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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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城内最繁华的市集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潮,高亢激昂的商贩叫卖声,一副和谐安定的景象。
倏然,一名青灰布衣青年男子手中不知紧攥着何物,只见他死命地往东城门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但凡摆出的摊子全被他推翻了用以抵挡身后追来的两名捕快。一时间整个市集如同炸开了锅一般,鸡飞蛋打,鲜果蔬菜滚了满地,怒斥叫骂声不绝于耳,行人竞相奔走。
“站住!”两位身着黑红相间官差服的捕快一面追着,一面喊着,脚下的步子却比那灰衣男子慢了许多。其间一人,肚大腰圆,尚未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三步一停两步一歇,凭此等身材此等体力如何追的上,让一旁偷偷注目的百姓不由地为自己的命捏一把冷汗,指望他们保命,不如求菩萨显灵,这真是浪费皇粮啊!
“哎哟。”那名小贼一个不留神,被某物给绊了一下,直直地往前栽去,这一跤摔得他跌了个狗吃屎,头昏眼花,一时找不着了方向,之前手中紧攥的东西跟着抛向了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头上,掉落在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身边。众行人定睛一看,那玩艺竟是一锦丝钱袋,而绊倒那小贼的正是那小孩儿向外伸出的一条腿。
那小贼躺着地上,回首见着那两名捕快方要跟上前,一骨碌连忙爬起,欲往旁侧的小巷奔去。蓦地,只见一身青影闪过,一名身材修长的青衣男子从某处阁楼的小二层飘然跃下,身形如云,宽袖抚风,襟摆逸尘,猛地一把将那小贼擒住。
“差大爷饶命。”灰衣小贼即刻跪地抱头求饶。
“总捕……向老大……”“老大……你总算回来了……”那两名龟速的捕快总算跟了上来,俯身大喘着气。
向昕深锁剑眉,睇望了两人一眼,对着紧随跟着身后赶上来的另两名捕快,沉声道:“带回衙门。”
“是。”两人朗声应着。
“唉……”“真是不容易……”两名龟速的捕快还在嘘喘着气,与另两名身材挺拔的捕快成了鲜明的对比。
“牛勇,马安亮,从明日卯时起,你们两人就从衙门往这东城门跑十个来回。”向昕说完,便俯身往那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身边捡起了那个锦丝钱袋,将它抛给了身后的两名捕快,示意他们架着那小贼,先行回衙门。
“总捕老大,万万使不得。”牛勇与马安亮两人闻言霎时慌了神,连连惨声叫唤。
向昕白了他们两人一眼,便举步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呜――哇――”蓦地,一声惨烈的哭声自向昕身后传来,向昕定了步子,回身一望,是之前那衣衫褴褛,面似乞儿的小孩。
向昕心道定是之前抓贼一事吓坏了他,便转身在其身前蹲下,对着那污脏的小脸,柔声道:“小兄弟,何故哭成这副模样?”
“呜呜呜……腿……腿……我的腿断了……呜哇――”那小孩儿扯着嗓门大声号啕起来。
“腿断了?”向昕猛然一惊,那小贼只不过绊了他的腿摔了一跤而已,怎会是压断了他的腿?听着那震绝于耳的哭声,他连忙哄着,道:“莫要哭了,让哥哥看一看。”
轻轻地掀起那小孩破旧不堪的裤管,便露出了一条肤色腊黄的小腿,让向昕的心没由地一紧,长年沿街的乞讨生活,让这小孩成了这副惹人垂怜的可怜样。
向昕刚想要触碰他的小腿,查看是否真如他所说折了,便听见他又是一阵鬼哭狼号:“不要碰我的腿,断了,断了,我以后再也讨不着饭吃了,我就要饿死街头了,呜哇――”
听着这哭声,向昕抬了抬眉,倒抽了一口气,缩回了手,望着那高肿的小腿之上,皮肤已然泛青,并非折断之象,便道:“小兄弟,你的腿尚好,并非断了,只是肿痛罢了。”
“呜呜呜……真得么……”那小孩哭声渐消,隐隐抽泣。岂料,未久他又哭了起来。
一旁的牛勇与马安亮听见着绵绵不断地哭声,顿觉心烦,便听马安亮粗声道:“小孩,你有何委屈,说出来便是,总是这般哭哭啼啼,叫人好生心烦。”
“马安亮!”向昕一声喝止,让两人闷了声,将脸别向一边。
蓦地,那小孩止了哭声,指着自己的伤腿,惨道:“你们抓贼,却害得我的腿肿成这样,我日后有好一阵子将无法行讨,叫我如何过活?”
“这……”向昕一时语塞,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中倒出些许碎银,看了看,又将那些碎银重新放入钱袋中,将整个钱袋放在了那小孩手中,道:“这些当是给你的补偿。”
“我要这些没用,今日伤了腿,连动不能动,怕是连寻个睡得地方都不能,如何花销这些银两。”那小孩将钱袋一推,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牛勇看不下去,出声急道:“老大,这小家伙分明是故意刁难,谁见着有银子不要的?”
牛勇的话一出,不但没起着威吓的效力,反倒是让那小孩更起了劲:“各位大叔大婶,叔父姨娘,你们来看啦,这就是官府啊,害人断了腿,还恶人先告状。若不是他们捉贼无力,我也不至于断了腿,乞丐便不是人么?乞丐就要受人气么?呜呜呜……”
这一哭一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个个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让三个大男人面若菜色。

出乎意料,向昕一言不发,便将那小孩抱起,朗声道:“各位乡亲,今日向某将此乞儿带回,定会照顾至他腿伤全愈,请各位可以安心地散去。”
向昕此话一出,果真起了效,众人两两三三的离去,而牛勇和马安亮却是黑煞着脸,对着向昕道:“老大,你莫不是真要将这乞儿领回咱信阳府衙门吧?”
