭石如飞鸟扫过林间。
那人倏地没了踪影,从未现身世上一般,于料峭春风中消失了影迹。紫颜乘隙退到??身后,空烟渺然,是“离愁”的香气到了。
星火闪闪的幽香借了好风穿行在小路。苍崖云树,脚步醉软,这香气跌跌撞撞地扑进庄客怀中亲昵。方想怜惜,人却倦了,持刀的手不觉一松,瘫倒在马背上。??放了心,凑近来看紫颜:“有没有受伤?”
望了萧萧空山,紫颜神往地道:“那人就是灵法师吧。”??奇道:“你说什么,谁是灵法师?”紫颜心中一紧:“你没看到树上救我那人?”??摇头:“哪里有什么人,正巧有树枝砸下打中杀你的人,你以为有神仙救你?是你命好。”
紫颜讶然,回想亲眼见到的灵法师,想来一切都是对方惑人的手段,如他的易容术,如??的**香。不由地安然笑了,此人既不想张扬,他也不必多说,承了对方的情总有偿还的时候。只是那不露痕迹的高妙法术,令他心痒难熬,就像初进沉香谷时的好奇。
墟葬从连绵的云叶起伏,微微察觉到刚才退敌时的不寻常,听到紫颜的话更确认了疑惑。知有灵法师在侧保护,墟葬纵马向前,道:“起先是阳阿子大师吹的笛,前面的人遇到麻烦了。”??沉吟道:“莫非山庄有了变故?一路几次遭袭,都想对我们这些赴会者不利。”傅传红惊魂未定,闻言愁眉苦脸:“呀,我不过去给山主画几幅画,杀我有何用?想不通。”
??寻思,若论当面打斗,己方四人虽是各行业翘楚,却不是恃勇斗狠之徒,无人精通功夫。给些辰光准备,墟葬或许可以排出奇门阵法,叫人陷在其中求生不得,但此刻赤手空拳成不了事。只有她会调几味让人着魔的香,可丢下紫颜他们三人赶去救援,又不放心。
傅传红指了地上的五人道:“他们怎么办?”??道:“别管,万一弄醒了又咬牙自尽,枉害人性命。”墟葬点头道:“说得甚是。前面接送的庄客尚有十五人,若都是对头派来,恐怕比我们更难应付。”??叹道:“是。不过我们能保住自个,已是不易。”
墟葬看出她的心事,道:“前面不知道有多少敌人,??骑快马先去,我们随后过来会合。”??仍在迟疑,紫颜微笑着伸手打她的马,白马一声嘶鸣,骤然间撒蹄腾飞。
笛声忽高忽低,??循音奔驰二三里,山坡忽然向下,冲进一个开阔谷地。与袭击的庄客装束无异的十五人,站于四五块巨石之后,飞射出的火箭当空乱舞,直**被围困的一群人中。
正在吹笛的阳阿子须发皆张,他并不像与人对敌,兀自瞑睫遐思,振奋地奏响一曲笛音。有时一支火箭擦肩而过,**辣地自他身边卷过,烧出一片蒸人的浪,他也根本无视。仿佛五音高低,长短清浊,远胜过个人安危,于是笛音清澈入云,振翅在头顶的天空缭绕盘旋。
??皱眉暗想,这曲子毫无杀气,不知吹来做甚。看得气闷,移目转向阳阿子身后容貌修伟的年轻男子,抱了一具长长的乐器,神情自若地守在后面。??知是阳阿子的徒弟,多看两眼,见他心神全在老师的乐曲上,知也是个乐痴,便不作理会。
同时遭袭的另外一批人个个穿了麻衣,打扮得朴素无华,八人护住一个年过五旬的圆脸长须老者。老者一脸凝重,与弟子一齐拿了棍棒,撩拨开飞来的火箭。弟子中已有两人负伤,裤管袖口焦黑滴血,另六人奔走抵挡,拼命支撑,不让一丝危险靠近老者与身后两位乐师。
??猜出这是玉阑宇的璧月大师及其弟子,匠作师从学徒入门,无不自幼吃尽苦头,最捱得住苦。他们站在开阔地本就处于劣势,加上对方火箭的攻势甚猛,能支持到此刻已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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