向昕轻点了一下头,道:“还不都是你们惹下的祸事。”说罢,抱着那轻无几两肉的小孩,举步便向府衙方向迈去。
自向昕抱起那小孩,向众人说是领他回府衙养伤,那小孩便没在哭闹,依在向昕的怀中乐呵呵地哼着不知哪里的小调,还时不时朝牛勇马安亮做鬼脸。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祖籍何处?”向昕望着前方的路,口中却问着那小孩姓名。
“差大叔,问我?”那小孩咦声道。
大叔?向昕听了这话,哑然失笑,自己不过是少年老成了些,今年才二十有四,却被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叫大叔,不由地闷笑起来,胸膛一起一伏,笑道:“是啊。”
感受向昕胸腔的震动,那小孩抬头应道:“我姓向,名美仁,今年十三岁,祖籍?我也不太清楚。”
“象美人?十三岁?”一旁的牛勇和马安亮听闻便捧着肚子大声笑了起来,不停地指着向美仁讥笑,只听牛勇道:“哈哈,一个十三岁的小子取名叫象美人?你确定你有十三岁?怎么看你最多十来岁。瞧瞧你这副模样,哪里象美人?哈哈哈,你爹娘真是好生会起名字。”
向美仁早已预料自己报出名后定会遭人取笑,不气也不恼,缓缓地纠正道:“非也,非也,向若而叹的向,仁义君子的仁。不是你们想的那象美人三个字。”
“咦,小子,你竟与向总捕同姓?”马安亮疑道。
“是吗?向大叔?”向美仁问道。
“向小兄弟,识字?”向昕问。
向美仁转了转乌黑的眸瞳,扬着污脏的小脸,笑道:“美仁跟着爷爷跑南闯北的,方能识得一丁点字,向美仁是爷爷起的,而向若而叹与仁义君子皆是爷爷教的。敢问向大叔全名?”
听闻向美仁自唤自己“美人”二字,实属好笑,向昕扬着嘴角,轻点了点头,道:“向昕,日斤昕,太阳将出的意思。可识得?”
向美仁轻轻地点了点头,向昕淡笑而之。回府衙的路上,美仁一张巧嘴很快地便逗得向昕笑眼盈盈,今日怕是他这二十四年来,笑得最多的一日。一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未久便立于信阳府衙门前。
见众闭口,美仁偏了偏头,便见两尊六尺石狮分立两旁,那铜钉朱漆大门都是上好的硬木所制,一面一人多高的红漆皮惊堂鼓端正地立于大门右侧。抬头仰望,便是那“信阳府”三个大字的烫金牌匾。
进了信阳府衙大门,未待美仁细看那庄严肃穆的府衙大堂,向昕抱着美仁穿过左侧一道门,进入一个天井式四合院落,左右两侧各有廊房,迎面便是二堂,规模仅次于大堂。又曲曲折折穿过几个回廊门径,便见一个稍之前规模小一些的四合院落。
蓦地,向昕在一间屋子前停了步子,回身问牛勇:“可有空余屋子?”
牛勇摇了摇头,连连摆手,拦在了向昕的身前,道:“暂时没有,我们几个兄弟都是两人挤一间屋子,小马弟他们那屋三人,老大,你莫不是想将他塞进咱们屋吧?”
美仁窝在向昕怀中,心念,才不要和这个胖猪一个屋,瞧他那体格,夜里那呼噜定能将屋顶给掀了。
一旁的马安亮不动声色地轻咳了几声,小声吱唔着:“老大,这话说回来,你那屋好象就你一人睡吧。若是和咱们哥几个睡,万一不小心挤着他那条伤腿,那他岂不是要在咱信阳府上好一阵子。这里毕竟是县府衙门,收留一个小孩儿总是不大妥当,况且,这小子也是老大你执意要带回来的,要我们哥几个……”见着向昕越来越阴沉的脸庞,马安亮的声音也愈渐愈小,到最后几乎是在蚊子哼。
“小……美……小向……唉……”向昕原本是想唤美仁小仁,但觉得听上去象小人,遂改口想唤他美仁,又觉以自己这样的身份若让旁人听着他似在唤美人,自己的脸面便会挂不住,便急时收了口,改唤小向,待说出口后,听上去又成了小象。唉,向美仁,象美人,这三字,怎么念,都颇为尴尬。
美仁展开笑颜,对着剑眉紧蹙的向昕咧了咧嘴,问道:“咦?大叔,你是在叫美仁么?”
“咳咳咳,向小兄弟,今夜就麻烦你和我挤一张床了,明日我再安排在我屋里多架一张床。”向昕轻咳了数声,还是象之前一样唤了美仁一声向小兄弟,说完自己要说的话。
眉毛轻挑,狡黠一笑,美仁开心道:“好啊,美仁也想和大叔一张床。”说完,便又冲着那牛勇马安亮做了个鬼脸。
向昕点了点头,抱着美仁慢步踱进自己的房间,将美仁轻轻地放在凳上,便吩咐牛勇去找大夫,马安亮去准备木桶及热水,再三叮嘱了美仁千万莫要乱动,以免伤了腿,随后便离开了。
未久,大夫请来了,仔细检查了一番后,道了一句无碍,开几贴外搽的药方,便走了。
不算太大的屋子,最后只剩下美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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